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忘秋》寅六

1、放开辣个小男孩！

　　11.11的中午，尹慕烨打开电脑，无数电商网站的广告映入眼帘，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敲着：4399小游戏，然后以葛优瘫的姿势缩在沙发里玩起了黄金矿工。另一头，又在偷偷看被她妈锁在柜子里的漫画，眉毛轻轻上扬的尹伊尔朝厨房喊道：“白叔叔，肚子饿饿！”
　　厨房里，个子稍矮些的男子抱着和伊尔像极了的妹妹伊典，嘟囔着朝做菜的人抱怨道：“他俩怎么选了个光棍节结婚啊！每年双十一都得我俩帮他们带娃……”
　　做饭的白叔叔带着笑意道：“尹伊哥不想再做一年单身狗了呗。”
　　他拿筷子夹了一片肉，蔡子夏微微张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肉……送进了伊典嘴里。
　　伊典眯起了大眼：“好次又又！”
　　蔡子夏尴尬地闭上了嘴，戳了戳她塞得鼓鼓的脸颊：“这孩子的口音跟谁学的？”

　　“老婆，要花吗？”他指着远处的花，眉眼除去英气，更多了些岁月沉淀的温柔，浅笑温暖如阳。彼时，他是她的少年，竭尽毕生之力想要同行。此刻，他终成她的归宿，安心陪她走过细水长流。
　　“老婆？”他把脸凑到女人面前，如孩子一般。
　　眉眼如画的女子牵起他纤长的手，“什么都别买了，散散步吧。”
　　下午夕阳无限好，两人依旧没羞没臊地手牵手，湖边微风徐徐，叶洛忽然听到旁边一对情侣的对话。那个女孩有着娇滴滴的声音：“你说，你爱不爱我？”男生口气里充满了敷衍：“爱爱爱，行了吧。”
　　她忽然站住了，好好看着身旁的他，“尹伊，你好久没跟我说了。”
　　“说什么？”
　　“我、我爱你啊！”
　　尹伊得逞，与她十指紧扣，嘴角挂着一抹笑容：“嗯，我知道。”
　　她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瞪着眼掐了一下他的手臂，指头却握得更紧。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们初见时，一个十七，一个十八。从此，时光驻足于彼此相见那一刻，纵使后来风波不停，一次次撕扯着彼此，最不可能结果的两个人，却始终没有舍得放弃。
　　后来，一个二十，一个二十一。他们生活在两个国度，走着不同的路，连彼此的一个问候都不剩。白昼，他与另一个女子牵手逛街，黑夜，另一个男子拥她入睡，似乎把对方留在记忆里的一切都擦拭干净。
　　那年，她二十四，他二十五。时光是把刻刀，偏偏把彼此刻到骨子里，铭到心口上。
　　怎么办呢？老天爷花了好大的力气想要拆散他们，可拆散了吧，怪可惜的。老天爷轻轻一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吧。”
　　于是，几年过去了，她就成了孩子他妈，他就成了孩子他爸。

　　蝉鸣声从遮住了阳光的老树上传来，巷口棋牌室里麻将声不断，一间老屋红漆斑驳的窗旁挂着牌，字歪歪扭扭，隐约可辨：小卖铺。正值暑假，偶尔可以听到几个孩子的欢笑声，老旧的风扇旁，木制的小板凳上，他们的小背心上沾了刚刚滴下的冰棍水。
　　这座城，永远不慌不忙，慢到情绪都可以被拉得很长很长。姑娘大可以思考下一步该迈出怎样优雅的步伐，老太太乐意从城的最南边跑到最北边买个菜，老大爷手里拿着两个核桃，就可以出门绕着城中心的湖走上一圈再回家。
　　作为第一批老工业城市，它随着资源的开采而兴盛，也随着资源的衰竭而落败。大多数人看到的是一个传统工业城市在经济发展的巨大浪潮中渐渐被湮没，而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每个夜晚都聆听着它心脏的跳动入眠。这座不愿就此死去的城，被贪婪的子孙汲取殆尽的城，它被人们遗弃在几座大城市的夹缝中，就这么安静，小资，惬意地存在着。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走在去安琳家的路上，叶洛趁机看着新买的书，最爱看书的年纪，她早就习得一种低头看书也能不撞上路人的特技。直到转入老街区，她才恋恋不舍地合上书抬起头，风吹拂着她带些湿气的发上，柔软的声音回荡在小巷里，末了又轻轻叹了口气，“还是不遇到好，不遇到，便没有了相思。”
　　少女时代，总是有一段矫情过头不堪回首的经历，但对叶洛而言却没有，她一直，都矫情。
　　叶洛非常认真地辨认着所有看到的建筑，每一次选择都在心里做了五遍推敲。然而没过多久，她一如往常驻足路口，满脸懵地转了几圈。
　　果然没有辜负安琳的期望，她第三次迷失在了这个十米一岔口的老住宅区。
　　“唉，城市规划太不合理了。”叶洛伸手在包里捞着手机，隐隐约约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声音。
　　一阵急促的脚步，慌乱的追逐，或许怪她生性迟钝，半点儿不知上天当时抱着怎样的用意。
