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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四章 身死魂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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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他多说,薛月月也看到了,昔日的月啼宫,已成了尸山火海。在重重尸堆中,还能依稀分辨出熟悉的面孔,有平日总爱缠着她闹的师妹们,有将她抚育成人的长老前辈们,独独寻不着薛棠。
乍然一声惊雷,随之而来的便是漫天雨幕,一道沙哑声线划破了宁静:“阿娘她,在哪里?”不知为何,施媛媛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只要她还有所牵挂,大抵是不会寻死了。
“你若愿降,我便将她的……遗物给你,为她立一个衣冠冢,既往不咎。”一代名侠又如何,薛棠确实已被万剑穿心,死无全尸,究竟是哪一剑要了她的命,刺出那一剑的人又姓甚名谁,再无人知晓。
闻言,薛月月冷笑一声,瞇起杏眸,恨声道:“衣冠冢?呵,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好意思说,我阿娘还不好意思听呢?”说罢,她狠下心肠,硬生生从施媛媛手中抽离了浪人剑,扯开一小片血肉。
随即又直攻她要害刺去,招招凌厉,薛月月全然失了理智,顾不上什么我寡敌众:“施沉香,你怎么不去死?今日,我便要取你性命,祭我薛家英魂──”寥寥几句,化作千刀万刃,狠狠地凌迟着二人脆弱心神。
这句话虽慷慨激昂,却并未说完,她垂首一望穿透了胸膛的白芒剑刃,唇角不断溢出血来。原是章成济见情况危急,驱剑穿膛,才匆匆从后方赶来:“殿下,殿下,请恕草民救驾来迟呀。”
施媛媛连一个眼神也不分给他,幽紫双眸全神贯注地望着薛月月,忐忑有之,茫然有之,哀痛有之,种种情绪交织,终成一片混沌。噗通一声,她已体力不支,单膝跪倒在地,堪堪以剑刺入地面一吋,方能支撑住重量。
怎么会呢?
她还在等她说出更决绝的话来,怎么就这样死了呢?眼前发丝凌乱,满身狼狈之人,较之当年明艳张扬的黄衣侠女,竟是同一人么?
“她,死了?”
雨水顺着乌发流淌,滑入衣领缝隙,或许连施媛媛自己都不曾察觉,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章成济与云燮俱是面面相觑,不懂这算是个什么意思。得不到响应,白衣美人又重复了一遍,低声喃喃问道:“她死了?薛月月,死了?”
……陛下,她应是,死透了。”
有问必有答,相较于章成济的谨慎,云燮显然狠戾得多,走近抬脚将薛月月尸身踹倒在地,冷笑一声,道:“死透了。”冰冷雨水混合着温热的血,濡湿了青石板砖,蔓开一大片血海棠,绮丽得几近诡谲。
良久,双唇颤抖,终是再说不出什么。她脸色一白,衬上这一袭素白衣裳,倒似不知要为谁吊唁。墨发,白衣,只剩一双幽紫美目,成了这天地间唯一一抹色彩。
“回去吧,安葬好她……还有薛棠。”
“是,殿下。”
雨声滂沱,有宫人从高楼上气喘嘘嘘地奔来,替她撑着一柄六十四骨的素色纸伞,讨好地笑道:“殿下,快回去避雨吧?莫要为这等闲人闲事费心,染了风寒多有不好。”
闲人闲事?
也罢,薛月月应是恨极了她,碧落黄泉,再不愿牵扯上半分关系。
命里终须有一劫,因她而起,亦因她而结。劫破,人亡。从那日初遇,薛月月便不该救她的,她果然是天煞孤星的命,极凶极险,生来尽害死身边的人。
薛月月,这是你自找的!
攥得死紧的手心,被指尖所深陷,勒出一道道血印小口。她浑不自知,漠然地转身离去。
……
雨停了。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太乙七年八月,距离月啼宫覆灭,已是三个月有余。传闻中曾水火不容的玉兰长公主与沉香长公主,似乎暗中达成了默契,甚至开始相互往来拜访。
无人知晓当年名动天下,素有皇族第一美人的施灵秀,何以闭门谢客足有数载,又为何从此面客皆戴面纱,不再以真面目示人。
彼时,施灵秀盘起乌发,一袭朱红纱裙,身姿曼妙。若忽略了山根上露出的一点狰狞伤疤,确实是位肤白貌美,柳眉凤目的绝色佳丽。反之,施媛媛仍是身着雪白轻纱,以银簪一绾青丝,神色冷淡,深邃紫眸隐隐透着疲惫,难掩丽色。
二人席地而坐,面面相觑,一时无他可言。薛家没落,施灵秀只觉痛快极了,面纱之下,扬起一抹恶劣笑意,毫不留情地狠狠嘲讽道:“呵!好一个武林名侠,谁叫她牙尖嘴利来着?落得个什么下场,一剑穿心,还不是个短命种?剑术卓绝,可真是笑死人了。”
施媛媛攥紧薄袖,垂眸沉声道:“别说了。”施灵秀何许人也?同是皇室中人,冷眼观这红尘俗世,万千浮沉,亦尝遍人情冷暖,怎会看不出她情绪低沉。
是以,更要不留余力地热嘲冷讽一番:“怎么?心疼了?换作当年,她大概到死也料不到,将她逼入绝境之人,竟会是欠她救命之恩,一辈子都还不了的你。今后想想她那副难以置信的死相,我怎么不觉着解恨?”
