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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逆鳞之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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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中心】苍龙逆鳞(六)逆鳞之剑(主政非、卫非、非良)
噬牙狱。
这座大名鼎鼎的的监狱原名子牙狱,相传是姜太公依据奇门遁甲之术所建,坐落于桑海城海岸边隐蔽之处,现已是秦国监狱,号称吞噬生命的利牙。
卫庄将手中的鲨齿剑从帝国的狱卒身体中拔出,甩掉上面附着的血液,难得的露出了些许心不在焉的神情,后背空门大开,差点被人钻了空子,好在一柄木剑飞来,带着亮蓝的剑气,帮他补上了错漏。
“小庄,我看你今日有些心事,发生了什么。”
身着朴素麻袍的男子年过而立,看起来与卫庄差不多年纪,五官端正秀丽,隐约可见当年的风华绝代。灰色的头发被束成一束,规规矩矩地捆在后面,与他身上淡然的气息倒是颇为匹配。
他的声音有些奇特,带着淡淡的沙哑,毫无波澜,哪怕是问句都被他说的平板的像一条直线。
“师哥,什么时候你也开始染上这市井中人的毛病了?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心软,对他们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噌”的一声,卫庄的长剑堪堪紧贴着男子的发梢向后飞去,一声惨叫自身后响起,未被男子木剑杀死的帝国狱卒偷袭失败,血液飞溅,倒在了地上。
“你我同门,我自然可以看出你与往日的不同。小庄,你有些焦躁,心情看起来却比往日好很多。”
面对男子这有理有据的反驳,卫庄一时无话可说,只是轻哼了声,默认了他的话。或许在这世上,也就只有韩非和他的这位师兄——盖聂能让他暂时服软了。
手中持着盗跖编成的绳结,偌大的噬牙狱对鬼谷二人而言不存在任何阻碍,他们飞速从墙壁或是青砖地板上踏过,如同两只大鸟,一触及走,连气息也没有太大变化,还能在空闲时间说说话。
盖聂抽空看了一眼自己这师弟,无奈的摇了摇头,打小他就别扭的很,跟自己作对除了鬼谷的传统外或许更多的是对他曾经在秦为官的不满和对鬼谷的维护吧,除了师门外,唯一能让他上心的……
“旧韩之事?”
“…………”
卫庄没有回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中锋芒必现,天地间宛若响起了一声剑鸣,意思很明显,与你无关。
“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么。”
面对师兄善意的询问,卫庄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件事也是得通知他一下,毕竟当年他与韩非韩九公子也是旧识,韩非在秦时也受了他颇多照顾,想来二人也当是友人。
“师哥,韩非……回来了。”
小圣贤庄。
此时的气氛有些诡异,帝国的大公子扶苏满是惊喜的神色,甚至还有一些……濡慕之情?而丞相李斯面对自己这“死而复生”的师兄,态度也是十分微妙,忌惮、沉重中带着一丝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喜悦,那一礼也是拜的心甘情愿。
在坐众人觉得自己大概是眼瞎了。
难不成当年的传闻是错的?并不是韩非惹恼了始皇帝陛下才导致了杀身之祸?李斯在韩非之死这事儿上难道没有出力?
原六国之人拿韩非之死这事儿大书特书,成为了秦帝国阻塞言路、残暴不仁的例证之一。韩非甚至与荆轲逆贼一起成了标杆性的人物,以此吸引了众多所谓的“仁人志士”“英雄游侠”。而秦帝国、始皇帝却在此事上言辞暧昧,甚至对于韩非创立的“流沙”组织一忍再忍,从未赶尽杀绝。难不成……这件事里有大家不知道的秘闻?
这可是……
太令人兴奋了!
甭管是谁,哪怕在座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在凑热闹和听八卦这事儿上,无论是谁都一样的感兴趣,更何况这是关于始皇帝陛下、扶苏公子、李斯丞相的秘闻,哪怕不能外传,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也是可以的嘛。
于是乎众人全部都正襟危坐,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但耳朵可都竖了起来,聚精会神的听着,生怕漏了些什么。
“师弟,当年一别,如今已是……”
“十三载。”
“都这么久了啊……”韩非叹了口气,明明是看着李斯,但目光却散乱的毫无焦距,也不知看向了哪里,过了好大一会才回过神来。
“抱歉,师弟,非只是有些感伤而已,你记的倒是清楚得很。”
“李斯从不敢忘。”李斯看着韩非,看着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也不知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十三年过去了,自从韩非死后,他尝在梦中见到他,这个风华绝代、智计无双的师兄。
他梦到他们一起在老师门下治学的那段日子,他虽年龄大上几岁,但入学晚,常常不服气他,总想着超过他。但无论如何努力,无论是诗书,还是数计,师兄都比他强上太多,唯有射御可以胜他。
但这并不值得骄傲,他与韩非同住一室,自然是知道韩非的病弱身子。天一凉,韩非的身子骨就撑不住了,在屋里咳的惊天动地,他这个师弟也只好乖乖跑到桑海城里去给他抓药,回去还得哄着劝着让他把药喝了,像哄小孩一样。
李斯也不知道自己对韩非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嫉妒?愤恨?怨他如同一座高山般死死地压在自己上头,老师门下如此,皇帝陛下那里如此,哪怕是死了,也仍旧有那么多人念着他?
