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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心之所向 ...


  •     惊鲵当真狡猾。
        卫庄黑着脸收了剑,他的鲨齿上滚动着些许艳色的血珠,脚下剑客的尸体已然凉透,所谓的“惊鲵剑”正插在泥土中不安地嘶鸣,或许连它也知道它此时已走到了穷途末路。
        “这不是他。”
        这已经是第三个惊鲵了。
        盖聂将剑从土中拔出来,食中二指并紧,轻轻抚过剑身,摇头道:“的确不是。”
        “哼,藏头露尾。”
        卫庄不爽地轻哼一声,没料到一个清越的声音自林中传来,枝叶摇动,一身紫衣的温润公子从树后走出,白玉般的指间夹着一枚红色的枫叶。
        “那还不是顾及卫庄兄与盖聂先生的剑术?当然,顺便抹黑纵横家,毕竟二位所过之处,必会生乱,火中取栗才是纵横本色。”
        他笑着,所过之处连草叶都没惊起半片,漂亮的桃花眼中仿佛藏着万千流光,但又通通化为寂灭。他将枫叶递给卫庄,袍袖滑下,露出一截细瘦的腕骨:
        “给,卫庄兄,送你的,非知你不贪恋财物,别无所赠,一片红枫聊表思念之情。”
        “思念?嗤,你不是在秦王那里呆的很舒服么,还有功夫来思念我这个反叛之人?”
        话虽是这样说,但卫庄还是接过了韩非手上的枫叶,将它细心的用内力保护起来,放进在随身携带的玉匣中。
        “下次送我些有用的,最少能配得上这匣子。”
        盖聂持剑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不由得带上了一丝笑意,他这师弟,一遇到韩九公子就变得开朗许多,连话也比平日里多上几分。但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看见韩非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哀意,但很快便又消失无踪。
         “会的,下次……一定让卫庄兄满意。”
        两人说完话卫庄才极不情愿地侧了侧身子,露出他身后的盖聂,表情明显是一副不乐意的样子。韩非尴尬地笑了笑,悄悄捅了卫庄一下,冲盖聂施礼道:
        “盖聂先生,非此来是有些事情要做,不会打扰到先生吧。”
        “九公子客气了,不妨事,小庄甚至可能会觉得我这个师哥较为碍事吧。”
        卫庄听到这话脸明显黑了一层,他凛冽的目光狠狠瞪了盖聂一眼,意思很明显,对盖聂揭他短处一事万分不满。
        盖聂笑了笑,也不再说话,自顾自地转身离开,独留韩非和卫庄二人在后面。
        没见面时思念的不行,时时刻刻都在挂念着眼前这人的状况。毕竟韩非的身体实在让人放不下心来。骤然听闻他被秦王请去了秦宫,虽然知道秦王不会害他,但心脏骤然紧缩的滋味并不好受,时时刻刻处于心弦绷紧的状态,生怕哪一天从秦宫那里传来不好的消息。
        他将怒火发泄在了罗网身上,这几天来,他的鲨齿上沾染的血已不计其数,盖聂虽说不喜,但也明白他的心情,没有过多的阻止。
        他需要一个发泄口。
        直到真正见到韩非,卫庄的心才彻彻底底的落了下来。
       
        “卫庄兄,非看你脸色不太好。”
        “嗤,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赤练不是去找你了么,她呢?”
        “红莲啊,她去解决后面的人了。”
        韩非说的轻松,但卫庄却皱起了眉,声音冷厉:“有人要杀你。”
        “当然,有很多人都想让我死,这一个个的,都快数不过来了。”
        卫庄不再说话,依他的性子断做不到韩非这般淡然,手中的鲨齿发出一声清亮的剑鸣,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
        韩非见他的神情,笑了笑,轻轻握了握卫庄的手,示意他放心,转而快走几步,跟上了盖聂。
         “对了,盖聂先生,方才没问,我在秦宫时你特意给我来信,让我对嬴政谏言无论如何留下你身边那个孩子的性命?”
        “没错。”
        韩非闻言挑了挑眉,有些好奇:“那个孩子是谁?我问他他也不说,只是黑着脸将话题转移到别处去了。”
        “哦,如果不太方便,盖聂先生就不必勉强了。”
        盖聂想了想,摇头道:“也不是什么太过隐秘的事。那是我从前的好友荆轲的遗腹子,也是如今的墨家巨子,名唤天明。”
        “荆轲……”
        韩非骤然听到有人提起这个人,一时有些恍惚。  他当然记得荆轲,那个总是爽朗大笑的绝世刺客。他曾与他见过几面,还同他喝过酒。
        平心而论,他不像刺客,他更像一个纵情山水,快意恩仇的侠客,他的命哪怕死在江湖仇杀中都要比死于无望的刺杀中要强。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或许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一去的结局,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明知前方便是万丈悬崖,他还是去了。
        以他这般聪明的人难道会不知么?即便是杀了嬴政又如何?难道这样就可以止住燕国的将倾之势么?
        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
        只是燕人和赵人之族性传统,勇而气躁,烈而尚乱。何为尚乱?妄诛谓之乱。何谓妄诛?其一不报国君而擅自杀戮政敌,其二不依法度而以私刑复仇。在国家庙堂,兵变政变之风盛行,动辄以密谋举事杀戮政敌的方式,以求解脱政治困境,或为实现某种政治主张清除阻力。在庶民,则私斗成风,不经律法而快意恩仇。
        此等国家,往往刚烈武勇而乱政丛生,怎能敌得过纪律严明而奉行法度的秦?
        燕人,赵人,乃至于他们韩人,都是历史车轮下的祭品,妄图以一人之力阻止天下大势,如同螳臂当车,何其可笑。
        大概荆轲也同他一般吧,明知是死,却还是义无反顾。非是全为了报答太子丹的知遇之恩,更多的,是求个问心无愧吧。
        韩非叹了口气,对那孩子生出了些许怜惜,问道:
        “那个孩子是荆卿子嗣?”
        “是,而且是唯一的子嗣。秦王曾亲手抚养他长大,但在荆轲刺杀失败后,秦王就对那孩子下了通缉令,迫不得已,我为了老友,带着他从秦宫中跑出,算算时间,已经很久了,没想到秦王竟还是对此耿耿于怀。”
        “他就是那样,盖聂先生与他君臣多年,不会不知道吧。”
        韩非笑了,他几乎能想到当时嬴政的表情,他那样霸道的人,是从不允许背叛的,一旦背叛,下场便只有死之一途。
        “也真是辛苦盖聂先生了。那孩子现在在蜃楼之上,嬴政答应不会伤他,若是有缘见面,非作为长辈,可得好好想想要送他什么礼物才是。”

