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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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静静地看着他。
身下的秋千的老旧的关节吱呀呀地叫着。他安静地坐在秋千上，低着头，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他突然抬起头，眼中闪过惊讶，跳下秋千朝我伸出了手：“你怎么来了呀，小黑……”
我躲开了他企图抱住我的手。
他尴尬地动作一顿，接着悻悻地收回手去，红肿的眼睛里泪花闪动，他嗫嚅道：“我很抱歉……小黑也觉得我很没用吧……”
是的，你真的是一个没用的孩子。
“云雀学长一定是在开玩笑吧，我那么差劲的人，只是一个废柴而已……”
是的，你什么事都做不好，不思进取，不求上进，胆小懦弱。
“我很害怕。如果没有尝过甜头，后面必然的苦涩是不是会显得不那么难以忍受呢……我抱着这样可笑的想法。”
因为害怕着幸福之后更为强烈的痛苦，就宁愿舍弃幸福——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愚蠢的废柴！！！
“小黑，我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点点晶莹的液体滴落在我身前的土地上。
“没有过去，看不见未来。我到底该怎么做？想起了那么多的事情，可是我还是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死掉了。明明已经没有了自杀的念头，明明已经被云雀学长激励了，为什么我会莫名其妙地在河里死掉呢？我究竟，为什么在这里啊！我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啊！我记不起来啊！”
他终于抑制不住，掩面嚎啕大哭起来。
“我就是一个混蛋！好好活着不行吗！有什么愿望的话活着拼命去完成不就好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死掉了才去后悔，才去想着实现！为什么死掉了才去后悔活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他的眼睛像是泉眼一般，有源源不断的泪水从中涌出，争先恐后地溢出了指缝。见惯了他或真诚或勉强的笑容，这副声嘶力竭的哭喊模样让我有点不适应。
真是狼狈啊。这种样子一点也不适合他。
我轻轻地晃着尾巴，没有靠近沉溺在负面情绪里的他。
他这么后悔，那么他是否在断气的那一刹有过后悔的念头？
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他了——我的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主人。他是个阴森森的家伙，身材矮小，放在人群中比一粒尘埃还要不起眼。他的身上总是有许多伤痕，有来自同学的，也有来自母亲的。他在学校里很喜欢笑，是那种虚伪的让我想挠他脸的笑容，在家里的时候他分明是连嘴角都不愿意上翘一点的。
“早晨，我睁眼醒来翻身下床，又变成了原来那个浅薄无知、善于伪装的滑稽角色。胆小鬼连幸福都会惧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也会被幸福所伤。趁着还没有受伤，我想就这样赶快分道扬镳。我又放出了惯用的逗笑烟幕弹。”
每天他都要抱着他那本被翻烂的《人间失格》，神经兮兮地对着我念他最喜欢的段落。他说他最喜欢的作家就是太宰治了，他多么希望能和这位作家促膝长谈。
后来，他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也许吧。在他踢掉了脚下的凳子后，我不知道他是否在天堂遇见了这位作家。
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活着的时候不去努力，不去争取，死掉了才去后悔，才去惋惜。那位是这样，这位也是这样。
……我也是一样。我从来没有忘记自己为什么还存在。
愿望忘记了？那又怎样，找回来不就好了。
我走上前去，咬住了他的衣角，向前拽了拽。几乎要哭断气的小鬼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小黑如果你会说话该有多好……”
真是唠叨的家伙。我退后，转身迈开腿跑了出去。意料之中听见了身后的人的惊呼，以及凌乱的跟上的脚步。
“小、小黑！你要去哪里？”
我也想过如果我会说话该有多好，那样我就可以告诉迷茫的你过去的事情，还有我埋藏在心底的愿望。
可我只是一只无法说人话的黑猫。我希望你也能够被世界温柔相待，能够获得幸福——虽然这个愿望或许你永远也不会知晓。
反正你就是这么愚蠢的家伙。像你这么愚蠢的家伙，只要知道享受幸福就好了！
飞奔着的黑猫跳上护栏，然后毫不犹豫地对着河水一跃而下。
“小黑！！！”纲吉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来不及多想，他紧随着黑猫的身影跳下。
噗通——
水从四面八方挤压来，强势地排挤走赖以生存的空气，野蛮地灌进鼻腔和口腔。
糟了，他忘记了他不会游泳……
徒劳地张开嘴想要呼吸，却只换来了更多的河水涌入食道。昏暗的水下看不清事物，纲吉执拗地寻找着黑猫的身影，视线却逐渐模糊。
氧气的缺失使得头脑运转得更为迟钝，所有观感都被延迟了。
好熟悉的感觉……纲吉迷迷糊糊地想到。这种痛苦的无法呼吸的感觉，是什么时候经历的呢？
他这是要死了吗？话说幽灵也能溺死吗？小黑在哪里呢？它还好吗？
挣扎间他翻了个身，面朝着水面，像一片落叶缓缓下坠。光线透过河面进入水下，形成一束束光幕。从下仰望，就好像水面上有一个无法触及的天堂，下一秒会有天神降临。
有着熟悉的脸面的人嬉笑着，把挣扎着尖叫着的黑猫丢了下去。
水花溅起。
人群散去。
噗通。
……这一次真的要完蛋了吧。
找寻许久的记忆渐渐回笼。那一瞬间他后悔了，这样就要和这个世界告别了，真是可惜啊，要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去接受云雀学长的心意，去努力追求幸福，就算之后会面临更痛苦的离别，那也不会后悔吧。
眼前出现了那人孤狼般的背影。
他朝水面伸出了手。
……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抓住他的手了。