或许有吧,但从他死后,这种嫉妒的情绪就慢慢的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寂寞与怀念,甚至还有一些埋藏在心底的爱慕之情。
偶尔,始皇帝会召见他,出人意料的询问一些韩非与自己在老师门下治学的事,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会关心一个反臣?还是一个死去的反臣?鬼神都不会相信。
师兄啊师兄,你果真厉害的紧,哪怕是死了,也比我们这些活着的人都还要重要。
“师兄,你一点儿都没变。”
“可你变了。”韩非淡淡的笑着,李斯一惊,下意识的有些瑟缩,自己变了,这他知道,立于顶端的人哪能如同当年那般保持本心呢?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但他不想让韩非知道,或许这便是心底的那份爱慕之情作祟吧。
“我……”
“你变老了。”
韩非露出一个恶作剧成功的笑容,那双桃花眼里露出的刹那芳华让李斯几乎失了魂,他呐呐无语,任由韩非纤长的手指触摸到自己的脸颊,带着淡淡的酒香和竹简的味道,霎时间浸没了自己所有的知觉。
“咳……”
扶苏的轻咳打断了师兄弟二人的叙旧,李斯这才反应过来,背后冷汗涔涔,瞥了眼笑的得意的师兄,哪还不知这算是他对自己当年明哲保身举动的小小报复,无奈的苦笑一声,后退一步,躬身向扶苏请罪。
“长公子殿下,恕臣一时失礼,实在是……”
“欸,丞相不必如此,你与非先生多年不见,叙旧聊天也是人之常情,哪怕是孤,也想与非先生一叙多年之情。来日方长,非先生,可愿与孤一同回宫,父皇对先生也是思念备至,见了先生定会高兴的。”
面对满眼期待的长公子,韩非有些头痛,这位殿下啊,什么都好,宅心仁厚,勤奋刻苦,擅于听取他人意见,从不骄矜傲慢,和嬴政完全不同。作为民众而言,有这样一位皇长子的确是民众之福,但作为法家而言,长公子一旦成为帝王,他的心慈手软将会成为他最大的弱点,哪怕是现在,他在政治上过于幼稚的毛病已经暴露出来了,让嬴政头疼不已。
“殿下。”韩非小心翼翼的寻找着措辞,生怕伤了这位幼时便缺乏安全感,性子偏软的公子殿下:“殿下还记得非,非……很高兴。但此时非不能同您回去,不是非不愿,实在是此时不是合适的时机。”
“先生回宫,就是回家,回家哪还用得着什么时机?”
扶苏的话显然是真情流露,在他心中,韩非的确就是他的亲人,在他这二十来年的生命里,没有人如同“非先生”一般对他好了。
他是帝国的长公子,天生便具有继位的优势,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何其多矣,但扶苏很清楚,他们围着他,对他好,仅仅是因为他是父皇的长子而已。只有非先生才是那个真心实意的人。
“殿下……”
韩非叹了口气,一时竟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正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场中的韩非吸引之时,席间一位齐鲁士子突然暴起。剑光如水,向高坐于主位之上的扶苏直刺而去,并顺手将一条路线上的韩非也毫不客气的包含了进去。
事情发生的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回过神来,张良的脑子霎那间一片空白,眼中只有那柄极速向韩非刺去的长剑,张开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虽然韩非并不是这刺客的主要目标,但很显然,刺客也是得了命令要置韩非于死地的,招式狠辣无比,直逼心脏。
此番情景,哪怕是一位一等剑客也会束手无策,来不及拔剑便会身首异处,更何况这手无寸铁的韩非?估计连一击也撑不住吧。杀了他后恰好让众人取得了反应时间,刺客逼近公子后一击不中便可退场,无论是生是死都可嫁祸儒家,此乃一石三鸟之计。
隐藏在幕后的蜘蛛得意的低下头,敛下眼帘,同众人一样,装作毫不知情的震惊样子。
韩非,你死定了!
谁让你太过聪明同时也得到了陛下的全部信任呢?你若是活着,那之后的计划岂非无法进行下去了?
所以,还是请你重新死掉吧,死人就该有死人的样子,不要再来抢活人的位置了。
“韩兄!!!!!”
