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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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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这是京城的秋天了。闷热降下来,竹帘在亭子间上徐徐升起,又可以看见郊外的云朵般的树林——这里处于林府宅子的最西边,尽管院墙距离从扬州照搬过来的绣楼尚有很远的一段路,但是自从楼后的老树被移栽到大厅前的院子以后,这里成了四时八节观赏游人同时不会被游人观赏的好地处。这好处仅为绣楼的住客知道,眼下这里只住着一位,上头的几位已经出阁,住到了别家院落的正房去了。还在家中的只有别房的几个兄弟,都住在前头的紧邻书房的院子里。
余意是她的丫头,名字是大姐取的,年龄最长的林娥,出阁的时候嫌余意生的太好,不肯带去婆家,好言好语劝服了最小的姊妹——林娉——留下余意。
“余意?”
砚台中的墨汁已经干透了,其他人都不在,干脆自己走回房里,看到铜盆里还有盥洗用的水。在架子上拿了个空瓷瓶,舀了半瓷瓶的水,一股脑的倒在砚台里。
“姑娘。”余意攀着门框,林娉一抬头,只看得见她的半边脸,脸颊看上去红通通的。
林娉看她神秘的样子,丢下手里的物件,走到外间的绣墩上坐着,等着余意新打听来的消息。
“二老爷和大老爷已经通好路子了,今年咱们不用去参加了。”
“花了多少?”
余意竖起三根手指摇了摇。
“老太太叫您现在去。”余意的声音失去了刚刚的来劲儿。
“脸色怎么样?还有什么人在?”
“赶紧去吧,兴许还能…”余意拽起她来。“刚擦的粉,怎么又……”
“不补了,回头又得说妆饰太盛。”林娉站起来理理滚皱的衣襟,“就这么着,横竖是一场骂。”
林娉一边下楼梯一边听见院子里洒扫的水声。走到小回廊,侧着身子看了看,天色蒙蒙的,想要下雨。
绕过整个花园,再绕过书房,走进了长巷,头顶上鸟叫的让人心烦,转了个弯,丫头们正在充耳不闻地洒扫着玉兰花树下,掉落的树叶。门口的帘子已经高高打起。林娉躬身进了屋子,满室荫凉。
林老太太在屋中端坐,嘴唇紧紧地抿起。她的眼睛不再年轻,眼皮上的肉赘下来,遮挡住年轻时节的目光。此刻对真金白银的付诸东流的心疼和不悦更让眼皮耷拉在眼角,在最小的孙女行礼的时刻,她的鼻翼急促地扇着,告诉这屋里的人,一场有来由的训斥是不能免掉的。
林娉站在门边,并未抬头,手中的帕子安分的呆在掌心中,梅花的盘扣一粒也没有松弛的迹象,丫髻是最寻常的满族式辫发盘堆而成,项上还是银链子拴着的银锁,脖子上的皮肤被竖起的领子遮的好好的。
林老太太叹了口气。
“娉儿,你的嫁妆不能再像前头的那么样子了。”
林娉向前走了两步,因为祖母向她伸了伸手。
“你父亲已经看准了几户。等秀女大选结束,就给你办嫁妆。”
“好。”
“你这孩子!十句话问不出你一句话来!”林老太太愠怒地斜了她一眼。“自己的终身大事,一点儿也不上心。要是嫁的不好,可是你自己哭。”
林娉抬起头:“奶奶,我不认识他们。”
林老太太笑了:“你总得告诉我们,喜欢文官还是武官,年纪比你大一点儿还是相当的?”
林娉摇了摇头:“真的不知道。”
“那我们就替你做主。”林老太太端详了她一下,不容置疑地说。
门外响起丫鬟的声音:“大老爷过来了。”
林娉退侍一旁,只见她父亲自己掀起帘子进来了,身上着的还是官服。
“什么事?”
