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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铁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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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迷迷糊糊睁开眼,方辰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惊呼一声。
“啊!”
这声音不算大,但足够将睡在床边长沙发上的邢觉非惊醒。
“吵死了。”邢觉非声音里还带着鼻音。他坐起身,习惯性地看了看表,皱了皱眉头。
自己这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
“你、你怎么在我房间?”方辰吓得重新钻进被子里。
“搞搞清楚,这是我的房间。”邢觉非揉着眉心,语气颇为无奈。
“啊?”方辰有点迷茫。
邢觉非看着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的女人,被她这小动物似的警惕样子,逗得有点想笑。
他存心想吓她,便勾了勾唇,问道:“昨晚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
“什么事?!”
方辰脸上霎时一白,是茫然,是震惊,也是惊吓。
她这表情,让男人失了继续逗弄的兴致:“你昨天抱着我不撒手,一挣脱就哭。我实在没办法,就歇这儿了。”
方辰似乎是努力回想了一下,随后抬眼环视了一下房间,这才想起昨天自己差点栽到徐良驹手里的事情。
这酒店是邢觉非带自己来的吧?多亏他出手……
慢慢坐起身,方辰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是酒店的睡袍。
“衣服谁换的?”她惊慌地问到。
“女客房服务生。”邢觉非脸上有意味不明的笑,“你以为呢?”
方辰忽地觉得这屋里闷得很,又燥又热,好在,她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
她接起电话,邢觉非则顺势起身去了浴室。
“你昨天没事吧?”那头的吴赛赛语气关切。
方辰简单地将事情复述了下。
听到她和自家哥哥在一起,吴赛赛松了口气。但她接下来说的事,却把方辰气了个半死。
“你知道么?老徐不见了。现在这边谣言满天飞,都说他是带着你欧洲双飞游去了!”
说罢,吴赛赛还贱贱地笑了几声。
“靠!”
没忍住,方辰爆了句粗口。
挂掉电话,她觉得心里是又堵又气。女人下床踱到阳台,想借着户外的新鲜空气让自己平静。
今天天气很好,天空湛蓝,日光倾城。
小巴黎的各式屋顶,被阳光描出一道道金边,闪烁不停;云间,有颜色靓丽的飞艇像鱼一样浮游;就连远处埃菲尔铁塔那黛青色的轮廓,也清晰分明。
方辰看着铁塔,心绪渐渐平和下来,同时,也忆起了一些旧事。
“爸爸,巴黎美吗?”
那年,才八岁的方辰盯着手心里那小小的铁塔,神色向往地问着父亲。
这个小玩意儿是方遒从法国给她带回来的礼物。方辰想要个铁塔,他就带了“铁塔”给她。
方遒先是沉默了片刻,再才一边将女儿脸侧的碎发挽到耳后,一边轻声答道:
“美,很美。那里的天是湛蓝湛蓝的,房子是金黄金黄的,美极了。”
方辰将铁塔小心地放好,趴在桌上微眯着眼睛:长大以后,她一定要亲眼去看一看爸爸口中美丽的法兰西。
可美丽的法兰西,却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最沉重的回忆。
方辰发现,自打爸爸从法国回来后,家里的气压就越来越低了。曾经恩爱的父母,竟然开始时不时就吵上几句。
虽然他们已经竭力压低声音,尽量避开方辰,但在聪慧敏感的女儿面前,这样的努力终究只是徒劳。
通过墙那边传来的只言片语,方辰终于知道了父母争吵的原因。
爸爸想去法国进修两年,但妈妈不同意。
其实,邢瑛并不是小气又黏糊的女人,她也愿意全力支持丈夫的事业,可方遒的哮喘病让她不得不担心。
后来的半个月里,两人从争吵变成冷战,又继续开始争吵,时断时续,却始终没停止。直到最后,方遒搬出了医生好友的诊断和建议,邢瑛这才妥协。
父母和好,最高兴的往往是孩子,但方辰这次却没能高兴多久。
某天晚上,她第一次被激烈的争吵声闹醒。
一墙之隔,她的爸爸妈妈正声嘶力竭的对吼着,愤怒让他们失控,也让他们放弃去顾及女儿的感受。
“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明理懂事,却在背地里搞小动作,亲手断了我的前程。我是猴子吗?活该被你这么耍?”方遒似乎极为生气,气得连声音都在颤抖。
但显然,邢瑛的情绪也没好到哪里去:“我耍你什么了?行李我都收拾好了,这能是假的?你公派名额丢了,心里不舒服,犯不着来我这儿撒气!”
“名额、名额……你好意思提名额!学校那边签证都通知我去办了,临出发突然变卦,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
“你又惹到了哪个领导,自己不清楚?除了埋头画画,其他人情世故一概不懂,你哪次得罪人,不是靠我哥去摆平?!”
“别和我提你哥!”
伴随着方遒这句话,方辰听到有什么东西被扔在地上砸烂了,她吓得闭上了眼睛。
而她妈妈邢瑛的声音里,也开始带着哭腔:“提我哥怎么了?不是他出面,你能本科毕业就当上大学老师?不靠他,你能分到这两室一厅的房子吗?”
“好,好。我一无是处,我一事无成!这家里一切都是你哥给的,都是你们邢家的!我就是个外人!我走行吧?!”
“砰”的一声,大门被人重重关上。然后,母亲一阵一阵的抽泣声就这么灌进了方辰的耳朵里。
拉起被子,女孩紧紧地将自己蒙在里面,又用双手将耳朵堵了个严严实实。
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只要听不到,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对不对?
两天后,看着被人从画室里抬出来的父亲,听着母亲震天的哭喊,闻着空气中浓重的松节油气味,方辰不知所措地楞在原地。
这么多年过去,方辰早已忘记,那天的她到底是先捂住了耳朵,还是先堵住了鼻子,或是……先蒙住了眼睛?
