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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白云处处长随君(完) ...

  •   曹函知嘴角一抽,“您还起不起了?”
      “多谢随君宽宥。”姬恻拱手起身,眉目低垂,暴露在外的部分皮肉突然变得透明,透出了里头的森然白骨,不过片刻之间重又完好。他抬眼,见面前两人纷纷露出审视意味,便即刻明白过来,“随君之前将洞口禁制破除,又使我灵智归位,想必不久我也就消散了。”
      随倾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宫灯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悄然飘得离姬恻近了些。
      曹函知显然感觉到了光源的变化,狐疑地看了眼宫灯,见它安安稳稳呆着,这才道:“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姬恻摇摇头,他身上犹如被加速了腐烂进程一般,每一秒都有皮肉消散。他断断续续地开口:“唯望……随君如愿以偿。”
      姬恻缓缓挪动着腿骨走到了四具尸骨旁边,他的头颅低垂,只剩下骨头的黑黢黢的右眼眶里忽然流出泪来,轻轻打在了地面的尘土上混做了泥。他的下颌骨正要张开,忽然整个人就散做了一滩白骨与地上的四位混在了一处。
      曹函知心情有些复杂,往前走了几步蹲下了身,有心想把这几位老祖宗级别的就地埋了,结果还没下手,手腕却突然被随倾抓住,拖着就往洞口走。
      “这么急?不把他们埋了先?”曹函知莫名地望着随倾。大佬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现下没有工具。徒手会有……”随倾回头看了他一眼,迟疑道:“病……毒?”
      “可以啊七哥,这么有现代科学素养?”曹函知震惊之余胸膛中油然而生一种匪夷所思的微妙熨帖。
      比起他上辈子的伙伴他更关心我。
      他这么努力地去学现代知识,是抱着长久跟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打算么?
      这小小的心绪中夹杂了很多一闪而过的想法,快到曹函知自己都分辨不清,一时间只剩下他说的好有道理,便由着随倾带路。现在他们的任务可又刷新了,变成了打败臧禺,拿到回风。
      “你说,姬恻会不会是因为回风的弦在他身体里,才会苟到现在?”曹函知越想越觉得这事儿说得通,“所以他才在施术的时候屁事儿没有,等你把这根弦拿走了,他就不行了。”
      “有此可能。”随倾感应着与瑟弦相似的能量,随意应了。他本不在意姬恻如何,但既然曹函知问了,他还是要答的。
      “随君这把瑟也太牛逼了。”曹函知感慨道,“这要是被人知道了,怕是有场腥风血雨。”
      “不会。”随倾将宫灯收起,凝目望向了远方。此时他们已经离开了山洞,发现天空中凝实的怨气仍旧不散,可见姬恻并不是这浓重怨气的源头。“我观回风之弦不过是将生炁以自身为媒介存储起来……”他忽然顿住,沉吟一般地“唔”了声,对状况外的曹函知笑道:“倒要多亏你问我了。”
      曹函知哭笑不得:“那您赶紧给我解个惑。”
      “嗯,边走边说,快些办完尚能回所里用个早膳。”随倾脑海中已将臧禺用不同的方法打杀了千八百遍,但要是真对上,他却还是不好下重手的,毕竟自家所长曾言现代社会不能够打打杀杀。
      “姬恻所有不过是回风一弦,到底回风本尊是在臧禺那里的,因此受回风影响的臧禺和姬恻身体状况应该是基本同步的。”
      随倾给的提示都这么明显了,曹函知自然也想明白了,“姬恻之前说他大概是昨儿晚上戌时醒的,难道说臧禺之前也陷入了沉睡,因为什么原因,在昨晚戌时的时候被回风唤醒了?”