林大人喘不过来气似的,官服下凸起的肚子急剧收放着。
“宫里的人拿出来秀女名单。千托万托,咱可不是漏了谁,咱们家的姑娘,到底还是在这上头。我站那儿瞧了半天,后来刘太监就把旨意也拿出来了。我这”
林大人从袖笼里挪出来一份黄色的卷轴。
“下月初八。我那银子算是白饶进去了!”
林老太太展开卷轴细细的看:“还不一定呢!照我看哪,未必就看得上咱们家的。”
林娉惊疑地看着祖母和父亲:“这就定下来了?”
“我说你还要怎么定?”林大人一边接过湿的帕子,一边重重地说。“这下咱们可是没跑喽!”
“馀意……”林娉靠在床背上:“要不你替我去吧!你长得这么好,一定会被选中的,你的出身也并不差。”
“好姑娘,就算我能去,你也还是得去啊。”馀意坐在床沿上同情地看着她。
“有你在我旁边站着,谁都会看你的。”林娉扯了扯馀意的镯子。
“姑娘,要是选不上,你也不会带我出阁的。对吗?”馀意看上去闷闷不乐的。
“我可舍不得你。不过你要是生了我夫君的孩子,我就……”
“什么?姑娘?”馀意害怕地说。
“要是你先生了男孩,我就不生了;要是女孩,我就教她念书,不会比外头的师傅们教的差的。”
馀意好笑地说:“怎么才能不生孩子啊?”
“这个,我得查过医书才能告诉你。”
一大早,林娉被母亲唤起来。
穿上熨好的苏绣宫装。腰身要比日常穿的贴一些。雪青色的锦面上紧紧绣着细细的花草图案。宽大的袖口让她不习惯,对着镜子摆动着,然而被老嬷嬷捉住了。
“挑一个。”母亲将一只大开着的漆盒递给她。
林娉看了母亲一眼,尽管母亲看上去舍不得,但仍然摆出了她最珍爱的那只镂金镯。
“这只。”
“太素了。”
“我喜欢它的样子。”
老嬷嬷给她的手涂上油膏,把这只纤细的银镯套在了她的手上。馀意赶忙捧过盥手的大铜盆,母亲拦住了要上前帮忙的庆儿,托起她的袖子,轻轻地用水和手帕擦干净了油膏的痕迹。
头发挽成了一对燕翅,红色的丝绒线拴着两颗珍珠坠在一边。庆儿正要把一朵还带着露水的花簪在她鬓上,她赶忙说:“不要这个。”
庆儿缩回手。重新拿了一支簪子。
“也不要。你把耳环给我带上吧。”
林娉坐在绣墩上,还没沾上泥土的鞋子正往她的脚上套。她翘起脚尖,想看清花纹。
“跟真的出嫁似的。”她自嘲地说了一句。
母亲正在关上一个个盒子,听见这话,回头说:“哪有这么好的福气就给咱们家沾上了?你规规矩矩地站上这一天,就是给家里争脸了。”
“一会儿谁送我去?大哥在家吗?”
“在呢。今天一天,可不就为你一个。你大姐要回来,可是婆婆又伤风。”
林娉没答话,看看外头的黑漆漆的天色:“我该动身了吧?”
二门外头,堂兄已经骑上了马。林娉冲他一笑:“哥,今天真像个将军。”
林娉的这位堂兄长得像他当都统的舅舅,黑黝黝的,长手长脚。因为那对剑眉和棱角分明的面庞,前年就选入了御林军。
“快上车。迟了车就得快赶,你今天的头发可经不起颠簸。”
车赶得很慢,车里的人,被车轮在寂静的京城郊外的路上经过产生的车轱辘声和马蹄的声音,弄得晕晕乎乎地想睡觉。馀意在旁边拍了一下她,她赶忙抚了抚头发坐直了。
车顿了一下,她和馀意都赶紧扶住车靠才没摔下去。
“到了。”有人打起车帘子。
馀意跟在她身后下了车,落地以后,红色的宫灯四处游走着,其中一只来到他们的车面前。
“正四品都察院六科给事中林光祖大人。”她听见哥哥在前面低语。
馀意被留下了,她跟着那盏宫灯一直往前走。走过一道桥,宫门底下站着许多的侍卫。穿过了宫门,一直朝前走,不停地走过宫门和走过宽阔的石阶。林娉走得脚酸的时候,宫灯停下了。
第一拨的还要在一个时辰后才开始,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已经有点曙光了。坐下来,看起周围和她一样的人来。大家似乎都紧张得说不出话,不停地看着自己的衣服有无褶皱。
“你看看我的胭脂,颜色还对吗?”旁边的女孩子向她说。
“还好。”林娉凑近看了看,“但是你现在喝口茶缓缓,你额头上在冒汗。会把妆弄花的。”
那个姑娘立即拿起帕子。
“你怎么都不紧张?”那个姑娘并未喝下茶,只是漱了漱口。
“我早上没吃东西,浑身没力气。”
“我也是,我好几个月都没有吃到半饱了。”那女孩子点点头。
外头天渐渐的亮起来,几个宦官进来。叫走了第一拨人。
“你在第几拨?”
