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定》4ever27

5、第 5 章

　　5月1日，一大早的陆黎就将睡美人从被窝拖起来，宣布她中了入职奖励：游乐园一日游。
　　连悯睡眼惺忪，最近被高强度的配音培训累得够呛，紧接着还有平面模特的兼职，想趁着假期先睡个饱。但是陆黎兴奋异常，连悯也不好灭了她的兴致。
　　到了游乐园后，最兴奋的却是连悯，将跳楼机、过山车等项目玩了个遍。
　　陆黎总是躲在树阴下，看着人群走神，就是看着手机走神。
　　今天是林浩结婚的日子。
　　他们的共同朋友太多，以致林浩的一位哥们收到喜帖后，连新人名字都不看就向陆黎道贺。陆黎想，可能今日参加婚礼的亲朋中也会有人疑惑，为什么新娘不是新郎携手八年的那个人？
　　陆黎也不是没想过回老家，冲到婚礼上闹一场解解气。然而她自觉自己是个守信的人，两人曾经约定，假如将来缘分尽了，不要一直怨恨着对方，毕竟是相互幸福温暖的人，不要让离场变得丑陋难堪。陆黎对林浩谈不上恨，但是一想到今天的日子原本可能属于自己，潜伏在心底的负面情绪横冲直撞，有不找到宣泄口不罢休之势。
　　陆黎觉得必须身处汹涌人群中，才能抵抗得住不断袭来的空洞。
　　从过山车上下来的连悯，远远地看着依靠树干神游的陆黎，总感觉她离自己很遥远。
　　连悯从雪糕车买了两支甜筒，从人群中轻盈穿插出来，把甜筒递到神游天际的人面前。
　　陆黎机械地接过甜筒，这才看向连悯，姑娘热得脸颊绯红，笑眯眯地吃着甜筒，完全没被两米开外的状况影响，那里两位游客，扶着垃圾桶吐得惊天动地。
　　“是你要来游乐园的，怎么什么都不玩？”连悯舔着嘴唇问。
　　陆黎咬了一口甜筒，甜腻的草莓味：“饿不饿？带你去吃好吃。”
　　“好啊！”连悯将甜筒吃完，“陪我玩完恐怖屋就去。”
　　陆黎慢吞吞地咬着甜筒：“恐怖屋不恐怖的，只能吓唬小朋友。”
　　“行！走！”连悯没再给陆黎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拖着她的手去买票排队，快轮到她们时，连悯发现陆黎的手有些湿润，稀罕地问：“你怕鬼？”
　　陆黎淡定地回答：“不怕。我是无神论者，只相信马列主义。”
　　进门不到两分钟，陆黎被疯狂打脸，最简单的jump scare也能把她吓得浑身一震。陆黎全程没出声，连悯以为她真的不害怕，直到出来看到她死灰的面色，手都凉了。
　　这一趟成功将陆黎的注意力转移出来了，她逐渐恢复常态，带着连悯逛吃。
　　连悯暗地里舒了一口气。
　　正当连悯以为一切已经恢复正常，到家后陆黎在浴室里又开始不对劲。
　　浴室里传出一声闷响，接着是碎裂的声音，躺在沙发上的连悯被惊得整个人弹起来，惊疑不定地在浴室门口问：“陆黎，怎么了？”
　　无人应答。
　　连悯竖起耳朵细听，只听到沙沙的水声，门里渗出来的雾气温度高得让她有些心慌，不停敲门，但依然没有动静。
　　连悯一想到母亲带给她的多年噩梦，没再犹豫，往后一步用力踹门，只两下就踹开了门，她不禁感激陈旧的木门框。
　　浴室里水雾缭绕，一拉开浴帘，热气扑面，水珠溅到手臂上竟然有些烫手，连悯赶紧关掉花洒。
　　水雾散去，浴室内的情况明朗起来，站在花洒下的人似乎有些魔怔了，双眼通红，肩膀被热水浇得发红，双手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过度泛白，墙壁的有一块瓷砖碎裂了，掉了两块碎片在地上。
　　连悯没心情观赏什么春色，紧张地检查着她的肩膀和双手，肩膀有轻微烫伤，指关节红肿，所幸没有伤口，连悯心里的大石落地。她又唤了几声陆黎的名字还是没有反应，果断给了陆黎一记耳光，成功将人唤醒了，但显然又被扇得有些发懵。
　　连悯毫无愧意地拿过浴巾将她人裹住，又扯过毛巾给她擦头发。
　　此时陆黎彻底回过神，嘴唇一哆嗦，滑下两行眼泪，连悯一惊，听见她说：“你不知道打人不能打脸吗？”
　　“我去！你这样还能贫？”连悯给气乐了，推着她往浴室外去，到门口处这人止步不前。
　　连悯想是不是自己刚才那巴掌重了，把脸凑过去，说让陆黎打回来。陆黎一把推开她的脸，指着开裂的门框，哽咽着：“你把门给踹坏了，我怎么跟李姐交代？”
　　“你还不是把墙给砸了？”连悯一说完，陆黎的眼泪流得更猛了，连悯赶紧认错，“我错了我修，赶紧去穿衣服，再磨蹭就要着凉了。”
　　陆黎有些心虚，一开始只是发现瓷砖鼓包，敲着敲着，就鬼迷心窍地来了一拳，这一拳把憋住的情绪卸掉了不少，此时各种感觉都回来了，手疼，肩膀和背部也有些火辣辣的痛感。