听到这儿,施媛媛只觉心头一窒,绞痛得让人难以承受。正是因为太了解那人一身侠骨,又领略过那人骨子里的温柔,才会舍不得,放不下。她阖了阖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声线微颤:“住口,别再说下去了。我……不曾想过杀她。”
知她当真在意,施灵秀亦见好就收,不敢多加造次,遂直奔主题:“好小九,皇姐这儿得了一味灵丹妙药,许是能让你赶在后日中秋宫宴,好好用上。你是要,还是不要?”
说着,她一挽赤红衣袖,拿出一副看似寻常的药帖,递予施媛媛。施媛媛抬眸,接过药帖,起身冷冷道:“告辞。”她们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并无半分真情。是以,她转身离去之际,亦是毫无眷恋不舍。
说来可笑,越是相亲相近的人,越是称呼得客气疏离。换作相互利用的人,反倒以姐妹相称起来。人心,如此不堪一击。
当日,沉香长公主如常入宫面圣,觐见之后,以怀念宫中故居为由,于御花园逗留了足足半个时辰。不料隔日,宫人竟在御花园一处枯井中,发现了皇后娘娘失踪的爱宠。
那是陛下赏给娘娘的一只雪白猫儿,毛茸茸的,很是讨喜。性子容易受惊,见了生人拔腿就跑。可惜死前被挑断了四肢,拔了舌头,在腹中发现剧毒余物,应是得罪了哪位主子,或撞破了不该撞破之事,身中剧痛而亡。
此事被轻易揭过了,从此宫人绝口不提。娘娘心里大抵是相当难受,让陛下好生哄了一番,仍是茶饭不思,直到胡闹过后,方愿展露笑颜。年幼的宫娥们同样觉着惋惜,毕竟体白眸蓝的猫儿并不多见。
……
京城各家先后发生变故,宫中气氛却未受影响。今夜,中秋宫宴将于临华殿举办,宫妃、皇亲、重臣皆可入宴,而数字世家之后亦受邀而至。
檀木作梁,琉璃为砖,四方悬起鲛绡宝罗帐,万缕金丝绣成了大片白牡丹,花中之王,是为突显皇室气派。不仅如此,为供照明之用,殿中两侧各置了七十二盏仙鹤夜明灯,寓意吉祥喜庆,保我泱泱大洪。
帝后并肩坐于十二汉白玉阶之上,隔着薄薄几扇金枝玉叶屏风,隐约可窥得二人风姿。嘴碎的宫娥一边为权贵们添酒,一边道:“唉,也不知今夜,是哪位嫔妃主子能出上风头,搏得陛下恩宠呢?也不知道,是哪位世家千金,有幸被殿下们给瞧上了呢?”
另一位较之年长些的宫娥,回以一个不屑的眼神:“谁不知道陛下独宠皇后娘娘一人?那些个嫔妃主子,除了郑主子曾得陛下青睐,位居充媛以外,陛下何曾正眼瞧过旁人一记?”
闻言,原先挑起话头的那年少宫娥深感认同,长叹一声:“是呀,说来也对,自册后不久以来,陛下亦许久不曾召郑主子侍奉身侧了。听闻郑主子每夜不愿熄灯,偏要待到亥时末,确信陛下不来了,才愿就寝呢。”
年长宫娥撇了撇嘴,忍不住教训后辈一番,斥道:“反正不是咱们的事儿,你可认真干活吧,仔细被嬷嬷瞧着了,又得一顿训!”
此宴尚未开席,据说已有几位嫔妃小主为此勤练才艺,就为了搏得女帝青睐。待宴结后,共赴明月亭赏月吟诗,想必又是另一番景象。
皇亲一席上,存活至今者,竟仅三人矣。玉兰长公主与沉香长公主挨得近,唯肃王一人格格不入,身侧是新婚燕尔的王妃。自从被削去摄政权后,他便扬言不再参政,引起朝堂对施羡鱼诸般过河拆桥做法的热议。
昔时翩翩君子,如今仍是身着蟒纹青袍,模样颇为颓唐,几杯黄汤下肚,已有了些醉意。酒气涌上喉头,熏得他脸色酡红。但见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举杯离席,踉跄走向帝后二人。
好歹玉阶足有十二阶,直叫旁人看得心惊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