“我?”林娉正出神地看着往外走的一个修长身形的女孩子的旗装的绣花。“我在最后一拨。”
“我下一拨。我是满人。你一定是汉人。”
“对。”林娉笑起来。
那个姑娘不说话了。林娉看着她的耳朵泛红。“你一紧张就会这样吗?”
“嗯。我这样子一定很难看吧?”
“不会,反而像害羞的样子。”
女孩子握紧了自己的手。
人都稀稀拉拉的了,林娉站到门外,秋后的风有些凉,殿前空落落的。
有人过来了,一个看上去很威严的宦官走在通报名单的人前面。
林娉屈了屈膝,以示礼貌。
“万不敢如此。”那宦官在她面前笑着说。林娉忙站直了,只好笑一笑。
“没有其他人了?”那宦官说。
“是。总管。”
林娉看着几个姑娘们推推挤挤的,只好站到了队伍的最后。
“好姑娘们,这是在宫里哟。”
其他的人安静下来了。
林娉赶在到达前打了个哈欠,以防殿前失仪。
站在最拐角的林娉只管想:这么早起来,眼睛下面的乌青一定已经出来了。身边的不认识的女孩子开始发抖,林娉赶紧扶住她的手。她们的袖子都很宽大,但愿遮得住她的动作。
鸦雀无声的,谁都不敢出声,前头坐着的是谁,也没有人敢抬起头看看。她们几个像金饰店里头的物件一样,摆出最华丽的样式,等着最尊贵的客人来挑选。
满室的脂粉香气。
“都下去吧。”
一个温柔的低低的女人的声音说到。
这是都不中选的意思了。身边的女孩子抖动了一下,似乎是十分失望。跟在宫女的身后,出了这间流光溢彩的房屋。
路上没什么人说话,刚刚被她扶住的女孩子杵杵她的胳膊:“你多大?”“十五,快十六了。”
“我刚刚十六,刚才多谢你。”
“姐姐怎么害怕成这样?”
“我爹说,宫里规矩半分错不得,我就是越想着这个,越容易出错。只是可惜了,没选上我。”
这时已经到了宫门口了,两人皆不敢再多说了。
大哥在外头等着。
“上车吧。”
“没有选上我呢。”
“意料之中的事情,何必难过?”
“就是怕你们怪我。”
“快上车吧,不必多说了。”
家中已经点上灯了。刚一进三门,晚饭的香气飘进了鼻子。
“快些来吃吧。”母亲亲自端着一盅汤。
二姐过来说:“特地给你带了好燕窝,放在楼上了,想着叫馀意给你熬了。”
“她这么小的人儿,吃这个做什么?”奶奶说。“快坐下来,大家都等了你一刻钟了。”
“要我说,还是陆家好些。陆鲲这孩子有出息,而且小时候也都是见过的。”
“那就得将她嫁到盛京了,太远了些,天寒地冻的,娉儿年纪还小,恐怕受不住。”
“那就是京里的?”
