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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露水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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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无杪回到自己的小阁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小白见人回来,满脸郁闷地守在了小前厅的屏风后。
无杪甫一进屋,突然发出了一声略带诧异的“咦?”
小白立马警觉地探头,却见无杪直挺挺地面向屋子里某一处,不等小白细看,无杪便指着床头,头也不回地问道:“那儿是不是多了什么东西?”
“多……多了一只鸟。”小白迟疑地道。
“鸟?”
那儿确实有一只鸟。一只通体雪白,有半个西瓜那么大,顶上的翎羽还颇为凌乱的鸟。
小白死死盯着床头,见那鸟只是仙气泠然地立在上面,两只脚爪老老实实地钳着装饰用的藤蔓,便低低地应了一声,浑身的紧张仍未缷去。
无杪上前走了几步,几乎是一步一句地接着问道:“什么样?有多大?屁股秃不秃?”
无杪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那大鸟似是有点不满地抖了抖自己蓬松的尾羽,惊得小白又是一个激灵。
“没没没秃……白色,还挺大的。”
无杪却也不见得多失望,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接着往近前走去。
小白还保持着半个身子躲在屏风后的姿势,忍不住弱弱地出声道:“……殿下,你还是回来吧,可大了…….不安全的…….”
无杪闻言竟乖乖驻了足,扭过头去,蒙眼的白纱想是整理过了,此刻齐整了些,但也只是多露出了两道眉毛的程度。他挑眉对小白笑道:“我回来?那要不你过去看看,这到底是只小麻雀还是大金雕?”
小白默默把探出来的半个身子也收到了屏风后面,开始念起了咪咪嘛嘛的三流超度经。
这经当然不是给无杪念的,小白着实是为那只大白鸟捏了一把汗。毕竟在无杪面前,大家都是弱势群体,是吧。大家都白花花的也算半个老乡,是吧。可他也确实没那个胆子去接待这不知是敌是友的“老乡”,只好念些没屁用的经文,略表同情。
无杪回过头来,却也没再上前,一人一鸟相对默了片刻。无杪不动,那鸟也不动,虽然无杪做不太到跟它大眼瞪小眼,但这情形也差不离了。
还是那大鸟先受不了尴尬,打破了僵局。它抬爪往旁边挪了一挪,让出了床头的大部分领土,无杪也顺势挨着床边坐下,扇子在手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
这鸟只要还在这屋子里,那就是在无杪的地盘上,他只要勾勾小指,就会有无数条藤蔓从屋子的各个角落里伸出来把目标绞杀殆尽,说是天罗地网也不为过。
再加上它似是颇通人性的,半天过去了也只是斯斯文文地站着,原形看不出功力几何,若是个能化形的,想必也不会差。所以无杪并没有多少戒备,它爱在这儿待着便随它去了,还挺有意思的。
“殿下,要不我去喊元玉来赶它走,他们鸟拉起话来应该方便些。”小白的声音从前厅传来,竟是比刚才离得更远了些,许是怕自己听到不该听的东西,便躲得远远的。
元玉是无杪家里唯二的两个家丁之一,是只道行不比无杪少几千年的仙鹤。
“无妨,”无杪歪在了榻上,面向着床头的姿势不改,“我跟这鸟兄相处得挺愉快的。”
话音刚落,无杪口中的鸟兄便有些尴尬地往边上又挪了几步。
小白:“……那还有什么吩咐吗?”
“先别告诉你二殿下,”无杪顿了顿,“还有……”
“还有什……”小白话还没说完,便眼见着一片青灰色的衣角从镂窗里飘过,眨眼就要进来了,立马噤了声,整颗蘑菇都进入了比方才还要僵硬的紧张状态。
还有什么?当然是你二殿下要回来了,你都快站到大门口去了,不看见他才怪嘞。
无杪但笑不语,设了禁制把刚给鹿台众人祈福完毕,现在抬一抬胳膊都酸痛非常的无桢连声音一并拦在了屋外,甚至连千里传音都给断了,无桢打人打不着,骂人没处骂的。鸟兄似是也有些同情屋外暴跳如雷的神君,挪得更远了。
一夜相安无事。
无杪醒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帝神设宴可是大事,也多亏了元玉有先见之明地入了他的梦,并在梦里好说歹说叫人起床叫了一个时辰,才将将准时把人喊起来。
坐起身来舒展了一下筋骨,无杪才发觉床头上的鸟兄竟然不见了。放出神识探查了一番,果然还在附近,约莫是找地方藏起来了。便挥了挥手,解了门上的禁制。
几声叩门后,一青年捧着木盆和一沓衣物推门而入,似是一直在外面候着。那人一副书生模样,眉目温润,道骨仙风的,想来这木宫上下也不会有第二人是这副做派,这就是元玉了。说是家丁,但更多负责的便是无杪的起居,从梳洗穿衣到叫醒服务一应俱全,是个良心好家丁了。但无杪又不是棵喜欢别人伺候的树,是以只有在这种宴事期间,元玉才偶有一两次的用武之地,平时嘛,也就只有圈在后院里看看书,打理打理花草聊以度日了。