“天气很好。”
邢觉非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阳台上,用一句话,就将方辰从回忆的泥沼里拽了出来。
女人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待会儿,你的行李就会被送过来,利得那边我也打好了招呼,别担心。”邢觉非说。
“昨天谢谢你。”
当下,方辰是真心实意地道谢,如果昨晚不是邢觉非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应该的。”男人眺望着巴黎的天际线,“想不想出去转转?”
不过是随口的一句提议,邢觉非对方辰的答案不抱期待。这些年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太微妙,两人独处时的气氛,总是不太好。
略加思索,方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听你的。”
然后,她便捕捉到了邢觉非眼睛里那突然亮起的光彩;虽然,这道光瞬间就被他隐去。
原来被爱、爱人,一样可悲。
重新订了一间房后,邢觉非就离开了。
方辰整理了下刚送来的行李,化个淡妆、换好衣服下了楼。
这家酒店开业已有近百年,处处都透着时间深厚的积淀;有巨大的水晶吊灯从大堂天花板上倾泻而下,大气、奢靡又华丽。
自旋转楼梯走下,方辰从水晶灯的缝隙里,看到了已经在大厅沙发上等待的邢觉非。
他今天穿了件藏青色棒球夹克,脚上是一双同色系的V家复古球鞋,和平时沉稳的商务装扮截然不同,这会儿看起来倒是随和阳光了不少。
方辰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这件有点像情侣装的夹克,皱了皱眉。
等折回房间再出来时,她已经换了件杏色针织长开衫。
“走吧。”她轻声唤道。
邢觉非起身将手里的笔电递给了谭磊,和他简单交代几句就带着方辰去了停车场。
“不带磊哥?”
方辰不过随口一问,他却心里一紧。
邢觉非只想和方辰独处,当然要支开旁人:“公司还有点事情,我让他留在酒店处理。”
方辰点了点头,依旧不愿去深想。
不过,这次她没有扭捏,而是很干脆地钻进了副驾,自觉地把安全带系好。
邢觉非安排的路线堪称完美,既保证经典景点各个不漏,又不会让人觉得走马观花,太过劳累。
他们两人逛香榭丽舍大道,登埃菲尔铁塔,漫步塞纳河边,光顾路边小店·····饿了,便来到河上的游船里吃饭。
徐徐晚风中的塞纳河夜景,让人不知不觉有些沉醉。
虽然法餐并不合方辰的胃口,但是有美景美酒美男相佐,倒也别有一番风味。于是,她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痛苦纠结,专心享受起了这一刻。
吃过饭,方辰本以为会直接打道回府,谁知邢觉非却执意要再去一个地方。
当她站在夏约宫的观景平台上,又一次看到埃菲尔铁塔时,不禁疑惑:“刚刚不是看过了么?”
这里视野极佳,将巴黎的夜景一览无余。此时的埃菲尔铁塔周身缀满彩灯,在夜幕下发出暖黄色的光。
邢觉非看了看表,道:“再等两分钟。”
点头,方辰环顾了下四周,才发现平台上已驻足了不少人。
不多时,她就听到身边由远及近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眼前的埃菲尔铁塔一改平日的恬静悠然,万千灯光如星点般突然从塔身上亮起,开始有节奏地闪烁不止,像天上星辰悉坠数落于其上。
只一瞬间,便点燃了整个巴黎的夜。
周围欢呼声越来越大,甚至有情侣开始激动地相拥而吻,铁塔炫目的灯光映他们脸上,反射出的,是爱情的光彩。
此时此刻,方辰却只想哭:要是童朗也在,就好了。
“照片有什么好看的?等以后有钱了,我要带你亲眼看看埃菲尔铁塔!”
那年。男孩立下誓言时,毫不犹豫。
“以后是多久?挣钱,有那么容易么?”方辰问他。
“你等着就行了。”
“好,我等你。”
从那天起,方辰收起了所有的旅游杂志,开始在脑子默默期待那个只属于两人的旅行。
她一直在等,可童朗却再也没有来。最后,本该是两个人的终点,终究只有她一个人到了。
感受到了身边人的落寞,邢觉非不由得侧过头来。
方辰的头发细软,微风轻拂之下,发丝散开,纠缠,循环往复,一次又一次。就好似情人的手指,轻抚在了邢觉非的心上。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帮她把碎发撩至了耳后。
感受到这陌生的触感,方辰条件反射地侧过头来,疑惑地看向身边人。这时,他们的身后响起一连串“咔嚓”声。
两人同时回头,看到一个摄影师模样的老人,正拿着相机朝这边不停按着快门。
邢觉非收回手,走上前去和老人低声交谈了起来。
也就几分钟,他便走了回来。
“他在拍我们?”方辰问到。
“没有,是我们挡住了他的取景。”
“哦。”
话音落下,这场视觉盛宴也宣告落幕。
随着彩灯熄灭,人群逐渐散去,平台上一切恢复如常,甚至较之前还多出了点萧索意味。
就像一场绮丽的梦,不管多让人沉迷,也终究是要醒来。
时间倒回五分钟前。
夏约宫观景台上,一个英俊的亚洲男人正在与一名老人攀谈。
“抱歉,先生。我确实忍不住拍下了您和您的爱人。但如果您不同意,这照片我可以删掉。”年迈的摄影师说着就拿起了相机。
“不用,不过我希望,您可以将原片拷贝一份给我。”
邢觉非说罢,留下了自己的邮箱地址。
“我保证您会喜欢这张照片的。”老人笑着说:“你们之间的感觉太独特了,似乎很近,却又很远?要知道,我可是在神的指引下按的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