“佟夫人上次来看戏,问了娉儿。似乎是有意。她的大儿子今年也二十了。”
“可是嫁妆上”
“陆家和咱们世代交好,前两个已经是嫁在京里了。要是小的再不给,人家说咱们升了官儿就不认人老朋友了。”
“那,就是陆鲲吧。”
“上次这孩子跟着他父亲来京里述职,还给娉儿带了玩意儿呢。说不定心里啊……”
“果真有此事?”
“小孩子嘛,有这番心意,女儿过去总不会吃亏。”
“娉儿自己呢?”
“她还小呢,你让她自己怎么好意思说?”
“我明天给盛京去封信。”
这段对话是林娉决计不可能听到的。父母在秀女大选当晚就在商量。嫁妆的操办已经在进行,是在入冬了。远在盛京的陆家回了信,表示很愿意看到这桩婚事。陆鲲立即进了京,拜见了林家的长辈。陆夫人在家中的几个年长的妇人的陪伴下,见了见未来的儿媳妇。
“读过什么书?”
“不算读,只是凡家中的书都粗略翻一翻。”
“以后还需学着理事才好,眼下暂且不急。”
林夫人拉过她的手细细端详,笑着点了点头。
这就是坐定了这门亲事了。
第二章
“姑娘。”
这日大雪,早饭后哪里也不愿去,只管坐在熏笼上看《博物志》。
“老太太说,即刻打扮了,要带着您进宫。”
“不是有欢儿吗?”
“欢儿从前儿晚上就病了,回家去养着了。”
只得坐直了,任由馀意给她梳上头。
外头的风不大,雪还在下着,几个小厮们拿着大笤帚将齐膝盖深的雪扫到一边去,好让出路来。
“别多说话,太皇太后问什么便答什么。”
车子到了宫门就得停了。下来跟着慈宁宫派来等候的小宫女朝前头走。
“奴婢叫伶儿。”
宫里的雪已经扫净了。宫女们穿着极厚的袄子在宫墙下来去。伶儿只管带了她和祖母朝前头走去。
天气真冷。
伶儿忽然停下来。
“请老夫人和小姐跟着我行礼。”
林娉只觉得膝盖隔着厚厚的冬衣仍然能感到地上的冰凉。
一队人从前头的宫廊穿过来,抬着一乘轿辇从眼前走过去了。
伶儿站起来。
“请跟我来。”
慈宁宫里头暖和地像要把人融化掉一样。火苗在铜盆里窜着。一丝幽香流过。
“给太皇太后请安。”
“这就是三姑娘?多大了?”
“回太皇太后的话,今年十五。”
“我们老人家说话,别闷坏你了,伶儿,带了三姑娘下去玩儿。”
刚才的宫女儿过来带了她离开暖阁。
伶儿将她带到一间小小的屋子,架子上磊了满满的书。一张大理石的案子上整整齐齐地森列着各色的笔。
“姑娘,在这里坐一坐,看书也好,吃点点儿点心也好。”伶儿很快地摆上了几盘子满满的蒙古点心来。
“只是一样,姑娘别乱走。要是弄不好,连奴婢也要受牵连。”
“我知道了。”
伶儿接着说:“姑娘要茶要水只管吩咐我。”
“姐姐歇一歇去吧。我在这里坐着不走,姐姐一会儿再来。”
伶儿带了两个小宫女走了,留下她坐在一张椅子上吃茶。隔着窗子还可以看到雪仍旧纷纷地下。
坐了一会儿,看了看架子上的书,都是各色珍本,便没敢动。
大理石的案子上放着一摞法帖,拿起最上面的来看了看。是文征明的字。
抬眼看了看外头,两个人往这边来了,其中的一个穿着藏青色的长斗篷。
连忙放下手中的法帖。站到茶桌边上去。
“你是谁?”
林娉吓得呆了。
“是跟着祖母进宫的……”
伶儿急忙跑进来:“给皇上请安!”
“老祖宗那里聊的正热闹,朕晚些时候再来。”
“是,皇上,天气冷,您喝杯热茶吧。”
林娉站到一边去,让皇帝走到上首坐了。
“你刚刚在看什么?”
