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肉肉 ...
-
童朗在唇上比了个“嘘”,可方辰压根儿不管他。
因为方辰不怕。
这人从小就让着她,早把她惯坏了,惯得还很彻底。
“肉-肉?”午休,方辰看看书,玩玩笔,三不五时就要喊一声。
“嗯?”童朗耐着性子应。
“肉肉?”
“够了啊。”
“肉肉,肉肉,肉肉吃肉肉……”
“……”
肉肉是童朗的小名,他外婆给取的,又土又傻。
而方辰和童朗,说白了就是一对“假期限定版”的青梅竹马——只有在假期,童朗才会被他外婆丁丽芹,接到美兰苑的家里来。
美兰苑是南江大学的教职工宿舍。小区不大,一个院子四栋楼,方辰家和丁丽芹丁老师家住对门,都在二栋二单元五楼。
每逢傍晚,丁老师的声音就会像报时器一样,准时地在楼道里响起。
“肉肉,回家吃肉肉啦!”
一听见这声喊,方辰就会憋着笑,一脚踢到某趴着看漫画的小胖子的屁股上。
“喂,你外婆喊你回家吃肉肉了。”
童朗那会儿也没多胖,不过是生的白,摸着又软和,还顶了一头自然卷,所以看起来特别喜庆,特别可爱,也特别……肉。
在童朗出现之前,方辰的假期,从来都是窝在小卧室里独自度过的——美兰苑那些教师子弟,就属她年纪最小,因此没人乐意带她玩;而方辰的表哥邢觉非,一放假就会去浙江的外公家小住。
当然,这人就算在家,也是不乐意带她玩的。
那时候的方辰,很孤独。
好在,“肉肉”来了。
童朗脾气好,话不多,也不像同龄人那样喜欢欺负女孩;不管方辰做什么,他都乐呵呵地说好,从不红脸,也从不生气。
两个小朋友一见如故,很快就厮混到了一起。
方辰在面上虽然总是耀武扬威、咋咋呼呼的,私底下却很贴心。
童朗有夜盲症,晚上一起上下楼梯时,方辰都会飞奔到他前面是又蹦又跳,又唱又叫,直到把所有的感应灯都给闹得亮起来,才会罢休;走夜路时,她也会牵着男孩的手,一边装出副自己很怕黑的样子,一边带着他绕过障碍,慢慢前行。
和方辰在一起的时候,童朗在夜里一次都没摔过。
但最终,他们也只相伴了三年。
因为童朗他外婆得了眼病,盲了。
童朗没有妈妈,爸爸蒋邦达做生意又忙,他从小就被扔在临市的姨妈家寄养,只有放假才能来南江。
等丁老师一病,蒋邦达做主给了童朗姨妈一笔钱,将一老一小都托付给了她,送去了临市。
但兜兜转转之下,他们俩还是在高一这年,重逢了。
*
九月的风带着仲夏的余温,一阵一阵地从窗外吹进来。因为是午休时间,高一(二)班的教室里没什么人。
在童朗耳朵旁边念叨了大半小时的“肉肉”,方辰终于消停了。趴在桌上,她一动不动地盯着男孩,眼里还带着点好奇与探究。
“还没看够?咱们也就几年没见吧,你居然不认识我了……该说你什么好?嗯?”
童朗嘴里埋怨着,眼里却尽是笑意。
“你变化这么大,我没认出来很正常好吧?”方辰反驳。
“不就是瘦了点、高了点、头发也没那么卷了么?而且,你自己变化也不小,我怎么一眼就认出来了?”童朗说着,指了指方辰的头发:“新发型,挺酷的。”
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还有些扎手的后脑勺,方辰抿嘴一笑,问:“你怎么来南江上学了?”
“搬回来了呗。”
“什么时候?”
“一年前。”
“为什么搬回来?”
“我爸在这边买了房,给我外婆和我一起住。”童朗将手撑在后排的课桌上,侧过头,噙着笑:“哪儿来这么多问题?烦不烦。”
其实,他倒不是不想和方辰说明其中详细,只是很多事情,不知道怎么开口而已。
难道要童朗说,他差点被喝醉酒的姨父打死,所以他爸终于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儿子,再才在南江买了房、请了人来照顾,让他和外婆有了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童朗不想在方辰面前说起这些丢脸的事情。
他不是以前的那个小胖子了,他也不想再被女孩子领着走夜路。
“好吧,我也是太意外了。”方辰吐吐舌头,试探着道:“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说。”
她拿出了那块橡皮擦:“这怎么回事儿?”
童朗憋着笑,从笔袋里拿出了剩下的那半边儿,将它推到了方辰面前。
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一个“月”。
方辰恍然大悟,额头毫无预料地被人轻敲了一下。
“笨蛋。”
*
方辰和童朗同桌没几天,就发现这人和小时候比起来,变化也太大了。
以前那么面、那么肉的一个老好人,怎么心眼突然就变得这么坏呢?