      随倾察觉到曹函知被拉着的手腕隐约有些僵硬,想了想这个姿势确实好像会导致手腕不太舒服,便改拉为握,将自家所长的手牵住了。“不错。兴许是回风察觉到我的气息,才将臧禺唤醒引我注意。”
      “那牲畜案不是它做的咯?时间对不上啊我去。”曹函知思及那些猪身上的伤口,无奈道:“但是伤口又对得上……”
      黑暗中,他被随倾牵着向前,视觉的缺失让他的触觉异常敏感。随倾的手温暖干燥,握力不轻不重恰到好处,不会松开亦不会僭越。大佬可太体贴了,所长心想。
      “昨晚的案子是臧禺做的,但之前的不是。”那从掌心传来的凉意似是一缕细流,以一种滴水石穿的韧劲儿冲进了随倾按部就班跳着的心脏里,让他产生了一种似是而非的喜悦。于是随倾握紧了手,想让这种感觉再明晰一些,“兴许,那在我宫灯中消散的小鬼才是之前牲畜案的罪魁祸首。”
      曹函知:“……”所以那会儿他们要是打道回府岂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他感受着随倾突然收紧的手,心想恐怕是这位自认做错了事儿又不好意思开口道歉,以这种形式在表示自责,便用没有被握住的大拇指抚了抚对方手背以示安慰。
      “来了。”
      “吼————!!”
      随倾的声音被震耳欲聋的兽吼声盖了过去。曹函知甚至怀疑,就连屏山脚底下的人都能听到这声音。

      冬日里的天儿昼短夜长,屏山脚下的村落中,摸黑早起的人打着哈欠开始收拾地震后的狼藉。零星的人中有个女孩儿尤为出挑,她上身大衣马甲,下身骑马裤长靴,肩上还披着个短披风,若不是看到她的长发和面孔,还以为是哪个走英伦风出道的小鲜肉。
      “小妹——”一个村民话还没说完,就见到他口中的小妹突然“嘘”了一声,然后微微侧头,对她身边的男生说:“你听到了吗?”
      村民在一片寂静中看看她,又看看他,突然觉得没劲,默默回去拾掇自己的房子去了。
      “沈……青迦姐,我什么都没听到啊?”
      沈青迦淡淡道:“没事儿,我听到就行了。”她双掌微阖,中指、无名指指尖相触,施了个佛眼印,她将手印与自己眉心平齐,而后闭上了眼。
      “真能折腾……”片刻后,沈青迦无奈道:“小唐,带我上山吧。所长他们在山顶。”
      唐钧“诶”了一声,带头跑在前边儿,突然有感而发:“你之前不是说随哥一个顶仨嘛,怎么还要我们来葫芦娃救爷爷?”
      沈青迦盯着面前属于唐钧的人形影子,突然很想踹上一脚,但她只是不咸不淡地道:“之后我会告诉所长,他多了个孙子的。”见唐钧身形一顿,她满意地超过对方,继续往山上跑。
      唐钧简直欲哭无泪,一时不知道该悲痛日后怎么面对自己的便宜爷爷,还是悲痛自己连个瞎子都跑不过的事实。认定自己“好惨一男的”之后,他化悲痛为力量,认命地跟在沈青迦身后当小弟。
      沈青迦尽力跟踪着自己送给曹函知的钥匙扣上经文的方位,脑子里想的东西却不止于此。
      她能感觉得到,在曹函知本来的预计中,这次的案子应该难度不大,甚至他带随倾一起,不是因为想多个帮手,只是想让那位多出来逛逛而已——毕竟自从随倾来到他们事务所,不出任务的时候基本雷打不动都泡在他们所里的藏书室。要问她为什么知道这点,因为泡藏书室同样也是她的习惯,不过她不是去看书的,而是去默写经文的。
      总而言之,他们有可能发生了什么意外。
      沈青迦没有跟随倾一起出过外勤,但按照曹函知的说法,随倾专业能力强得令人发指。但到底完全信任这位山神的,整个事务所里也只有曹函知一个人罢了。要真发生了什么意外,沈青迦绝对不会把曹函知的命交给随倾。
      “呼哧呼哧——”