“回皇上的话,是法帖。”
“是这个?”
“是。”
外头打起暖帘,伶儿进来,将茶盘递到她手中。
她屏住呼吸,慢慢地走到案旁。
茶碗不听使唤地乱晃。
她更害怕了。
“皇上请用茶。”
“放下吧。”
她轻轻地将福字花纹青瓷盖碗放置于案上,退侍到门前。
足有半盏茶的工夫,林娉焦急的等待着。
“换茶。”
伶儿端了新的茶碗上来 ,又递在她手里。
这一次,皇帝看着她的手。说到:“熟能生巧,这回总算不抖了?”
林娉放下盖碗往后退去。
“在家读书吗?”
“回皇上的话,读一些。”
“怎么这架子上的书都没动过?你不喜欢读书?”
“回皇上,架子上的书都太贵重了。怕万一弄坏了。”
“皇上,老祖宗知道您来了,让您过去。三姑娘,林老夫人找您呢。”
皇帝站起身往外头走来。
“恭送皇上。”
“你跟着一道过去吧。”
“是。”
藏青色的斗篷在前头随着主人的步子和风晃动着纹路。
“你叫什么?”
“回皇上,臣女兴林,单名一个娉。”
“字呢?”
“容止。”
“哪两个字?”
“容貌的容,心如止水的止。”
“臣妇二品淑人林刘氏给皇上请安!”
“老夫人请起来。朕还要给老祖宗请安,老夫人请便。”
林娉从他身后闪出来。祖母讶异地看着她。
“皇上没说什么吧?”
“没有,只是,问了我的名字。”
祖母不安的翻动着手炉的盖子。
林娉看着祖母闭目养神了,知道不能够打扰。
外头人来来往往的,有人在门外说话。“让她再睡一会儿吧。”“这可怎么好。”“要不要叫三叔回来?”“她现在醒了吧?”
“你醒了吗?娉儿?”
“嗯。”
门开了,母亲带着两个姐姐进来了。
“快让馀意给你换衣服。快!洗脸!馀意!庆儿!快进来!”
“母亲,怎么了?怎么这么慌张?”
母亲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拽着她的手,走进长巷,一拐,来到了大厅。
一个太监在大厅门口站着,手里捧着一道明黄的卷轴。林娉想了一会儿,好像就是前日跟在皇帝身后的那个人。
“在哪儿听呢?总管?”
“屋子里吧。”
馀意连忙拿了垫子来,林娉跪在大理石的地上,膝盖仍然感到地上的冰凉。
“兹册正四品都察院六科给事中林光祖之幼女林氏娉,为贵人。”
“恭喜林大人!恭喜新主!”
怪异的内监的嗓音在富丽堂皇的正厅的房梁上回荡着,撞击在林娉的太阳穴上,突突的跳着。她仓皇失措,求助地看向四周,然而家里的人却丝毫没有表现出同样的惊慌,她们的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林娉不发一言地站起来。紧紧抿着嘴唇。父亲忙着封银子。母亲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祖母笑容满面地在接受婶婶们的道贺。
“什么时候进宫?总管?”母亲问着。
林娉看着自己的衣服,连忙说到:“这位公公,家里还什么都没有预备。可否饶些日子,也好让……”
林娉看着母亲从外面进来,拉着她的手:“你那些书和字画都带上了,还有你的枕头。还有你那些玩意儿。”
林娉跟着李总管来到外面空荡荡的大街上,这是她第一次从家外上马车。她抱着腿坐在车里,摇摇晃晃的,靠在板壁上睡着了。
在到达之前她就已经醒了,透过车窗,宫墙外灯火通明。
一对一对的灯笼照着她,她扶着一个看不清面孔的宫女的胳膊下了车。
李总管上前来给她引路:“贵人,这边,小心脚下。”
她来到一座小小的宫舍前头。
“皇上这会在乾清宫,贵人,您请先稍做休息。”
“皇上今晚会来?”
那太监不置可否,只管带人走了。
里头几个宫女迎出来。
“给贵人请安!”