　　夜里，连悯赖在陆黎房里不走。
　　陆黎明白连悯是怕她一个人胡思乱想，也没撵人，递了只枕头过去就熄灯。
　　黑暗中，陆黎三言两语交待完自己今天反常的原因，连悯很久都没说话，就在陆黎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听见身旁的人翻了个身，面向自己。
　　“陆黎，我有事要和你说。”连悯的声音有些发抖。
　　连悯爱女人，生来如此。
　　幸也不幸的是，连悯成长于一个军人家庭，自小管教严苛，不容她行差踏错，更勿论这种背离世俗的爱情。
　　在离开家之前，她有一个交往三年的恋人，大学毕业后一同回家工作，因为来往过密，被双方父母察觉不对，于是加强约束，两人见一面都不容易。连悯先忍受不了，在得知女朋友被父母安排相亲，她向父亲干脆地出了柜。
　　挨了一顿打之后，连悯翻窗出走，跑到女朋友家里求她跟自己走，但是女朋友顾及父母的身体，拒绝了。
　　“当时我撂狠话说会恨她一辈子，其实根本恨不起来，常常会忍不住去看她的社交动态，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后来发现她一直在往前走，我又觉得难过。”
　　陆黎摸索到连悯的肩膀，拍了拍以示安慰，忽然问：“你继母对你好不好？”
　　连悯一愣，答很好。她对亲生母亲没有印象，她两岁时，母亲产后抑郁离开了，听说是在浴缸里把自己淹死了，继母在父亲转业后才来到家里，对连悯一直很好。
　　“前几个月有人往我卡里汇钱，不知道是我妈还是我爸。”
　　陆黎听完她的身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突然的安静让连悯有些紧张，她害怕自己会被厌恶。连悯张了张嘴，就听到身旁的人突然来了一句， “所以，你还有钱。”
　　连悯噎住：“你关注点不对吧……”
　　陆黎叹气：“修门糊墙都要钱。”
　　连悯语塞。
　　“早点睡，别想太多，晚安。”
　　一天下来的情绪起伏，陆黎也累了，说完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房里再度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一句低语打破静谧。
　　“所以，陆黎，你不要对我太好。”
　　又过了很久，连悯始终没等到她接上下一句，失落地转过身去。
　　早上连悯起来发现只有自己在家，她知道陆黎只有两天假，还是忍不住忐忑，这种不安的心情，在看到餐桌上的早餐时平静下来，桌上还有一张便签，上面潦草地写着“谢谢”两字。
　　从业几年，陆黎遇到过各种性向的受访者，她不觉得这些不同有何不妥，也不会因此排斥连悯。让她思考很久的是，半梦半醒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陆黎也不年轻了，一听就察觉到不对，不得不反思这段时间有哪些出格的举动，换了角度去看，她才发现很多举动都不妥。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连悯的取向，她想自己会保持距离，不是因为反感，而是太明白这种情况有多容易发生误解和暧昧。两人都刚失恋，好感诞生的时机不对，让人容易混淆了它的真面目。
　　陆黎承认对连悯有好感，但这种好感没有达到爱情，却也不是单纯的友情。更大的问题是，陆黎很少主动，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当年要不是林浩向前迈了一步，也不会有他们之后的八年。
　　然而，连悯也没有向陆黎更进一步。
　　之后的生活仍旧平淡如水，依然是陆黎下厨，连悯打下手。
　　相比起从前，陆黎发现自己越是刻意保持距离，就越在意连悯的一举一动。
　　当城市进入盛夏，连悯被一家传媒公司的艺术总监看中，辞了配音的工作，转为全职模特，还有机会转向舞蹈演员，陆黎为她高兴之余，也留意到一个名字在她们谈话中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柯开。
　　连悯换工作后开始晚归，慢慢地陆黎又一个人煮饭、吃饭，后来干脆跟周良一起吃饭再回来。有那么两三次，陆黎回到家，刚好碰上连悯送朋友离开。陆黎不太喜欢陌生人来家里，但合租条件也没写不可以带朋友回家，何况每次散场后，连悯都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可以诟病的地方。