      沈青迦听着身后有如跑了个马拉松般的大喘气儿,深感事务所后继无人。
      “诶……”她叹了口气,早知道不为了分摊打车费把唐钧拉过来了。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得平缓温柔些,说:“快了,就在前面了。”
      果不其然,当踏出下一步之后,唐钧抬起了头,树木的枝叶分散在他的两侧,熹微的晨光透过叶片之间的间隙照射下来,把面前暴力的一幕晕得温柔起来。
      随倾高举一个带着琴弦的、起码有一人长的长方体,狠狠朝着他对面站着的类猿巨兽砸了下去。他的目光淡漠,下手的时候宛如晨间提笼遛鸟的老大爷般的悠闲自在,但当这一下结结实实砸在目标头上之后,地面上零落着的枯叶被震得扬起,露出正在龟裂的土地,山林仿佛抖了三抖,将归来的倦鸟统统放归天空。
      唐钧鼻子一酸,正要赞叹一声这场面竟该死的绝美,就见那巨兽眼球一瞪,嘴角一歪,口吐白沫彻底倒地不起。
      唐钧:“……”

      曹函知见随倾完事儿,便走上前来查看臧禺的情况。
      有气儿,看来还活着。曹函知满意地点点头,“你可真舍得把回风当板砖使……诶哟!?”他余光瞄见两个熟人,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老妹儿,小唐?你们怎么来了?”
      沈青迦走上前来,抚了抚鬓发,冷漠道:“来给你收尸。”话音刚落,她突然感觉一道极冷的目光盯上了自己,等她循着感觉“望”过去,却发现那里只有随倾。
      嗯?难道是她感觉错了?还是……
      “这不完好无损么。这回真多亏你七哥,不然我个物理系战士真的要凉。”曹函知拿脏手摸了摸沈青迦的头发。果不其然,两秒后被无情拍开。
      沈青迦淡淡道:“跟你说了多少次出外勤之前多研究材料,五十次?一百次?”她抬起那双无光的眸子,难得笑了一下,“报告字数乘以你不听劝的次数怎么样?”
      萌新唐钧惊恐地插嘴:“报告的标准字数是……?”
      曹函知皮笑肉不笑地给新人解惑:“两百。”
      正当唐钧放下心来,就听沈青迦“哦?”了一声,他那所长立刻怂了,绝望道:“我错了!一千,一千!青迦啊,你哥我养家糊口不容易啊,放过哥哥吧!”
      随倾望着曹函知夸张的讨饶,莫名有些不悦。他回想了下他们前三次外勤完成后回所里时曹函知的表情,突然福至心灵,“我来写罢,那劳什子报……告?”见面前几人惊讶过后神色复杂地看向自己,随倾便解释:“非他之过。既有我在,何须劳他研究什么材料。”
      众人:……
      曹函知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心说下次任务不能再带这位大佬了,躺赢虽然舒适,但实在有点丢人——在大佬当众宣布跟着他混可以躺赢的时候尤其。
      “啊啊啊啊——”唐钧突然惊声尖叫,一溜烟躲在了沈青迦身后。
      “我去!你是想吓死我继承事务所万八千儿的欠债吗!?”曹函知怒道,“怎么了这是?”
      唐钧指着地上的臧禺,“诈、诈尸啦!!”
      曹函知哭笑不得:“本来也没死好么。”他走上前,绕着臧禺走了几圈,见面前三人俱在等他发话,便勾了勾嘴角,“其实我有一个想法。”
      “先明确一点,臧禺与七哥有旧。”他面朝沈青迦,目沉如水,觉得自己的暗示已经很到位了。没注意到随倾轻轻皱了下眉,曹函知兀自淡淡发问:“你们觉得,把他伪装成一个普通猴子的可能性有多大?”
      所长提问,员工怎能不答。
      于是随倾说:“可。”,沈青迦犹豫片刻才说:“只能这样了。”,唐钧懵逼:“这怎么可能?缩骨功吗?”