就比如,明明是班主任布置给童朗的黑板报任务,他却非要拉着方辰一起留下:“你不是会画画么?这事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你别想赖。”
放学后,方辰只得拿上粉笔,垂头丧气地爬到了教室最后一排的课桌上。
构完图排完版,两人就着沾了粉笔灰的棉线,将一条条直线弹到黑板上——其实,方辰更想拿棉线弹某个竹马的脸。
做完这些,天都黑了。
“我饿了,我要回家。”本就不情不愿的方辰,开始闹脾气。
“想吃什么?我请你。”童朗乐意哄她。
“不用,我回去有饭吃。”
“哦。那你现在还住美兰苑住么?我顺路,可以送你回去。”
不吃饭,送回家总行吧?
童朗想和她多待会儿。
方辰一愣,顿了顿:“我、我现在不住那儿了。”
“你也搬家了?”
“不是,我住舅舅家。今天有人来接我。”秦月白接到电话,执意要家里的司机来接她,说是大晚上的,姑娘家在外面不安全。
“舅舅家?为什么?”
多年未见,童朗对方辰这段时间的过往是一无所知——她为什么改名换姓,为什么自己去了好几次美兰苑,都没敲开她家的门。
但童朗没好意思问。
“我爸早走了。我妈也去了,就上个月的事。我现在跟着舅舅过,姓邢。”方辰说着说着,声音就越来越低。
听完这话,童朗马上意识到:自己问错话了。
收拾妥当,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教室,一路上谁也没出声。
一直到了校门口,童朗才踟蹰着开了口:“那什么,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问起你家里事的。”
方辰还有点低落,但看着他这副垂头丧气、声都不敢吱的傻样,心情莫名地好了点:
“我没怪你。”
“真的?”
“真的啦。”方辰有点无奈,“你别多想,明天见!”
临上车前,她回头给了童朗一个大大的笑脸。
随即,还站在原地的男孩儿,脸上也绽开一个笑容。他弯弯的眼睛,好看得像天上的月亮。
方辰到家时已经接近八点了,秦月白看她回来,忙问道:
“囡囡,怎么才上几天学,老师就要留你值日做卫生?是不是被别的同学欺负了,帮人家顶班?要有这种事,就告诉舅妈。”
“我是主动留下来帮忙的。”
“哦,团结同学是很有必要的,你做得对。”
看着秦月白关切的眼神,方辰心里有点虚:她撒谎了。
都怪那个童朗。
她不能说自己是留下来办板报了。毕竟,和画画有关的事情,在邢家都是被明令禁止的。
方辰并不明白,舅舅为什么如此反感画画。
但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姑娘,除了学着察言观色和老实听话,还能做什么?
*
周六一大早,方辰就来到了学校。
出门前,她给秦月白的理由是:参加学习小组,补习英语。
是的,为了童朗,她又撒谎了。
等方辰来到教室,童朗已经往黑板上誊抄文字了。
看见她进来,男孩轻巧地从桌上一跃而下,几步就跑到了女孩跟前。少年人身姿矫健,跑动的时候发丝随着动作一摆一摆的,有种带着阳光味的洒脱。
“来啦?快看看,我这字写得怎么样?”他问。
“难看!”方辰憋着气,无差别攻击。
“啊?你说什么?”
“我说:难-看!”
童朗眼睛一眯:有情绪了。
俯下/身,他笑嘻嘻地将脸凑到女孩跟前,柔声道:
“难看就难看吧。那你可得把画画得更好看点才行,不然,这黑板报不得丑绝了?”
“那、那我试试。”他这副哄小孩的样子,让方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童朗的字,写得一点都不难看,甚至和她表哥邢觉非比起来,都不会差的。
方辰到现在都还记得,这人被丁老师逼着练毛笔字的样子。
那时候,他一双手生得跟白面团子似的,方辰每次都会笑,说他握笔的手就像是筷子上插着个大肉包。
可现在的童朗……
踩在课桌上,方辰看着身边正认真书写的男孩,一时有些呆了:少年早已褪去了婴儿肥,那副匀称瘦长的骨架子,就这么嚣张地展露了出来。
对,嚣张。
眉骨,鼻梁,下颌,喉结,肩膀……都好看得很嚣张。
而变化最大的,是他握着粉笔的那只手,指节分明,白皙修长;用力时,手背和腕部,还会有若隐若现的青筋现于其上。
每一根线条都利落干净,每一处转折都恰到好处——真是人如其名,清阔疏朗。
咚,咚,咚。
方辰的心怦怦直跳。
咚,咚,咚。
童朗用手在黑板上敲。
“你盯着我做什么?”男孩脸上写着两个字,得意。
“谁、谁盯着你了?我是看你字写歪了,想提醒你一下!”方辰脸上……除了红,还是红。
她又撒谎了……
因为同一个人。
“想看就大大方方看,我又不收费,你随随意。”
童朗说着把脸凑到方辰面前,笑得灿烂又肆意。
方辰缓了缓,天生的伶俐劲儿终于派上了用场:“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这下,他肯定无话可说了吧?方辰胸有成竹,等着看这人吃瘪。
谁知,童朗却突然收起笑意,凑到女孩眼前,认真道:
“就看你了。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