　　陆黎常常感觉怅然若失，直到连悯生日那天，一切似乎终于都有了答案。
　　那一天，陆黎提前下班，买了蛋糕，做了连悯爱吃的菜，然而等到天色全黑也不见她回来。等到夜里十点，陆黎坐不住打了个电话给连悯，没人接听，看着桌上变凉的饭菜，这一幕熟悉得有些惊心动魄。正当她努力理清头绪，连悯回电话说和朋友们在KTV庆生，让陆黎过去。
　　陆黎一口答应，换了身衣服便直奔连悯给的地址。到目的地时，出来接她的人不是连悯，是一个帅气的女人。
　　“陆黎？”女人询问，见陆黎点头，伸出手，“你好，我是柯开。”
　　“你好，柯总监！”陆黎轻轻握了一下柯开的手便松开。
　　柯开将陆黎带到包厢里，随即又离开了。
　　房间里，连悯正在唱歌，声音略沙哑，听得出她很高兴，一见陆黎，情绪更加高昂。
　　有人腾了个座位喊陆黎过去，陆黎刚落座，那人就挨过来：“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陆黎对这张精致的脸没什么印象，对方又说：“上次在你家见过的，我叫Louise。”边说边搭上陆黎的肩膀。
　　陆黎想了想，还是不记得她，觉得对方离自己未免有些太近，眉头刚皱起来，连悯过来将她背上的手拿开，硬是挤在两人中间，一把挽住陆黎的胳膊，把头搭在陆黎肩上，撒娇似的：“你来了，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你喝了多少？”陆黎低头嗅了一下她身上浓郁的酒气。
　　包厢的门再次被推开，柯开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推蛋糕的服务生，看到连悯依偎在陆黎身边，先是一愣，目光随即变得有些尖锐，陆黎不躲不避，眼神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挑衅的意味。
　　连悯看到柯开进来后，松开了陆黎的胳膊，恰好众人起哄，推着寿星去吹蛋糕，没人留意到这三个人之间意味不明的紧张。吹灭蜡烛后，又是一阵哄闹，陆黎站在一旁看着，落寞感分外强烈，好像又有一丝释然。
　　蛋糕环节过后，连悯跟柯开坐到一块儿，Louise靠近陆黎，让她点一首歌，陆黎表示下一首会的话就唱，不会就算了，旁边另一个女生一听立即给她切到下一首，陆黎笑了：“这首我还真的会。”
　　《愈快乐愈堕落》。
　　“没有任何期望，也就不会绝望，太完美的东西都与我无关
　　难道你以为我能够想爱就爱，除非我们都学会了想忘就忘”
　　唱完这一首，陆黎将麦克风放桌子上，坐在角落里怔忡很久，回过神时，正好和连悯的视线对上。
　　此时柯开起身，隔断两人的对望，在连悯耳旁说了几句话，两人一起离开了包厢。
　　陆黎坐了一会儿，喝掉半杯酒，给连悯发了一条短信，悄悄离开KTV。
　　清晨连悯才回来，一夜未眠的陆黎本想过去照顾她，手刚接触到门把，就听到柯开的声音，手又放了下来。
　　直到听见柯开离开，陆黎才去看连悯，连悯抱头躺着，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解酒药，陆黎问：“你怎么样？”
　　“头痛……”连悯哑着嗓子回答。
　　“没发烧吧？”陆黎伸手探向连悯额头，连悯却侧头恰恰避开了她的手，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连悯将头埋进被里：“你去上班吧，我躺会儿就好。”
　　“好。”陆黎收回手离开房间，真的就出门去上班。经过路口，她看见一辆火红的跑车驶进小区，开车的人是柯开。
　　陆黎在办公室发了半天呆，一个字都打不出来，干脆整理桌面，一份一份资料打开又关上，或拖到归类文件夹，或拖进回收站。点开五一资料夹时，陆黎心念一动，记得往北的某个城市有一座古镇，令她印象深刻。
　　丁启明出差在火车上，没听清她请假多久，答应得爽快。直到陆黎手下的实习生发工作汇报时，他才反应过来：“陆黎，你到底在胡闹什么？！现在缺人，你放大假不如干脆辞职！”
　　此时的陆黎已经在火车上：“那我一个月后回来办离职手续。”
　　她买的是当晚火车票，简单的任务交给了实习生，其他排期较松的任务等回来连轴转也赶得上。
　　陆黎回去收拾行李时没人在家，她清掉冰箱里的蛋糕和饭菜，留了一张便签告诉连悯自己旅游去了，上面没有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