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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陆黎的故事和事故,都在办公室里传了开来。
      丁启明正出差,返程飞机着陆,关闭飞行模式,新邮件里弹出一封辞职信,发件人陆黎。
      最早知道陆黎要辞职的人是安佐。
      那天,陆黎和柯开她们分开后,在地下通道遇见一位街头歌手,男人的小发髻插着一根一次性筷子,手指撩动吉他弦,唱着的歌,她也曾听阿仁唱过。
      陆黎掏出十块钱,从旁边大爷的小摊买了一只烤红薯,把找零的钱放进吉他袋,男人朝她点头致谢。
      上到地面,陆黎在街边的石凳坐下,打开塑料袋,剥开裹着红薯的报纸,上面是一则农业报道,头戴草帽的农民面带淳朴笑容,黝黑干裂的双手捧着一把小麦,背景农田上有孩童奔跑的身影。
      手上稍一用力,红薯裂开,香甜的热气丝丝袅袅地飘出来。
      马路对面是繁华的商业中心,临街的咖啡厅里,端坐着光鲜亮丽的都市男女。商厦的户外巨幕屏在播放家电公司的新年广告,阖家欢聚,举杯祝贺,一派喜气洋洋。
      陆黎拿起手机,举着缺一口的红薯,给它拍了一张照片,背景是那块巨幕屏,然后发给安佐,没有配任何文字。
      等了十来秒,没有回复,陆黎放下手机,将红薯吃完。
      正起身去扔垃圾时,手机叮铃一声,安佐回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只略显惊悚的雪人,雪人脑袋被一根棍子贯穿,棍子两端各挂着一只手套,大小眼,嘴巴嵌着一块西瓜皮。
      11月的西瓜皮?
      陆黎扶着额头不可遏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安佐微小的声音凭空响起。
      陆黎的笑噎住,发现手机不知何时变成通话状态,将手机贴近耳朵,就听到那边一片嘈杂,安佐的身旁似乎永远都是热热闹闹的,总是身在街市、餐馆、酒吧,甚至旅舍顶楼那台轰隆的洗衣机。
      “你的雪人太丑了。”陆黎边笑边说。
      “也还行吧,五官端正。”安佐听着电话里的笑声,不由得也笑了,伸手拿回手套,雪人不规则的大头上只剩一根棍子,一只眼睛松动脱落,啪嗒掉到雪地上,这下像凶案现场了。
      “你那儿下雪了?”陆黎抬头仰望上空绿油油的树冠。
      “嗯,你那边天气应该还挺热的。”
      “早晚也得穿外套了。”近黄昏的风里夹着一丝寒气,陆黎听见那头的嘈杂声逐渐变大,“你在忙?”
      “等我一会儿。”安佐说完,就静音了。
      陆黎看一眼通话状态,接上耳机,把手机揣回兜里,静静地看着交通灯。
      红灯转绿,沙沙声响骤然从听筒涌出,环境听上去比之前稍冷清些,也不知安佐现时身处何地,和什么人在一起。
      安佐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了?”
      “刚才碰到一位街头歌手在唱歌,他唱的歌,我以前也听阿仁唱过。”
      “什么歌?”
      “《一年又一年》。”
      “我们并非相逢在眼前,我们也曾早晚常想见。”安佐唱了两句,“这首?”
      “是啊。”两句词唱得陆黎心头一颤,“唱都唱了,不如唱完?”
      安佐便接着唱下去,后半段用的戏腔。
      陆黎一直仰望着树冠,除了耳畔细腻婉转的歌声,她似乎也听见树上的皂荚爆裂的细微声响。
      “为了什么总是见一面头一点,就这样一年又一年。”
      歌唱完,两人都没说话。
      不远处的幼儿园铁门打开,小朋友陆续走出来,奔向自家的大人。
      一位老太太牵着一个小豆丁从陆黎跟前走过,小豆丁见陆黎看着自己,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阿姨好”。
      “真乖!”陆黎满眼笑意地打量胖嘟嘟的小脸,“叫姐姐。”
      老人和安佐同时笑了一声。
      安佐开口:“说吧,怎么了?”
      “我打算辞职。”陆黎目送祖孙慢慢走远,小朋友又回过头,陆黎摆摆手,小朋友也兴奋地朝她摆手。
      “这么突然?”
      “刚起的念头,在考虑是换线,还是转行。”陆黎摘下眼镜,揪起衣摆擦了擦,“干这行时间长了,有点累。”
      “都做了这么多年,中途放弃不觉可惜吗?”安佐问,记者不是寻常职业,从业者大多满怀理想,为新闻而来,为新闻而去。
      “还好。”陆黎想起周良,和老周不同,她入这一行并不是出于理想,“有人是为理想,也有人只是为三餐。”
      大学选专业,陆黎只填了两门生化专业,父亲建议她考虑新闻、教育相关专业,将来能多在烟火气里浸泡一下。那时候儿子张扬,女儿凉薄,陆家夫妻俩总觉得将来指不定哪个得出大问题。
      陆黎听从了父亲的建议。她初入这行,便深切体会到是非黑白、善恶对错等人世,虽不是每件事都能如实陈述,不是每篇文章都随心支配文字,可是将真相披露在日光之下,用文字为他人发声,她始终承担着这职业的责任,也感受过对应的成就感。
      也许是这几年旁观了过多的人生百态,又没有目标和理想指引方向,陆黎越发疲倦。此次采访的小风波,大抵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要是没想好之后做什么,先换个环境试试?”安佐始终觉得她贸然转行未免可惜。
      陆黎嗯了一声:“安老板,不如我给你打工吧。”
      “好啊。”安佐应得爽快,“收入低,没五险一金。”
      “那我得考虑考虑。”陆黎清楚安佐不会收留自己,至少现在不会。
      “喂大哥!你还要聊多久?都等你。”
      安佐那边出现另一道女声。
      “你去忙吧,”陆黎站起来,“我也得回去干活了。”
      “好。”安佐冲朋友挥挥手,又劝说一句,“辞职的事再考虑一下吧。”
      陆黎应下来,认真思考了几天。
      当林浩岳父的采访稿敲定,她递交辞职信。丁启明一回到社里,便叫陆黎进去。
      办公室门刚关上,丁启明摊了两张邀请函在桌上,问:“你跟蒋俊磊到底什么关系?”