　　“他妈的给老子站住！”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她就被撞到在地，接着是一群人追上的声音。在那个人撞上她时，一双手匆匆忙忙拉住了他，却因追逐者的叫骂而忽然松开。
　　这场碰撞来得太突然，叶洛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整个人重重砸在红砖墙上。当看清一切时，她停住揉着头的手，意识到自己遇上了什么。
　　在一堆社会青年中间，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听得到他痞气十足的嘲讽:“哟，怎么，要群殴你大爷我？”
　　社会青年的头儿呸了一声:“我去你大爷，爹妈都死了还敢来这儿作，以前是看董蕈面上不动你，今天你自己来我地盘上撒野，就乖乖给我受着吧！”
　　听着棍棒夹杂着那些人发泄的打骂声，叶洛心惊肉跳。平生第一次见真正的打架斗殴，你别说，还真刺激！
　　这个地方治安一直处于瘫痪状态，是出了名的乱巷。其实大部分A城人心知肚明，这样不显眼却易滋生犯罪的地方，A城到处都是。犯罪率的高低，完全取决于那一片的贼懒不懒，跟管治安的没多大关系。安琳的爸爸倒是个好警察，然而对于这样让人难以心安的环境，也只能从小教育她们：“不要多管闲事，遇到事儿先报警，不要自己上。”
　　前面，想必就是一阵混战。叶洛闭紧眼，正在接受一番道德的谴责。好歹是从小到大的三好学生，就这么看着别人施暴吗？
　　不！她的良心会痛的！
　　叶洛勉强睁开眼往那头一望，顿时一阵反胃，腿不听使唤地抖了起来。被打的人倒在地上，棍棒还是毫不留情地砸在他身上。他转过身，用手挡住铁棒。脸上沾有许多血渍，眼角也破了，似血泪一样。清澈的双眼里，此刻却是一片混沌。
　　被打之人在棍棒之间，瞥见不远处的她，轻轻眯了眼。
　　那双眼睛，清透简单。怎么……居然有种见过的感觉？来不及躲开，棍子重重打在他头上，一股热流顺着发间流出，湿了眼。
　　腿依旧剧烈颤抖中的叶洛，彻底被儿时那些不堪的记忆覆盖，脑海里不断闪现着女人的哭闹，男人的愤怒，被摔碎的餐具，最后，是鲜血模糊了视线，砸落于白裙上……
　　隐约听见被打的少年的呻吟，她的手几乎被汗水浸湿，报警恐怕来不及了，可出去，会不会也被打？叶洛怂了，她缩在墙角，每听到棍棒落下的声音便吓得颤抖一下，终于紧紧捏了捏拳，转身朝那群人的方向跑去。
　　“你们别打了！再打我报警了！”整个巷子都回荡着女生的高音，很明显，这声音有些颤抖。气氛紧张到让她有些呼吸困难。一个社会青年冲出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随后一甩手，叶洛就摔在了地上。膝盖擦破了皮，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让一向胆小的她抬起头看着他们，“放了这个小男孩！”
　　几个大汉面面相觑，终于在两秒后发出了大笑。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讪笑道：“小姑娘，快回家找妈妈啊，这哪来什么小男孩？”
　　叶洛一脸疑惑，转头看了看在角落里的他，顿时脸红了起来。这好歹是个一米八左右的男生，自己怎么能看成小男孩呢！这也就算了，关键这人……长得帅啊！即使脸上有不少血，光是看轮廓也挺不错的。只是不知他受了多重的伤，看起来，放狠话在正儿八经的打架斗殴中，不会有一点卵用。
　　“你找死吗？”那个手上有纹身的男人，也就是社会青年的头儿，穿着背心向她走来，纹身下面，是一条很长很恐怖的伤疤。叶洛吓得噤了声，本能地朝后挪了挪。
　　那个男人一脸厌烦，吐了一口烟，熏得她连连咳嗽：“看在你还小不懂事的份儿上，赶紧走，出去最好闭紧嘴巴，别把条子招来。”
　　心里回答着好的大哥我马上就滚，您就当我路过，结果完全心口不一。
　　叶洛努力做出冷静的模样：“这位叔……哥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管如何，打架都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不如你们冷静地坐下来谈一谈，也许效果会更好不是吗？”
　　那个男人差点被自己抽的烟呛到，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女生，光洁而白皙的脸上挂着明亮的杏眸，长相可以说是非常可爱了，但为什么这么缺脑子呢。
　　“你认识他吗？”另一个混混开口问。
　　叶洛又看了看角落里的男生，血顺着他的头流下，滑过他的颈，落到白色的衬衫上，红得那么触目惊心。
　　“我、我不认识……”叶洛心想着我连路都不认识哪认识人啊，又咽了咽唾沫：“有没有法儿，放过他？”
　　领头的男人一脸凶狠地看着她：“那他欠我们的钱怎么办？”
