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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心乱如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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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结,沉香长公主担任起一品摄政长公主之职,百官无他议。
闲庭信步,一众貌美娇娥在重华宫前驻步,为首者金钗红衣,美则美矣,冷艳眉眼间却有一股阴戾之气。她仰首望着写了“重华宫”三个鎏金大篆的匾额。良久,她重重哼了一声,并未踏过门坎,倒是转身往相反方向去。
木兰不明所以,唤道:“陛下,陛下?您方才不是要进去么?”
玑璇一脸了然:“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生许!”
云瑛想了想,眼珠子一转:“哎呀呀,说起这重华宫的主殿呀,布置得可雅气了,也不知那主子是何等人物,能把咱们陛下迷得神魂颠……”
闻言,施羡鱼放缓了脚步,别过头去:“云瑛,休要胡说!”青柏摇了摇头,抿唇一笑,正抬脚欲跟上前方,好好教训一番云瑛之际,忽闻身后一声唤,满腔柔悄似水,无比熟悉,却也陌生。再相逢,亦终究只能做陌路人,何苦纠缠不休呢?
“青……青柏姑娘,好、好巧,我……我们又见、见面了。”
夕阳逆光处,那青年红了耳根,身上仍是护军首领的衣袍,神情却羞涩得似黄口小儿,腼腆又口吃,连说一句话都得花上大半天时间。常逸之僵立在原地,飞快地瞄了青柏一眼,差点对上了视线,又迅速收回了视线。
又是这家伙!云瑛双手叉腰,往回走去,骂骂咧咧道:“你这个坏东西!咱们好不容易变成近卫,才能出来溜上一溜,透透气,你说你这人咋回事,怎么老跟着咱们走,三天两头就要来缠着青柏姐姐?烦死人了!青柏青柏,一天到晚都在青柏,咱们青柏姐姐可不会看上你,你想都别想!”
难怪她如此气愤,常逸之这人,喜欢人家姑娘又不敢说出来,生怕被嫌弃,是以每回打了个招呼,就满脸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匆匆告辞,像身后有猛兽似的,抆腿就跑。
木兰提着云瑛衣领,大步流星地往回走,丝毫不顾对方的挣扎,头也不回道:“小常将军,失礼了。”留给二人一道潇洒的背影。
常逸之欲言又止,青柏看了他一眼,只觉莫名其妙:“小常将军有何要事?”既然缘浅,何苦念念不忘。终是叹一声,孽缘。前尘往事,她早已放下了,不论将来如何,只愿此间岁月静好。
被她这么一瞥,他整张脸都红得几乎滴血,紧张得浑身颤抖,扭捏着吼道:“青……青青!我、我……对不起!”
青柏:“……”到底是对不起什么?
常逸之深深吸了一口气,头都快抬不起来了,脑袋缩成了鸵鸟状,堂堂身形修长的好男儿,作出这等黄花大闺女姿态,直教人啼笑皆非。吼了响亮的一嗓子之后,他像是泄了气,声如蚊吶:“青青,对不起。还有,我……我心悦你。”
青柏假装没听见,面无表情道:“在下今日耳力不大好,怕是不能与小常将军详谈了,在下先行告辞……”
见她转身要走,他便急了,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什么雅训家训,三两步追上前,捏住她的手腕:“青青!我……我很喜欢你!我想娶、娶你为妻,这这这辈子……只你一人!”
吼完一番话后,他本不太白皙的小麦色肌肤,竟能明显地看得出红润。若教他爹看见了,难免要道一声奇哉怪哉。
这真是匪夷所思。
青柏心想,这下,想装聋子也不行了。
……
诚然,玄武大将门乃大洪千年功名,然而文氏一族早已家破人亡,亦是事实。施羡鱼给她捏造了这么个身份,无非是想要留住她,留住那年雪中送炭的一点温暖。说到底,风水轮流转,她沦落至今,孤家寡人,血海深仇,当中何尝没有文宛梦的功劳?
幸而,四年前翰王惨死的场面,犹历历在目,挥之不去,这非但未能成为她的梦魇,日后回想起来,倒让她颇觉痛快。如今施弘逸终日蕴含愠怒,郁郁不得意的神情,更是让她暗呼解气。目前这状况,仍远远不够,她要代兄长父母,教他永远困在无间地狱,受九重业火煎熬。
在踏入重华宫的前一刻,她便后悔了,心乱如麻,竟不知如何面对那位未过门的皇后,三年未见,故人转眼成了枕边人,委实是件难以接受之事。于是,她想起了住在瑶仙宫的郑宜,道:“木兰,你可记得郑氏?”整个后宫,自然只有一位姓郑的宫妃。
木兰想了想,倒是颇有几分印象,宫中是有这么一号人物。左家灭门之事,郑家功不可没。那郑宜不过中人之姿,亦是身无长技,难道陛下看中了她?是以,她愕然应道:“回陛下,婉宝林居所在瑶仙宫凌波殿。”
“就往那儿去吧。”
瑶仙宫?凌波殿?施羡鱼听得是一个头两个大,心中暗道:“郑氏虽则惊艳不足,清秀有余,但要论起这凌波仙子,我道是文三娘更适合。”很快,她又掐灭了这个念头。
皆因这寝宫,恰恰是她亲自赐居予郑氏。自先祖以来,能居于六宫主位者,位份必是极高,皇后自居一宫主位;四妃同居一宫,以贵妃为主位;九嫔同居一宫,以昭仪为主位;唯独灵蝶宫与瑶仙宫的主位,是特意为位份低微而极受帝宠者所设。
回想起那日宴时,文宛梦眼里委屈的情绪,似是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施羡鱼心中顿时很不是滋味。等等,她为什么要去考虑仇人的感受?
