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端方》三番jn

1、第一章

　　江南凉州最近出了个的大事，鱼安医馆家的大公子方桉，头先中了个秀才不说，秋闱时头次下场便中了举人，且力压各路读书人拔得头筹。凉州出了个解元老爷，足够让凉州百姓奔走相告好一阵了。鱼安医馆也一时生意大好，只是前来看病的人不多，大多还是来沾沾解元老爷的光。
　　方妤送走最后一位病人，眼看天色已晚，索性让爹爹回屋休息，把医馆打扫干净就关门。
　　方桉今日被知县请到县衙做客，喝了几杯清酒，此时刚刚回来，就见妹妹拿着扫帚把屋里的脏物扫到门外。
　　“爹休息了？”
　　“嗯。”
　　方妤打扫干净门廊就关了门。初冬了，夜里还是有点凉的。方桉抖了抖身子，从衣襟内掏出两包栗子。
　　“刚炒好的，我买了不少，你们仨分着吃吧。”
　　方妤闻见炒栗子的香味时就已经笑了，连忙从哥哥手里拿过还有点烫手的栗子。
　　“我刚才还在想吃栗子呢！”
　　方桉笑着走进屋里，方莹和方信像两个小炮弹一样跑过来一人一边抱着他的腿不撒手。
　　“大哥你回来了！”
　　方桉揉了揉两个小脑袋，“嗯，你俩今天有没有调皮？”
　　“没有！今天可乖了！”
　　“没有闹你娘？”
　　两个小孩儿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直到方妤拿着栗子剥给他们俩吃才终于放开方桉的大腿。
　　“桉哥儿回来了？吃饭没？”
　　顾姨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方槐跟在后面，饭菜还冒着热气，方妤顿时食欲大振。
　　“在知县那里吃了一点，没吃饱，还能吃。”
　　顾姨笑着给他盛了一大碗饭，“不吃饱可不行，多吃点。”
　　顾姨的手艺很好，方妤还没等其他人坐下，就已经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虾仁，方槐不是刻板的人，也就没计较她的不规矩。
　　方桉和方妤的亲娘在方桉两岁时，因为生方妤难产去世，方槐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长大，一直没有再娶。方妤五岁时，方槐在山里遇到了受重伤的顾姨，方槐救了她一命，但没保住她的左臂，右脸留下很大一片烧伤。方妤八岁那年，方槐娶了顾姨续弦，后又生下方信方莹这一对龙凤胎。
　　“爹，王家人邀我明日去翠香楼，我就不回来吃午饭了。”
　　“王家？哪个王家？”
　　方桉想了想，“江南巡抚，王炳成家。”
　　方槐点了点头，“王家二公子身体不好，来问过诊。”
　　方妤想了想，王家是凉州有名的权贵人家，凉州王家依靠着江南巡抚王炳成，还有一个在宫里头的娘娘。王家在江南属于跺跺脚整个江南抖三抖的类型。
　　当然，抖不到那位。
　　“翠香楼我知道，里面的人唱曲儿可好听。”
　　方桉看了方莹一眼，“你怎么知道。”
　　“姐姐带我去过！”
　　方妤正在夹菜的筷子抖了抖。
　　“哦？”方桉看了方妤一眼，“姐姐带你去过几次。”
　　“两次！”
　　方妤的筷子收了回来。
　　方桉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方槐哼了一声，看着方妤摇了摇头。顾姨笑着打了打圆场也没再说什么。
　　方妤在家从来不怕方槐，更不怕顾姨，但真的怕她亲哥。
　　果然，晚上的时候方桉在她床褥下翻出来一套男装，还有一根束发带。
　　“翠香楼鱼龙混杂，你一个姑娘家的，出了什么好歹怎么办？”
　　方妤手指扭了扭，不说话，她每次都有很认真地女扮男装，才不会出事。
　　方桉知道说她她也不会听，干脆没收了她的男装，还有桌上的一盒青黛。
　　“如果再让我发现，你以后都别想出门了。”
　　方妤点了点头。
　　次日一早，方桉就出门去了翠香楼。方妤趴在窗边，看着方桉走远后，麻利地从两层床褥中间抽出来一身深蓝色的长衫。
　　“说他傻他还不信，书都读到肚子里去了。”
　　熟练地换好衣服，正要拿青黛修面，却想起来被大哥收走了。
　　不修应该也没事吧。今日穿的是哥哥从前的衣服，哥哥皮肤就挺白的，应该不碍事。
　　这样想着，方妤把长发束在头顶，铜镜里映出一个相貌斯文的小生。
　　“啊，大姐你又扮男人！”
　　方莹打开的房间门，正好看见穿戴整齐的方妤。
　　“你小声点！”
　　方妤把她拉进来，确认外面没人之后，长舒一口气，“上次就是被你卖了，这次你可千万别再坑我了。”
　　“那大姐你带我一起去。”
　　“想的美，再也不带了！”
　　方莹咬着指头看了她一会儿，“那好吧，我要吃桂花糖。”
　　方妤点点头，然后就做贼一样趁着没人跑了出去。
　　翠香楼算不得什么烟花柳巷之地，里面养着不少貌美的落魄女子，教她们唱曲儿，教她们跳舞，甚至教她们读书识字，但不叫她们卖身，等有一日被某个老爷看中，赎了身回家当个小妾也是一个极好的出路。
　　这几日翠香楼里最有名的头牌从定安回来了，听说习得了不少没听过的曲子，今日特地唱给客人听。
　　头牌名为雁三娘，据说美若仙人，清丽若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方妤很快混进了翠香楼，找了角落一处坐下，给了跑堂一钱银子要了一壶茶水。
　　也不知雁三娘什么时候登场。