　　“要钱也可以走正当途径，你打他，打不出钱来，还得赔钱。”叶洛心里默念着大哥你就信了我这一回，自己都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我说你到底想干嘛啊姑娘，别耽误我们正事儿，你要是把他欠的钱还上，我们就放过他。”
　　叶洛一脸懵逼，不对啊！不是她嘴欠，她也不认识这人，怎么现在找她还钱来了！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那些人看她迟疑，立马又提棍向前。
　　叶洛没法儿，只能像鸟护着小雏似的拦在被打的人前，一脸委屈：“我给你们行了吧，你们……便宜点行吗？”她从书里拿出夹着的五张一百，仿佛注视着自己最爱的夏季新款远去，表情悲痛欲绝，几乎红了眼：“我只有这些了，真的没有更多了！”
　　那男人接过钱，“算了，从这小杂种身上也要不到钱。”他走到那个男生面前，狠狠朝他的腹部踹了一脚，“下次再他妈多管闲事，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一群人提着棍棒走了，留下彻底改变了世界观的叶洛和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她忽然反应过来，看着满脸是血的他却手足无措。男生脸色过分苍白，简直和家里的墙一般，五官却总给叶洛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尤其是这薄唇。
　　“薄唇的人薄情”，这句话忽然闪现在她脑海里。叶洛至今也未想通，天下这么多薄唇的人，怎么就偏偏在看见他的那瞬间，联想到了一个“情”字上。
　　对于“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这种俗套的搭讪情节，叶洛一向不耻。但看到尹伊的时候，不可置否，她觉得他俩确实见过。
　　A城挺小，见过却不熟也不是什么什么稀奇事，叶洛没再多想，此刻也容不得她多想。
　　男生匀称好看的手沾了血和灰，白色T恤已破烂不堪，血似乎是从额头上冒出的。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白裙，被尘土弄得很脏。身上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只能把栓在腰上的裙带解开，她咬紧了牙，看着他脸上的血，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稳住，不能抖！
　　当触到他的脸时，他突然睁开眼，四目相接。那只占短短一刻，他又垂下了眼。他的睫毛扇动着，似乎很累，像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叶洛也放轻了手上的动作，继续帮他擦着伤，擦到眼角时却停住了。竟然真的有这么好看的眼眸，瞳孔不算特别黑，偏向褐色，标准的一双桃花眼，那一刻她好像听到老和尚在她耳边念叨：“这种人是祸害啊~”
　　活了这么久，叶洛作为一个长得算是非常好看的姑娘，第一次羡慕起了别人的颜值。
　　叶洛轻轻拉拉他的袖子，“那个，你还好吗？”男生有气无力地睁了睁眼，声音略带嘶哑，薄唇微动:“要死了。”
　　“啊？”叶洛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手也愣在半空中。
　　尹伊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现在都没想到要打120吗！大哥我流的是血啊！
　　叶洛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她连忙按下通话键就听到了安琳的一波暴击:“叶洛你死哪儿去啦？你是不是脑子又放在被窝里没带，别跟我说你又迷路了！”
　　她的鼓膜被震得有些疼，看着身旁躺着的人，一时间又心慌起来：“安琳，我现在在你们家附近的这些巷子里，具体哪条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我救了个人，他被打了……”
　　“什么玩意儿……救、救了个人？什么人啊你就敢救！”叶洛听声音都能想象出她在电话那头火大的样子。
　　“安琳你快来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伤得真的很重啊，流了好多血！”她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安琳似乎也听出了她的哭腔，压着火气说道：“叶洛你听好，先打电话给120，我一会儿就来，还有啊你把身上能用的东西都用得上给他止血，问他身上有没有带手机，我已经在路上了啊！”
　　挂了电话，叶洛红着眼，声音又软了几分:“你带手机了吗？”
　　尹伊睁开眼看着她，过了很久，轻声回答:“没带……别哭。”
　　书被风吹开，翻到了夹着书签的那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