      陆黎眼皮一跳,又有蒋俊磊什么事?
      “他老子公司年会,给我们发了邀请函,三张。”
      三张邀请函,一张给广告部老大,一张给丁启明,一张给陆黎。从采访开始,到现在年会邀约,丁启明看着事情走向越来越不对劲。
      陆黎也想不通蒋俊磊的用意:“中学同学,关系不太好的那种。”
      丁启明狐疑地盯着她:“不会有段情什么的吧?”
      “打过架。”陆黎拿起邀请函,看着上面烫金的名字,烫手似的扔回桌上,“这日子应该是去不了,我亲自跟蒋公子解释。”
      “现在说下你辞职的问题。”丁启明将邀请函扔回抽屉中,“这次采访,是我安排不妥当。”
      “老大你别这样。”
      丁启明认错的态度非常诚恳,诚恳得让陆黎有些不好意思,她重申辞职不是因为这次的采访事故,然而丁启明不相信,两人就此辩了十来分钟。
      “之前浩子说想见你一面,分手时很多事情没说清楚。”丁启明叹息,“你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就算做不成夫妻,也不至于连朋友都不能做。”
      陆黎叹气:“这话您老千万别跟嫂子说。”
      “我现在确实没能全放下,怀缅过去,也只是怀缅那段时光,而不是人。”陆黎摘下眼镜,捏了捏眼角,“既然分道扬镳,就该各自安好。裂痕已经造成,保持联系也于事无补,等到脸皮撕破,这丁点美好回忆也会全毁了。”
      丁启明有些头痛:“那到底为什么辞职?”
      陆黎把跟安佐说过的话,跟丁启明说了一遍。
      丁启明沉吟一会儿,问:“你要不要考虑调动?西南那边缺人,旅游线,新媒体,很抢手。”
      这次出差去总部开会,他碰到西南分社的新负责人宋朗,聊了几句就向他要人,指名陆黎,说是看过她稿子很合意。听宋朗这么说时,丁启明心里咯噔一下,这话和蒋俊磊那套说辞一模一样,他甚至怀疑陆黎跟宋朗是不是也认识。
      这是一个十分巧妙的机缘。
      陆黎想了想,说:“您老给我一周时间。”
      “行。”
      主编办公室的门打开,陆黎蔫吧唧唧的出来,同事们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
      陆黎刚回到座位上,周良走过来,拿烟在桌上敲两下便向外走去,陆黎会意跟上。
      两人上到楼顶,周良低头点烟,问:“老丁骂你了?”
      陆黎摇摇头,长长吐出一口烟,“我提辞职了。”
      “就为这么点事?”
      “不是,我感觉自己没法再干这行。”陆黎不想再重复辞职的原因,“老丁问我要不要调去西南,旅游线,新媒体。”
      “转型倒是个不错的机会,如今纸媒江河日下。”周良转身,趴在栏杆上,“不过调过去,估计跟这儿会有落差,你考虑清楚。”
      陆黎靠在栏杆上:“嗯,我想想。”
      “你心里的落差填平了吗?”
      陆黎转头看着男人的胡茬,这人以前在业内也是排得上号的,隐约听人说是得罪了人,被从北调到南。
      周良被问得一愣,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他的境况:“没啥落差,这里挺好的。”
      陆黎转过身,跟他一起看四周林立的高楼。
      抽完一根烟,周良先下楼,陆黎拨通蒋俊磊的号码,想约他见一面,过去的事总得了结,当面道歉更显诚意。
      电话很快接通,陆黎一说来意,才知蒋俊磊之前找她也是想见一面,当时陆黎关机,后来他出国就错过了。
      两人合了合时间,约在蒋俊磊公司附近。
      陆黎交待完任务给实习生,背起包出门。
      当她到约定的咖啡厅时,蒋俊磊已经在里面,一见她便站起来,伸出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陆黎轻轻握了一下他手。
      客套几句后,陆黎直接表明来意,为自己大半年前的错误道歉,并表示无法赴年会邀约。
      “陆黎。”蒋俊磊打断她,“你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我了?”
      陆黎沉默一下,答:“我记得你。”
      周遭的空气停滞下来,蒋俊磊耳中只有一句陆黎的记得,心口微微发酸。
      他突然很想问她知不知道这几年他找过她,每年回国过年他都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却从没遇上她,甚至有些同学已经忘了她。毕业后他回国创业,跟陆也打听到陆黎的大学,在那附近的大街租了间铺子,才终于重逢陆黎,也看到了她身旁的林浩。
      陆黎见他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摸不透他在想什么,掂量过新仇旧怨后,她清了清嗓子:“高中跟您打架,是我们年少气盛不懂事,也希望您别放在心上。”
      “我没有责难你的意思。”蒋俊磊反应过来,“你以为我要追究什么,才不参加年会?”
      陆黎松了一口气:“时间不对,那个时候我应该不在这儿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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