      唐钧和随倾的想法再简单不过。唐钧是啥都不懂;随倾则是有办法伪装,于是说可。
      沈青迦想的却要多很多了,这次报告要是如实上交,必会有人来探寻臧禺存留千年的秘密,保不齐就把它绑架走做实验去了,且不说臧禺已经够惨,要是上头查到臧禺的秘密源于随倾,这可就麻烦了。
      所以最好还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报告如实写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臧禺也是不能被发现的。而就地格杀这种事沈青迦这个居士是不可能干的,违背佛理,曹函知这种十分具有人道主义精神的更不会做。
      所以,让臧禺在他们事务所乖乖当个开了灵智的吉祥物确实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谁来施法?”沈青迦象征性问了句,迟疑道:“我的法子是要先把它的怨气拔除封禁,再以经文将他周身力量集中在心、脑两处,身躯自会如常。”她说得颇不走心,因为她敢肯定,随倾必然有更好的方法。
      随倾:“沈姑娘请。”
      沈青迦:“……”
      见她怔愣,随倾体贴道:“我帮姑娘拔除怨气罢。”说完,他召出宫灯,手指结印,将被晨光驱散得差不多的怨气连带着臧禺体内残存的一并丢入了宫灯。
      沈青迦“看”着宫灯中黑紫色的影子一闪而没,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她还是按耐下来,先将正事儿完成。
      她本想在臧禺脑子里密密麻麻刻一部《楞严经》,想想又觉的太长太累也无必要,便改刻了一篇《楞严咒》,随后在那颗跳动不息的心脏上刻下了《心经》。
      曹函知看着沈青迦以指为笔以空气而书的动作,突然意识到这算不算把臧禺渡到佛教来了……他又看了看随倾,这位东周时期老祖宗平时做法,什么结印、禹步,应该都是黄老道家的内容。
      这算不算一次小型的佛道之争了?曹函知揉了揉眉心,顿觉当领导好难,当个好领导更难。
      “诶?那是什么?”唐钧扶了下眼镜,小心翼翼地走到臧禺身边,试探着将它颈子周围的毛拨开。果然,他找到了一条破破烂烂的像项圈一样的东西。
      曹函知凝目望去,却是一愣。别人不知道,他和随倾却是知道的,那是臧家小妹还未来及赠与臧禺的发带。那条发带上绣着漂亮而鲜活的大自然,曹函知猜测,那可能是臧禺最喜欢的东西——花朵,还有飞鸟。
      “好像上面有三个小人诶!”唐钧回头,见所长一脸讶然,便指着当中一处,“这儿。”
      曹函知弯腰探看,真的在两处绣纹之间发现了三个并排的小人,两个高、一个矮。
      他顿时鼻腔酸涩,想起了村长所描述的,臧家妹妹最后的举动。她是有多痛苦绝望才会让这条发带宛若飞蓬寄身于风。
      不过万幸,臧禺找回了它。
      随倾突然上前,握住了自家所长的手,意有所指地轻笑了声,“白云处处长随君。”
      无论你去到哪里,白云都会随你一同。这是李白对刘十六说的,也是臧云对臧禺说的,亦或是……
      “好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曹函知从思绪中拉回现实。当感受到手心的温度后,他下意识捏紧了些,可是随后,一阵莫名的心虚又迫使他将手抽回。曹函知生硬地望向声音的源头,一眼便发现了沈青迦怀中抱着的瘦弱小猴。
      “竟然有点可爱。”唐钧忍不住摸了摸小猴子的头,发现并不柔软后又兴致盎然地揉了揉它的肚子。他捡起地上因为大了一圈而掉落的“项圈”,轻轻将它缠在了臧禺的头上,喃喃道:“好像这里大小比较合适。”
      曹函知这才笑了笑,看着面前三人一猴,潇洒地一掠大衣下摆,大手一挥,“走,回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白云处处长随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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