恍惚中，熟悉的温度触及了他的手，一开始只是碰到了指尖，紧接着他的整只手都被紧紧握住了。
那一刹那，纲吉瞬间红了眼眶——他完完全全知道那是属于谁的温度。
他总是会抓住他的手，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纲吉无力地靠着云雀，痛苦地喘着粗气。两个人都湿漉漉的，有水不停地从他们的发尾衣角滴落，看起来好不狼狈。
云雀捧住他的脸，轻柔地为他拭去脸上的水，却发现有温热的液体混杂其间。
“……哭什么。”他似乎是在嫌弃，稍稍用力抹过纲吉的眼角，那里的皮肤便浮上一抹嫣红。
纲吉没有回答，轻声啜泣着，混着滴答的水声。
“对不起。”
口中似有似无的叹息消散在空气中，云雀抱住了纲吉。纲吉是幽灵，温度很低，但不是那种渗人的低温，而是像夏日中触摸到寒冰的那种让人心灵宁静、舒服的温度。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也没有必要道歉。”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纲吉紧紧地攥住了云雀的衣服，极为少见地直视云雀的双眼，眼中没有丝毫怯懦。没有了灰暗的卑怯，那双蜜色的眼睛亮的出奇，如同星辰一般璀璨夺目。
他是一颗蒙尘的明珠，未琢的璞玉。云雀一直这般坚信。
“不，我有必要说对不起。”纲吉嗫嚅道，“我要为我的任性和幼稚道歉。我很谢谢云雀学长一直包容着我……”
“再多说一句咬杀你。”冷不丁地云雀冷脸说道。
纲吉被吓了一跳，字音含在嘴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这一次，他一向迟钝的脑子却迅速地明白了云雀的意思。云雀一向不是很喜欢他卑躬屈膝的模样，大概是也不喜欢听他反反复复地说一些道歉和感恩的话。
道歉的话可以停止，但是感恩的话语，他要在存在的所有时间里去表达。
因为，那也是他存在的意义。
“可是……”纲吉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仰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湿润的发丝黏在一起，贴在他脸上，看起来有点狼狈，配上纯粹的温暖的笑容，却又显得有点可爱。“我真的很感谢云雀学长。可能云雀学长不知道，但是的确是你鼓励了我。”他大胆地把云雀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谢谢你，抓住了我的手。”
在我徘徊在悬崖边上的时候，是你抓住了我的手，成为了我的光。
“以前的事情，我全部都想起来了。”
云雀沉默了。既然是以前的事情，那么也包括死亡的原因还有最后的心愿吧。他很清楚实现愿望代表着什么。
他说：“你要去实现吗？你的愿望。”
他尊重他的选择。
“云雀学长会帮我的对吧？”
……果然还是想要离开吗。
“我答应过你的。”
纲吉轻声地笑起来，却听得云雀一阵火大。他直接挣开纲吉的手，往那白净的脸上一掐：“你在笑什么？”
“唔唔，云雀学长就不问问我的愿望是什么吗？”纲吉口齿不清地说道，眉眼弯弯。
云雀冷哼一声，又捏了捏他的脸颊，示意他开口。
“云雀学长和我在一起会觉得幸福吗？”
回答他的是一个浅尝辄止的亲吻。
“你觉得呢？”云雀挑眉看着脸色绯红的纲吉。
“好好说话！”纲吉羞恼道，感觉有一座火山在脑袋里爆发。不要一言不合就开亲啊喂！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感觉脸上的温度有所消减。“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我还是要说，刚才差点失去意识的时候，我第一个想起的是云雀学长你。”他顿了一下，“之前也是一样。”
“我，那个，很早就在关注云雀学长了……”谈及自己的感情，纲吉脸上的温度在回升，“一开始只是因为总会被咬杀，后来云雀学长救了我一次……啊，你一定已经忘掉了吧，毕竟是那么小的事情。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崇拜云雀学长了，觉得云雀学长那么强大，真的是好厉害，如果能够变成像学长一样的人就好了。”
云雀：“你暗恋我？”很明显不是吗？视若珍宝的偷拍的照片，刻在课桌上未完成的名字，一切都在暗示着。
纲吉的脸又迅速地涨红，甚至还能看见白色的气体从头顶蒸发而出。他咬了咬下唇，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嗯……”
“云雀学长救了我好几次……我真的很谢谢你。那样强大的云雀学长，让我向往，就好像黑暗里的一道光一样让我追逐。”他抬头，抿唇露出羞涩的微笑，”你知道吗？时至今日，你仍然是我的光芒。”
云雀忍不住把他遮住眼睛的刘海拨到一边，露出那双温暖的双眸。
“云雀学长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但是我却从来没有和云雀学长道一声谢。所以快要死掉的时候，我就觉得好后悔啊，还没有认认真真地和云雀学长好好道一声谢呢。就算不能成为站在云雀学长身边的人，能够看着学长一生幸福也好啊。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就那样没有出息地死掉了。”
“那么，”纲吉深吸了一口气，“要实现我的愿望要花很长时间哦，要用一生去实现，云雀学长愿意吗？”
“……”
纲吉睁着水润的眼睛看着云雀，仔细看才能发现他眼底深藏的一丝不安。
“乐意至极。”
云雀笑了，然后自然地贴上了纲吉的唇瓣。
这一次，他不会再等着那人的手抓住自己了，他自己伸出了手去。而他，依旧会紧紧地抓住。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十指相扣。
抓住我的手。
握紧我的手。
一直，永远。
浑身湿透的黑猫远远地看着他们，黑色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只留下一滩水迹。
……再见啦，小鬼。你那张蠢蠢脸只有露出幸福的笑才会好看。
要幸福哦。
每一个人都应该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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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