“唉……”
一声叹息突然响起,在这样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空气骤然间变得凝重起来,连轻飘飘的风都有了重量,窗外的云凝滞在空中,石头一样的下坠,天地万物都失了色彩,褪色成毫无生机的灰白。
“剑来。”
低的几不可察的呢喃声在这空间中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狂风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就响起在众人耳畔,只一个瞬间,众人猛然发现,场中的韩非已是变了个样子。
他仍是他,那个体型弱不经风,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的瘦弱韩地公子。但他又与方才不同了。
束发的纶巾不知何时散了开去,韩九公子一头如墨的长发毫无顾忌的倾泻下来,像极了山间的瀑布,令人心旌荡漾。他的嘴唇比方才还要苍白一些,眼尾的红色倒是愈发明显,透着股惊心动魄的美。
最为奇异的,是他手中握着的那把剑。剑者,凶器也,无论人们怎样为它美化,歌颂它君子般的美德,但他始终是一件兵器,一件从生下来便要杀人饮血的凶器。而这把剑却是从见到它的第一眼起便能感到其中蕴藏着的暴逆情绪,从外形到内外,无一不在述说着它的凶戾。
“这是……”
“逆鳞?!”
“逆鳞剑!”
一声音清亮,一声音温润,但同样都包含着浓浓的讶异之情。
逆鳞者,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
张良与扶苏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肯定的答案,这才确定这柄剑的确是韩非的从前的佩剑,逆鳞。
而此时那扮作儒生的刺客却不怎么好受,也无暇去欣赏这柄大名鼎鼎的凶剑。他离韩非不过一步之遥,他的剑尖已然蹭到了韩非的衣袖,但这剩下的一步,他是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了。
整片天地仿佛都化作了千万柄利刃,冷冷地盯着他,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前进一步,手中的剑刃不见得能对韩非造成什么损伤,但自己一定会死!哪怕是现在,他的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凛冽的剑气替代了空气进入他的身体,将内脏割的遍布伤痕。
更恐怖的是,他发现自己连退也做不到了,那柄凶剑闻到了杀戮的味道,它苏醒了,流着口水,张开大口等待着一顿难得的血食。
它是不会放弃到口的美食的。
只见韩非慢慢将手中长剑抬起,不快,却有种泰山压顶之感。
“唉……”
又是一声叹息,与之前相比更是多了丝无奈的味道。他抬头看向韩非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了往日的风流,只余下深深的遗憾。这样的公子,哪怕在杀人的时候也是这般好看么。
被他杀了,想来也比不明不白的死了好上许多吧。
没人看见,韩非露出的腕上两条纠缠着的紫红血线一闪而逝,顺着剑柄渗入了逆鳞之中,透着妖异和不详的光泽。
随着这人的倒下,韩非的脸上泛起一抹潮红,轻咳几声,长剑自然而然的落下,剑尖抵地,那人的鲜血上剑身上滚了几滚,诡异的消失不见了,没留下一点痕迹。
他持剑的样子不甚熟练,甚至有些生涩,在场之人都是用剑的行家里手,在他们看来,韩非的姿势算得上是漏洞百出,但却无一人露出轻松之色。
在他们眼中,韩非的身形已然消失不见,一柄凶煞至极的长剑立于中央,滚滚黑气在剑身的震颤中翻涌不休,仿佛下一秒便会挣脱束缚,择人而噬。
“非先生,您……怎样了?”
扶苏在这样的剑气下显得有些慌乱,脸色苍白,扶了柱子才勉强站立,有些担忧韩非的神志是否已被这柄剑吞食殆尽,毕竟这副模样实在像是失控的模样。
“殿下,非无大碍。”
韩非惨白的唇角微微勾起,松了手,逆鳞奇异的并未掉落在地,而是悬浮在空中,如同具有了真正的神志那般,不情愿的扭了扭,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样消失在了空气里。
至此,这片空间才恢复了正常,天地万物重新走了色彩,露珠滴落在地,鸟儿扑棱着翅膀从檐下飞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韩兄!”
张良早已按耐不住从榻上站起,快步走过去,扶着韩非瘦弱的肩膀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焦急道:“韩兄你有无受伤?”
“子房,我没事。”
韩非笑了笑,暗暗的将手缩回袖袍中,手指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韩九公子,你这剑——可当真不凡呐。”
赵高阴柔的声音自席间响起,细长的双眼中带着些许阴冷,话里话外都是致人死地的陷阱。
“不劳中车府令记挂,韩非这剑只是好勇斗狠的庶人剑而已,比不得您手中的‘诸侯剑’。”
韩非着重咬了“诸侯”二字,一双桃花眼流转间看破了赵高的一切伪装,淡淡地笑了笑,对他愈发阴冷的眼神视而不见。
“哼,咱家可没有韩九公子这本事,唯‘忠于王事’四字而已。”
正当二人唇枪舌剑之时,突然一直未曾说话的晓梦突然开了口,并让所有人都愣了神。
“韩非,吾观此剑,名剑有灵,而此剑的剑灵……就是你自己吧。”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