瑶仙宫,凌波殿。
顾名思义,这儿让人恍如身处天宫,建设得一点儿也不比四妃所居的棠梨宫差。春末,碧色荷塘间,尽是青涩荷叶与菡萏花苞,昏暮薄雾萦绕不息,粉白花草衬色娇艳欲滴,煞是灵逸出尘。琴音渺渺,应是由殿内传出。
施羡鱼略微一张凤眸,心下称奇,她生来是帝王相,琴棋书画通通难不倒她,然则,这曲中之情,声声幽怨,如哀声哽咽,琴音绵长悠扬,换作了她,未必能有这般多情。能奏此曲至情可动人者,料想是位性情中人。
“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奴才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守门的宫人很是眼生,应是因她登基后什少涉足后宫的缘故,要么不来,要么只去玉宁殿。踏足凌波殿,这还是头一回的事儿,无怪那些宫人脸露惊讶之色。
不想惊扰了那奏乐之人,她揉了揉眉心,一摆手,低声道:“免礼,无须通传。”话毕,抬脚已走向殿门。剩下宫人面面相觑,各自一番猜测,莫非当今陛下,竟爱作那突袭之事?
坊间传言这陛下为登上帝位,先后杀害了几位兄长,当中包括与她同母所出的三皇子。登基之后,非但未收敛那狠戾性子,甚至变本加厉,疑心病日渐变重,如今是连视她如亲妹般扶持的摄政王,也开始容不下了。
玉贵妃劳卒暴毙之后,宫中流言四起,不少宫人们偷偷议论,左氏本与陛下十分恩爱,后来所谓暴毙,皆因是陛下心胸狭窄,疑他红杏出墙,才痛下杀手。说归说,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这可是会掉脑袋的罪名。
在他们看来,陛下这架势,是十足十的捉奸架势啊。
入殿,茶香扑鼻,装潢果真风雅大气,一人于榻边奏乐,一人为其斟茶,二人似乎早有准备,因此见她领着木兰、玑璇和云瑛三人入殿,未有讶色。凤眸半瞇,施羡鱼渐渐露出不悦神色,这儿是凌波殿,郑宜在此,合乎情理,但谁来告诉她,为何左清韵也在场?
好几年了,中间仍隔着左氏灭门之仇,自从察觉左清韵对她不一般的感情后,她便刻意疏远,要论什么青梅竹马之谊,早该淡得看不出了。只是每回见了左清韵,她心中总生愧疚之情,父兄双亡,一族败落,想来,对方也不想看见她。
曲终,余音袅袅。郑宜顿下手中动作,先是对左清韵温婉一笑,道:“有劳尚宫姑姑了。”再是向施羡鱼等人盈盈一礼,低垂螓首:“妾身向陛下请安,陛下万福金安。”这些年来,施羡鱼身量高挑颀长,已接近成年男子,体态娇小的郑宜与她之间,不过隔了三步之遥,倒显得郑宜小鸟依人。
未待她发言,左清韵已是俯身一礼,消瘦的脸颊略微有几分凹陷,与她那一袭卑贱青衣一同笼罩在阴影之中:“奴婢告退。”说着,不待应答,她已迅速退至殿外,期间一言一行,不失礼数,仍有几分大家闺秀的骄矜。
出身庶系,她却心比天高,从不因出身而妄自菲薄。施羡鱼到底是同她一起长大,心里懂得这分傲骨,自然容不得她热脸贴自己冷屁股,面色不改,心下却叹了一口气。年少轻狂,曾说相互扶持,到了后来,竟因那可笑心思,生分了不少。
最终,亦只会形同陌路。
对一届宫奴尚如此有礼,岂不是要被其他宫妃欺到头上去?施羡鱼寒着一张俏脸,恨铁不成钢道:“你何须对她多礼?不过是一届宫奴罢了。”听到“宫奴”二字,走到门口那道青衣身影脚下略有滞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走出殿外。
郑宜真真是长了一张小媳妇脸蛋,从不与人大声争论辩驳,动不动就红耳根子,恨不得把脑袋缩成鸵鸟,教旁人看不见才好,实则上是个细心善良之人。偏生入宫后,不得不改变这性子,要向她献媚,搏几分帝宠,一争家族荣辱。
“免礼。”说这话时,施羡鱼亦坐在了郑宜身侧,盯了良久,直到郑宜双眼含羞,才涩然开口道:“你能否为孤奏一曲《天人相思》?孤若满意,重重有赏。”
这曲《天人相思》并非什么稀奇曲子,乃是坊间流传的一曲风月故事改编得来。说是邻国一位帝王,出游时爱上了一位下凡历劫的天宫仙子,奈何国破之际,仍未能再见这位仙子一面,故以此曲祭己祭天,再纵身从城墙上自刎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