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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桃木簪(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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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醒来,他便嗅到空气中些许的香甜草木味。
日光倾斜而下,她就站在窗边,身影单薄得,仿佛阳光一晒就蒸发了。
他狠掐自己几下,才确信不是梦境。
她还是老样子,他却已显得有些老态。
两人之间,隔着那流年倏忽,隔着斗转星移。
他先开了口:“这么多年了,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他以为她是不愿见,却不知,她虚弱至极,这么些年苦困于簪中,时至今日拼尽全力才重现当世。
她觉得心中发苦,面上却带着笑。
他的妻子推门进屋,直直地走过窗前,并不能看见她。也不同他讲话,放下早食,便出门而去。
她早有所料,看见他妻子,面上并不显得惊异。反倒是他,不敢直视她。
他带她上街,看血红的灯笼,人群熙攘,带她看这京都的繁华,不似他们从前所在的穷乡僻壤。
他看她面色,并没看出端倪,只是感觉她不太开心。
别人面前口若悬河的他,咄咄逼人的他,气势凌人的他,在她面前却难得的笨拙,小心翼翼的,生怕她一生气又躲回簪子里。
很像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傻小子。
直到他手中拿着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她才有了表情:“我也想吃。”
他战战巍巍的把手伸了过去,她张开嘴,却咬不到糖葫芦,她气急败坏的去抓,抓了一手黏糊的糖汁。
他在旁边笑着,原来她还是那个小女孩啊。
他看她哭丧着脸,心中满是愧疚。
这一瞬,名利离他遥远,仿佛天地只余他们两人。
面虽不甚美好,但他心中很是柔软,这种奇异的感觉,他已是很多年不曾温习。
这么些年,他在今天活得最像自己。
他竟能牵住她的手。
他牵着她,到处行走,丝毫不在意旁人目光地,冲着她傻笑。
他和她爬了很久的山路,去山上。她轻轻的飘着,促狭地望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笑。
他也不恼,笑呵呵的回望她。
他和她席地而坐,闻着草木香,什么都不想,只觉得岁月静好。
而她还是像年少时一样,闲不住。躺了没多久,便上蹿下跳。
明明吃不了果子,却摘了好多,堆成一座小山,青紫红橙的,甚是好看。
此时正是物景优美的时节,很像那段旧时年月。
她还是老样子,他却已显得有些老态。
他终是倦了,闭上了眼,难得地昏睡过去。那是他很久未曾体会的黑甜睡眠,既无梦,又安心。
她就静静坐在草木芳菲里,不声不响,等他醒来。
面前的江流,不急不躁地流淌,此间只有他们两人。
等到夜色浓重,露水开始爬上枝头叶间,他才缓缓地睁开眼。
他揉了揉眼睛,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般瞬间清醒,看见她坐在一旁,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他咧着嘴傻乎乎地笑了。
山间有野兽,虽然夜间山路难行,他还是深一脚浅一脚地牵着她向山下走去。
她伸手招来萤火虫,它们在山间断断续续的连成线,为他们照途,也为他们引路。
他看着这星星点点的萤火虫,牵着她,真心实意的觉得这是他一生中,最好的光景。
如果是黄粱一梦,他愿不复醒转。
到了他府门口,却见灯火通明,梁上挂着白布,屋檐下挂着白灯笼。
他松开她的手,急切的向门口的下属询问,却没有得到回答,因为没有人理睬他。
他冲进房内,却赫然看见白色的被面下,压着面色如纸的另一个他。
他不敢置信。
他向里间走去,见他那披麻戴孝的妻子,笑嘻嘻地和岳父讲话:“我除了父亲的心头大患,父亲要赏我何物啊?”
“女儿此番做的不错,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了这块不知变通的硬骨头。”平日“严肃正直”的岳父难得的展露笑颜,“现在父亲终于只手遮天,你喜欢哪家的郎君,同父亲讲……”
他站在那里……快要站成一座凄凉的石像……
他回头望她,她默不作声。
而后,他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他张开手,徒劳的想抓住什么,却连握紧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脑海逐渐混沌,意识一片荒芜……
他隐约听见她说:“就此别过……你就忘了我重新开始吧……”
他心有不甘,心有不舍,心有愧疚……
到底是抵不过身死灵灭……
他没有看到,天突然阴霾……
忽有雨来,流水渐渐,淹没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