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三十）行路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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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让你来的吗？”林深青垂着头，也没有转头看广衢。
“大家都很担心你，我想着你可能在这，就过来看看。”
“你知道我在哪，那你知不知道我想去哪？”林深青转过脸来看着广衢，眼睛灰蒙蒙的，泪水已经被心火烧干，只剩焦枯的灰烬。
广衢双手反撑着地面，把身子向后仰，在狭窄逼仄的弄堂里望着月亮：“你分那么高，理应去更好的学校。你的世界那么广阔，我不想做你的井，把你套牢了，对我们俩都没意思。”
“为什么你们一直一直要逼我？！”林深青毫无预兆地爆发，他一拳砸在石子路上，手上的皮立刻都破了：“说什么不想让我的未来受限，不想让我做井底之蛙，那现在算什么。不就是把关我的笼子从这里挪到那里吗？在你们眼里，我林深青不还是一只任你们摆布，只能听你们话的畜生吗？！”
林深青的叛逆期由于没人疏导又无处发泄所以变得无比漫长，他直到现在才真正开始直面自我和外界的冲突，他微薄的躯壳在两方压力下被倾轧，只能用张牙舞爪的咆哮去传达他的惶恐与精神被撕裂的痛楚。
但是，外界并没有听到他掩藏在暴怒下微弱的求救声。
至少，林深青最希望能向他伸出手的人没有能把他带离旋涡。
“林深青，你听不听得懂人话？”广衢看着如困兽般的林深青又急又气，脾气也暴躁起来：“你自己想做畜生自己去做，别怪到我头上来。明明是你一直在给自己画地为牢，还来怪罪别人。现在不顺着你的心了就都亏欠你了是吧？”
“你不欠我，我们两不相欠。你也别来管我。”林深青又缩回了自己的壳，他蹲下来，把自己蜷起来，流血的手也慢慢风干。
广衢痛恨林深青这种防卫的态度，以前如果两人有争吵，林深青也经常会抛下一句“你别管我”就自说自话地开始冷战，广衢虽然生气，但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总会先主动赔不是，两人就算把旧账翻过去了。这样一来二去，许多细小的矛盾就像屋檐上的冰凌，越积越大，等到有一天不堪重负，坠落下来，就如刀锋般尖锐而致命。
广衢今天本来就很疲惫，四处找人找得精疲力尽，找到人以后还大吵一架，更是头昏脑涨，也不由说了句气话：“行，我以后都不会管你了，反正你也烦我了，那我们不如两清。你以后好自为之。”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回去了。
走到转角处的时候，广衢慢慢地止住脚步，夏风拂过，张开的毛孔贪婪地吸了口凉意，把广衢冻了一个激灵。他冷静下来反思：刚刚我说的，有是几分气话，有几分是真心实意？
他在高考后就清晰地意识到，他们的屏障破了，他们的关系赤裸裸地被暴露在充满各种不安定因素的外界。要说他还喜不喜欢林深青那答案是肯定的，就算两人争吵再多次，他的感情都没有因此而打折，但是他不确定两人继续走下去是不是最好的选择。
泱泱世界里，他们并无立锥之地。
所以他逃了，他把林深青推开，他自认为是把林深青推向了阳关大道，却不知林深青跌入了万丈深渊。
广衢在接下来的两天都没出家门，他窝在床上，看林深青以前送给他的书，当他再次看到那句“I rushed to meet my fate.”时，纸张上的字被泪水氤氲开来，他这时才意识到，命运并不仅仅安排了相见，还安排了必定到来的离别。
第三天的时候，谷雨氛急匆匆地敲开了广衢的门，对着睡眼惺忪的广衢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赶紧想想深青会跑到哪去？”
“林深青？他大前天晚上不是回去了吗？”广衢一下清醒了不少，揉着眼睛反问谷雨氛。
“是呀，那天吴阿姨说了他两句，本以为也没事了，结果昨天晚上回屋发现他不见了。不止人不见了，所有的身份证件钱包银行卡还有衣物零碎全不见了，房间的书柜都被搬空了大半。吴阿姨昨天找了一晚上，都快报警了。”谷雨氛一大早被吴枫打来的电话吵醒，心情也不怎么好，嘟嘟哝哝骂了句：“要死的，你说你们这些小孩子，一个个都是讨债鬼。”
广衢穿着件汗衫背心和大裤衩就往门外冲，打开门，他就被一个东西绊了一下。他止住脚步往门边望去，顿时在盛夏感受到了彻骨的凉意。那是他当年送给林深青的第一份礼物——他手工制作的小木屋。广衢蹲下来，把小木屋捧起来，里面有些小桌椅和门窗脱了胶东倒西歪得，显然是林深青把它随手掷在广衢家门口时摔坏的。
广衢抱着它蹲了很久，直到谷雨氛叫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挣扎着站起来，才发现腿都麻了。他走到楼梯道里的大垃圾桶前，里面蚊蝇肆虐，腐烂的瓜果散发出阵阵恶臭，广衢又突然舍不得了，像怕自己后悔似的把那个小木屋抱在怀里，小跑进自己的房间，找了个空柜子，把它整个塞了进去。广衢嘭一下关上柜门，背抵着柜子慢慢跌坐在地上，他自嘲地笑了笑：广衢你贱不贱，他都不要这份心意了，你还敝帚自珍。
广衢为了平复心情冲了个凉，却不想当天就发起了烧，脑袋昏昏沉沉地睡了好几天。等他病好了，谷雨氛告诉他，吴枫一直找不到林深青就报了警，警察是找到了林深青的下落，但林深青不愿意回去，还在外面找了份家教的兼职，自己租了个地下室，也算是能养活自己。
吴枫和广衢后来都分别找过林深青几次，但他都闭门不见，甚至直接换了个住处。等到各高校开学后，吴枫也得到消息说林深青去R大上学了，心里才算是稍微安定了些，慢慢地生活也回到了正轨。
在十二年中，林深青曾在熬不下去的时候尝试着回去过那个已经老旧的居民楼，他在楼下伫立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尝试着开门，但发现门锁换了，至此他便再没有回去过，这一把锁，给母子带来了十年的隔阂。
事实上，吴枫并非故意要换门锁。当时她因为担心林深青当时出走没有带钥匙，想回来的时候没有办法回来，便在家门口的花盆下藏了一把钥匙。但有一天回去，发现家里的现金被洗劫一空，门口的钥匙也被取走了，不得已之下，吴枫才换了门锁。
一别经年，未曾想能再次相见。
世上有很多事情都阴阳差错，所幸的是，林深青和广衢没有错过彼此。林深青在岁月的磨砺中走出了自己的囹圄，广衢也在世事颠簸里生长出自己的坚定。他们在最好的年龄相遇，以最好的姿态相爱，方有始终。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三十）行路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