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忘秋》寅六

2、旧识？

　　医院里人来人往，生死在这儿就和家常便饭一般。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医生给床上的他清理伤口。尹伊眉头轻蹙，从被拉上救护车到现在一言不发。安琳在旁边好好打量着他，活像她警察局里的老爸。
　　“那个，你家人呢？总该通知他们一声吧？”安琳十分冷静地说道。
　　尹伊费力地转过身，一双桃花眸明明很冷，却又总感觉含着笑意。他没有看向安琳，这方向……是看向椅子上抱着手臂的叶洛。
　　“借我一下手机。”叶洛晃过神来，把手机递给他。
　　静待人来的时候，尹伊毫不掩饰，直直盯着叶洛看。究竟是在哪见过她呢？大概是被打了一顿脑子还没缓过来，只若隐若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他晃过神来，自嘲地一笑，怎么可能是她呢？
　　没过多久，两个男生风风火火地冲进了病房。不过在叶洛看清来者之前，安琳已经像鸡妈妈一样把她护在她身后。
　　“董蕈？”
　　那人侧身，看到她时，轻嗤一声。
　　他说：“叶洛？别来无恙啊。”
　　叶洛觉得这真是神奇的一天。
　　董蕈，曾经把她拦在学校门口，硬塞了一大把花给她就到处宣称叶洛是他女朋友。出生优越带来的张扬跋扈，在少年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就算把校长室当休息厅，每次课间上个厕所，还是会有一堆女生会把脸贴在窗户上眼巴巴地看着他。
　　虽然叶洛对董蕈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但也没有讨厌过他。在她面前，他会收敛好性子，会把手里的烟马上掐灭，然后笑着跑到她身边说：“叶洛，你吃早点了吗，别客气，我请你吧。”
　　只是这一切用错了对象，不是董蕈不够帅，只是叶洛get不到那个帅点。其次，当时叶洛还算是年级前三的常客，而董蕈则是从来没出过倒数前五的。风和日丽的一天，董蕈终于忍不住把叶洛拉到学校待拆的老楼里，对着她吼道：“你要怎么才肯接受我？我天天送早点，送花，送情书给你，你他妈全部退回来是什么意思？那么一大票女的天天等着我回头看一眼，你倒好，有恃无恐啊！”
　　叶洛摇摇手：“董蕈，如果你能考进年级前一百，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意见的！”
　　董霸王心里的最后一撮小火苗终于熄灭了。在他眼里，考进年级前一百不是为难，是彻彻底底的拒绝！简直就是学霸对学渣的人格侮辱！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谈什么学习，多伤感情啊！
　　叶洛同班一小伙儿突然带着一票老师和同学冲了进来，董蕈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那男生一棒给敲懵了。此男，杨迪是也。家室不输董蕈，关键是有一颗好好学习和叶洛共同建设社会主义的心，每次看她时都恨不得把她身上盯出个洞来。自从得知董蕈在外造谣后，每次遇到，杨迪那小拳头都捏的咔咔响。总算有了个机会，不好好收拾一下他是不可能的了。
　　隔天三人一起进了校长室。
　　校长问：“叶洛，你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杨迪抢先一步：“校长，叶洛同学都被吓坏了，昨天董蕈放学后冲到了我们班，二话不说就把叶洛拉走了，董同学的脾气，相信校长您更清楚……”
　　“叶洛这是真的吗？如实回答我！”
　　她看了一眼董蕈，发现对方正坏笑地看着自己，气定神闲，不愧是校长的常客。
　　“是，可……”她的话又被杨迪打断。“后来我害怕叶洛出事，就赶忙通知了班主任和年级主任，谁知赶到的时候——董同学竟然在威胁叶洛和他在一起！那动作简直不忍直视！老师说过男女同学之间至少该保持75厘米的距离，当时董同学把叶洛逼到角落里……校长，我说不下去了！我不知道这样的学生为什么还能留在一中里。我一中向来以学风严谨著称，董同学在叶洛之前就与多名女生保持暧昧不清的关系，打架斗殴也是常事，校长，请您严肃处理，还一中学生一个和谐的校园环境！”
　　当时，叶洛一脸震惊地看着杨迪，这话说的，无懈可击啊。
　　等她反应过来，校长已经打通了董蕈父母的电话：“董先生，令郎我是保不住了，请你们另谋高就吧。”
　　董蕈被开除了。走时，男生来到她们班，顶着头上的伤，把杨迪拉了出去，两人打得全校瞩目。董蕈自然凭借多年经验占了上风，把杨迪打趴后，走过来掐了一下叶洛的脸，笑着对她说：“叶洛，我不会放过你的。”
　　那是两年前的她，那年，她15岁，以为那只不过是一段奇葩的回忆，再也不会见到那个叫董蕈的人。
　　可偏偏，又遇上了。
　　“哥，你们认识？”跟在董蕈后的男生，背着画板，月牙般的眼，有些呆萌的刘海让他看起来和董蕈，以及坐在床上的少年完全不同。
　　“董蕈，你兄弟躺在这儿直接无视了啊。”床上的少年嘴角轻扬，脸色却是惨白。董蕈狠狠地看着床上的他，脸上又染了怒色。
　　“你他妈现在才想起我是你兄弟了啊？被打的时候怎么不说你是我兄弟？他们谁敢真动你一个指头！”
　　尹伊无奈:“说了啊，打得更狠。”
　　叶洛起了身，声音带着一贯的柔软：“不要这么骂病人，他的头受了伤，这么大声，会疼。”