“大殿下请先梳洗更衣,有事唤我便好。”元玉说完便退到了屏风后面。
“麻烦你了。”
元玉送来的是一套十分精美的华服,无杪一向只穿白,这套想来也是白色的。上面有用丝线绣上去的图样,大致一摸,是牡丹云纹,那便八九不离十是金粉色了。元玉的喜好一向如此,只要是牡丹,那就一定要用金粉色,无杪觉得不丑,便也不甚介意。
穿戴整齐后,无杪摩挲着袖口的花纹,低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殿下,花开的日子已经很近了。”元玉也轻轻地道。
无杪笑着抬头:“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是了,绣上的花又怎么能和开出的花一样呢?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段日子了,久到早就被无杪弃置在回忆的某个角落里落了灰,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存着放着,不舍得被旁人窥见的八千年前。
那时候大椿的花还开着,衣服上的花也是从来不用绣的,大椿开什么花,无杪的袖口衣角便开什么花,此时竟是有些触景生情了。
无杪暗自思忖着,那边的元玉也默了。前者拍了拍袖子:“应该绣的还挺好看的吧。”
元玉没有回答,只是走上前来准备给人整理发髻,当然,对方似乎也不需要什么回答。
无杪从来都是那种很散漫的样子,很少束发,往往是侧边编了两条细细的辫子拢在脑后,元玉紧了紧束着两条辫子的发绳,忽然开口道:“殿下从前是不是有一支铃铛簪,不如今日拿出来戴上,免得太过素净了。”
无杪眼神微动,随即摇了摇头。“随便取个木簪戴上便是。”
元玉低头称是,抬手拈了个诀,便凭空托了一支荆钗在手里。
说是凭空,其实也不尽然。天界的大罗神仙只要是上了千岁,神识里都会自然而然地化出一处可纳天地的空间,名为空谷,取虚空之意,可见其海纳万物的能力。在为人称道的“天界最受喜爱术法”榜上还能隔三差五地夺得魁首,但是仅限在天界使用,下到底下两界去一准失灵,这也是它为什么不能每回都拿第一,还颇受诟病的原因了。
“这是支乾坤钗,”元玉替无杪插好了荆钗,“大殿下近期需得静心调养,切不可胡乱动用灵力。空谷也最好少放些东西,不重要的放这钗里便好。”
无杪应了声。元玉突然凝神片刻,低头温温地道:“二殿下在催了,大殿下请抓紧些,莫要误了时辰。”
想是无桢传音给了元玉,只是原话当然不只是“催”这么简单,其中很可能夹杂着些许难以入耳的话语,元玉当然不会傻到说给无杪听,便简明扼要地概括出了主旨大意。
无杪自然知道元玉省略了什么东西,便抿了抿唇,对人道:“你先去罢,我稍后便来。”
*
等人退出了屋子,无杪又坐回到了塌上,捡起放在案上的折扇敲了敲窗棂,一片白影便裹携着露水的气息从敞开的窗户窜进了屋里,又站到了它原先待着的地方——俨然一只清新的鸟兄回来了。
无杪忍不住抽了抽鼻子,鸟兄似是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但阵阵清香仍是抑制不住地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眼见着鸟兄头都要埋进屁股里了,无杪才调笑着开口道:“我要出门了,你跟不跟我走?”
鸟兄惶恐地摇了摇头,脚爪在藤蔓上钳得更紧了。
“罢了。”无杪起身,转头向着门口走去,边走边道:“虽然不知道是哪位阁下这么大手笔,送了只露鹞来我这穷乡僻壤做客,但来都来了,便安生待着吧,秃头可不好看。”说完便轻笑着推门出了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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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鹞,露水河的甘露所化,一万年只出一只,至今还留存于世的,一只手便数的过来。无杪倒是认识一只,现如今不知道在哪个海做水君呢。
露水之鸟,司的自然是水法。寻常人得其一羽,左右逢源;大旱之地得此一只,便富饶无疆。
是以鸟兄若是从民风彪悍的鹿台空中飞过,保准一圈下来就一根毛都不剩了。
露鹞是一种很有特点的鸟,每逢破晓,雾露正浓之时,便会由内而外地散发出露水清香。小白年纪小,没什么阅历,自然是不知道露鹞形容几何,无杪又是个瞎的,若不是刚刚那一身无法忽视的清新气息,说不定就真被鸟兄给萌混过关了。
方才说无杪确实是认识一只露鹞,可绝不是现在这一只。能明目张胆地放一只如此稀世之鸟在他的寝室里,想必对方也肯定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不知道原因为何。
无杪对此表示很有兴趣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