　　翠香楼门口，一侍从打扮的男子四处张望了一番，看到了二楼坐着的方桉。
　　“主子，到了。”
　　霍湛不动声色地看过去，点了点头，向那边走去。待走到方桉正下方，却发现已经没了空桌，只有方妤坐的桌子空了三个位置。
　　跑堂的连忙过去和方妤交涉一番，方妤点了点头，回身冲两人拱了拱手。男子给了跑堂一块银子，跑堂乐呵呵地给上了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
　　方妤挑了挑眉，看向坐下的男人。
　　男人一袭绣着麒麟的月牙白长衫，光看料子的光泽和绣纹细腻的针脚，方妤就知道这件衣服她碰一下都要咋舌。男人通身贵气，剑眉星目，面冠如玉，只是肤色白皙得略显病态。
　　都说江南惯出美人，女有蒲柳之姿，男有端方君子，方妤从前只觉得说得有理，现在觉得说得太对了。她哥从小就是街坊邻里都爱夸的好看，可比起眼前这位，还是少了一点温润的气质。
　　陌上人如玉，可不就是如此。
　　对方似乎察觉到她打量的眼神，抬眼看了方妤一眼。方妤尴尬地收回视线，装模作样地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好茶好茶。
　　霍湛看向那人的脸庞，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嘴角。
　　“多谢这位小兄弟不嫌在下，在下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霍湛举起茶杯，轻轻碰了碰方妤的茶杯。
　　“好说好说。”
　　人好看，声音也很是悦耳嘛。
　　“这位兄弟，今日也是来听雁三娘唱曲儿的？”方妤笑着问他。
　　霍湛点了点头，“雁三娘当年一曲江南好传遍各地，引得多少人为了看曲中江南的好风景来此一游。”
　　这也是翠香楼成名的缘由，江南总就传这么一句，如来凉州。必去翠香楼听一曲江南好，唱的是江南的景与人，不少外出的游子都哼唱着这首曲子思乡。
　　只是雁三娘外出游历了一年，一年前方妤还对凉州的这些事儿和翠香楼的故事没什么兴趣，所以也没见过雁三娘，更没听过雁三娘唱曲儿。
　　“听闻雁三娘容貌过人。”
　　“好像是的。”
　　“如此美貌又才名远扬的女子，至今也无人给她赎身吗？”
　　霍湛摆弄茶杯的手顿了一下，眼神扫了一旁的侍从一眼。方妤没有发现，她也只是随口一问，估计雁三娘太贵了，买不起。
　　楼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王炳成也跟着人群进来。霍湛轻轻在桌上扣了两下，就见人群中两个人跟在王炳成后面一道上了楼。
　　“方公子，久仰久仰！”
　　方桉起身，对着王炳成拱手，“王大人。”
　　王炳成坐到方桉身侧，带来的三个侍卫在他后面一字排开，把两人护在正中。
　　“让方公子久等了，王某敬方公子一杯。”
　　方桉与他碰杯，仰头喝光了杯中的清酒。
　　雁三娘登台了。
　　楼里吵吵闹闹的谈话声戛然而止，都等着台子上那位美人开嗓。
　　方妤终于看见了雁三娘的样子，藕荷色的广袖罗裙，绣着几朵盛开的海棠，衬得佳人肤如凝脂，墨发如云，眉眼清冷，当真美如仙子。
　　方妤又瞧了一眼身侧的男子，还是觉得这个男人更好看些。
　　“三娘一年未归，凉州的各位兄弟姐妹们都还记得三娘，三娘心存感激，今儿各位定要好好放松自己，听三娘唱曲儿给各位听。”
　　雁三娘声音婉转，让人心静。可能方妤终归还是个女孩子，美貌的女子还是没有美貌的男子吸引人，看久了听久了也觉着乏味。
　　王炳成给方桉斟了一杯酒，“人美歌美，翠香楼名不虚传。”
　　方桉点点头。
　　“当然，仅仅是在凉州这个地方，出了凉州，出了江南，天下间能人多了去了。”
　　方桉看向王炳成。
　　“她区区一个歌女，依傍着这里而生，出去了也还得回来。”
　　王炳成嗤笑，“那是没遇到能带她走远的人。”
　　“王大人的意思是……”
　　王炳成看向方桉，眼神意有所指，“若有一个人，能为她铺平所有道路，扫除一切障碍，让她用最轻松的方式得到她想要的，她会跟那人走吗？”
　　方桉缄默半晌，没有回话，王炳成知他是聪明人，便没有进一步逼问。
　　王家在江南算是半个地头蛇，在京城还差了一点，但王炳成能说出这样的话，只能是他背后有所倚仗。王家在朝堂上比较中立，并没听说过和哪个簪缨世家有所攀扯。但王炳成能来江南这个富庶的地方当巡抚，说背后没人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能给方桉提供什么呢，春闱能保证他一个贡士？那未免太小了些，以他解元之才，春闱下场一个贡士是十拿九稳的。
　　那就是殿试了。
　　方桉握了握酒杯，王家的意思应该是保证他进士出身，然后给他一个颇有用处的官职，为那身后之人所用。
　　雁三娘唱完了。翠香楼中一片喧闹，无非是一些吹捧她的话语。
　　她向角落里的白衣男子看了一眼，却见那人并没有看过来。
　　方妤抬头，见方桉还在原处，王炳成却已经走了连忙猫着腰穿过人群冲门口跑去。她得在哥哥回去前把衣服都收起来，还得给方莹买桂花糖！
　　霍湛也随着人群不疾不徐地离开，方妤在他不远的地方，四处张望。
　　方妤正跟随人群走着，突然被一个人抓住手臂，连拖带拽地拖到角落里。她吓了一跳，正要一巴掌打在那人脸上时，被那人瞪得浑身一哆嗦。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