“起……起来吧。”
“贵人,洗澡水已经备好,茶点也已经备好。”
“嗯……好。”
深夜了,她困得要命,却还只是坐在帐子里头,馀意站在帐外,那个个子高挑的宫女站在另一边。
院子里有了响动。一个低低的声音说道:“给皇上请安。”
馀意抖了一下。紧张地看着她。
宫女扶着她站起来。
“臣……臣妾给皇上请安。”她蹲在地上,想起自己的新身份。
“起来。”
馀意看了她一眼,跟着其他的人出去了。
门被一重一重地关上了,带起黑夜里的一片木材的吱呀声。
“打扮上,和那天朕见到你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空气中都是细细碎碎的沉香末燃尽的气味,虽然好闻,林娉却感到一阵阵的气闷。她想要告诉余意将门扇大开着,就像在林府时候一样。碍于面前人的威严,却不敢动。
“怎么不说话?”
“回皇上,臣女…不,臣妾刚刚进宫,规矩还不大懂得,怕说错了话,冲撞了皇上。故而,不敢回话。”
“你能进后宫,是太皇太后的意思,而不是朕的。明白了吗?”
“哦,太皇太后?……”
“朕还有事,今天就是过来看看。你缺什么就告诉底下的人。啊,还有,常去老祖宗那里走走,朕看她老人家大约是很喜欢你。”皇帝一行说,一行站起来,将茶盏交到她的手里。带着几名内侍出去了。林娉半天方才反应过来,又是忘了礼数恭送了。
第二年的冬天,同时入宫的富察氏已经诞下了皇子,而同时的林娉却还没有侍寝过一次。这几乎成了笑料。因为有好几位妃子都与她相当年纪,甚至有一位小她一个月。
“大概,我是真的长得不入眼。”林娉在炕上照着棋谱摆弄围棋——水平丝毫没有退步,还是看不懂复杂些的棋谱。
“小皇子的满月酒,贵人想穿什么?”
“红色的那套行吗?”她慵懒地一指架子。
紅萼和采绿都摇摇头。
“那雪青色的那套吧。”
紅萼坐到了她身边:“贵人,您自己说您选秀那天就穿着这个颜色。
“你帮我挑吧。”林娉低头继续看着棋谱。
烛火闪烁了一下。林娉抬头,看见门帘被掀起,进来一个人。
采绿和紅萼惊喜地行礼。
“门口怎么连个人都没有?”
“天气太冷了,我让玉成回去歇着了。”
紅萼瞪着她。
跟在后面的李德全张着嘴,手里还掌着一盏灯。
林娉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下来行礼。
抬起头,他背着手站着,看着她,好像她是个疯子。
“免了吧。”
他走过来,林娉赶紧让在一边,好让他坐下。
他顺手抄起棋谱翻了翻。
“你在看棋谱?”
“是。”
“下到哪一步了?”他转向了棋盘。
“全部看不懂,我没学过下棋。”
他抬起头,看着她泰然自若的神色,招了招手。
“坐下,朕今晚没事,教你下下。”
采绿已经把热茶上上来了。
一盘棋教了半个时辰,她托着腮看着棋盘,再一次摇摇头。
“怎么这么笨?”他一抬手给了她的额头一下。
侍立在一边的采绿和紅萼吓了一跳。玉成上来换茶。
林娉迅速地把黑子放到了角落,捡起白子丢到棋盘下。而后欢庆地交叉双手托在了腮下。
对方又下了一着,她看看全局,跟着下了一着。
“哼!”他披着衣服看着她,像是在冷笑,又像是在嘲笑。
“阿嚏!”
采绿赶忙上来递帕子。
他定定的看着她擦鼻子,捉着棋子的手还停留在棋盘上空。
她自觉地站起来:“皇上请回吧,别让我过了病气给皇上。”
“朕今天也是有些伤风,不是你的错,是朕传染你的。坐下吧。”
她摇了摇头。
他把棋子放回到盒子里,发出颗粒相撞的声响。
“摆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