　　病床上的他看向那个满身是灰的女孩，手上带了他的血，膝盖也破了皮，头发有些散乱，却挡不住那张宁静如画的脸。原来她就是这几年来，董蕈嘴里偶尔念叨的叶洛啊，果然和他描述的一模一样，骨子里有种清奇的傻气。
　　他的眼神只短短在她身上停留几秒便离开，因为刚才又尴尬地四目相对。
　　在遇上吸引自己的人时，人们惯常先盯上几秒，又克制地转移视线，随后嘴角莫名其妙有了弧度，要么颇为别扭地抿着唇压下悸动，要么摸摸鼻咳咳嗽，等确认对方没法儿看到自己的时候，又再光明正大偷窥几眼。
　　尹伊选择了转移话题：“董蕈，你先帮我把钱还她。”
　　董蕈拿出钱包，看向安琳，淡淡地问了一句：“多少？”
　　叶洛拉住安琳的袖子，小声地回了一句：“我不要钱。不是因为要钱，才救人。”
　　安琳朝她头上一拍：“你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啊！你当然不是为了钱才救人，但是你救他花了钱啊！不止花了你的钱，连你姐妹我的钱都给搭上了，平常买件衣服都看你磨蹭半天，现在倒是大方了啊！”
　　那个呆萌的男生扑哧一笑，看着一身狼狈的她。
　　“尹伊哥，要不你以身相许吧，你看这姑娘不是为了钱，又为了你弄得这么狼狈。”
　　叶洛心里一惊，抬头看着病床上邪眸深邃的他。这么痞气的男生，叫做尹伊。
　　尹伊，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蓦地，再次对视。他看出她眼里的慌乱，她却看不透他眼里的深浅。
　　旁边的董蕈抬起长腿踹在男生的屁股上，“妈的老子天天念叨的女生，你小子就许给尹伊了啊，老子白疼你了是吧？”
　　安琳一脸黑线，“喂，你们谁付钱啊，快点，这一整天还没吃饭呢！”
　　“给给给，”说着董蕈把钱包递在安琳手上，“自己拿。”钱包刚到安琳手上，董少爷忽然反应过来，钱包里的照片还是被叶洛看见了。
　　十五岁的叶洛，站在树下，捧着书傻笑。
　　照片有些模糊了。可谁记得，是谁在谁的生命里，留下了斑驳的痕迹？
　　叶洛眼神闪烁，拉着安琳赶紧离开。说到底并非是因为遇上了董蕈，而是短短几个小时里，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从看到尹伊的第一眼起，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难以描述，伴随着心跳加速，就只能用奇怪概括了。
　　一心要献身学习的姑娘，好像因为某个人的惊鸿好几瞥，怦然心动，听起来多么狗血。
　　所以这肯定是有原因的！
　　叶洛心不在焉与安琳在街上逛着，突然问道:“安琳，你有没有突然遇到一个人，感觉你和他在哪儿见过，而且心跳特别快的经历？”
　　安琳撩起刘海：“现在是夏天，您这春天该发的情来的有点晚。”
　　叶洛想了想，又问：“那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他看你的时候，心会跳的特别快？”
　　安琳一脸享受地舔着冰淇淋:“哈哈，看来我对监考老师是真爱了！”
　　叶洛：“……”
　　医院里禁止吸烟，尹伊吃完饭，忍了好一会儿对董蕈说：“哥，有烟吗？”
　　董蕈给了他一拳：“操，事儿多。”转头喊了一边正在随意涂鸦的子夏一声：“走，带你尹伊哥到楼下透透气。”
　　医院花园里两个小光点若隐若现，烟雾和夜色渐渐融为一体。修长的手指间夹着烟，董蕈看向尹伊：“你今天到底为什么跟曾子他们打架？”
　　“就……看不惯他们欺负小屁桃咯。”
　　小屁桃大名白奚，是个苦命孩子，和他们不同，小时候爸爸赌钱欠下一屁股债，丢下他和他妈就跑了。他妈也是个笨女人，想不出什么法子，干脆给人做了小三。白奚从小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性子一直挺软。过了几年，他那个混账爹竟然找到了他们母子，依旧爱赌不说，还家暴，把他妈也打跑了。没过多久，他爸与当年如出一辙，把房子一卖，再次跑路。儿子什么的，他哪儿管得着。
　　最后白奚提着连要债的都不要的衣服和一袋子课本去了收废品的老爷爷家。老爷爷看着孩子，叹息良久，只说了一句：“来我家，跟我做个伴儿吧。”
　　从此，白奚沉默寡言到宛如哑巴。他的身世被人传的越来越离谱，什么父母是毒贩妓女之类的谣言，越难听的就越能刺激青春期少年少女的神经。
　　初二的时候，白奚被人堵在校门口要保护费，男孩没钱，被打了一顿后，那些无聊得蛋疼的小流氓还想脱他裤子“验明真身”，尹伊放学路过就顺便救了他。这几年小孩儿长大了，依旧不太爱说话，平常没事也不会来找他们，但只要被叫到，尤其是打架卖力什么的，二话不说就来了。因为一跟人说话就爱脸红，大家也懒得记他白奚的大名，索性一直叫他小屁桃。
　　“小屁桃又没招惹他们，曾子闲的？”
　　尹伊叹了口气：“那个老爷爷生病了，家里没钱，他就在曾子地盘上捡了点东西，被曾子的人看到，要他上交，小孩估计是傻了，捅了那人，万幸只是流了点血，没伤着哪儿。”
　　董蕈灭了烟，神情严肃：“他现在在哪？”
　　“我家。”
　　董蕈一掌拍在尹伊背上：“你他妈先跟我说一声会死吗！操你大爷！”
　　尹伊转过头，微微一笑：“哥，小屁桃这次要不是处理不了了，他都未必会来找我。你不懂，成为别人的麻烦和累赘是什么感觉。”
　　一直在一旁静静听着的子夏突然开口：“尹伊哥，让白奚来我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