        “说完了?说完了就赶快走,还打算在这野地里过夜不成?”
        卫庄听得不耐烦,他一向不喜欢小鬼,讨厌带孩子,他也不懂为何他的师哥和韩非都对小孩子那么上心。
        啧,麻烦。
      “卫庄兄,你……没别的话?”
        韩非等了半晌也没等来卫庄的下一句话,想到他平日里的冷厉风格,不由得疑惑万分,主动问了出来。
        “说什么?难不成你很喜欢被我骂?”
        “不不不,没有,绝对没有!非……只是一时好奇,卫庄兄向来都是有话直说的,今日……有些意外。”
        “哼,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
        “哈哈哈,怎么会,非一直很感激卫庄兄的,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也不知道为什么,卫庄听韩非说这话时心中竟有一点淡淡的失落。为什么呢?大概……是希望自己在他的心里更美好一些吧,不是唯一的那个,最少,也要是占据部分最多的那个。被这样的情绪驱使着,鬼使神差的,他问出了一直藏在自己心里的话。
        “只有感激么。”
        话刚出口,卫庄就已经反应了过来,但覆水难收,他索性便一不做二不休,紧紧地盯着韩非的眼睛,让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我……”
        韩非愣住了,对待卫庄,他极难欺骗自己的真心,也很难说出一句违心的话。他的确是喜欢着他的,不同于对张良的纵容,也不同于对嬴政的复杂情感,对卫庄,他从一开始就是极有好感的。
        也是,谁会拒绝他呢?拒绝一个真心实意,冷面热心,为了你出生入死,将你的理想当做他的目标去实现的人呢?
        郁郁不得志的弱国公子,身份成谜的俊美剑客,他们的初遇就像一场梦一般的邂逅。他选择了他,作为回报,他也将信任给予了他。
        执剑之人。
        他的手中始终握着他这把天下至锐的利剑。
        他是不会背叛他的。
        可惜,如今的他,却再也没有力气握紧他这把绝世之剑了。

        “庄。”
         韩非停下了脚步,轻声叫他。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明知道的,非……不会答应任何人,包括你。”
        他的步子很轻,像是风中的落叶,轻巧的在他身旁打了个旋儿又飞了回去。韩非的眉眼很淡,不像是他妹妹,热烈的宛如一朵烈火中盛放的红莲。
        卫庄一时有些恍惚,韩非这样子,他见过。
        在他即将去往秦国前的那个夜晚,在为他送行的宴会上,在……新郑冰冷的城门之外。
        ………
        “我要你取代姬无夜,成为韩国的将军。”
        “红莲……可以托付给你么?”
        “照顾好她,还有,别死了。”
        这是祝福,也是诅咒。诅咒他徒留一具空荡荡的躯壳孤独的活在这天地之间,固执的守着他的理想,却被无尽的愤怒吞噬,任由他的理想被现实打击的千疮百孔,最后只是徒有其形,如同自己一般。
        我这把剑,或许早就不锋利了吧。
        你说这天下有三种剑,庶人剑,诸侯剑,天子剑。剑是凶器,也为百兵之长,关键,要看执剑之人。
        可一把凶戾的剑器,若是失了执剑之人,又怎能称之为一把完整的剑?
        我既然选择了你,那便无论生死,我都不会放弃你。
       
        “无所谓。”
        就在韩非认为卫庄或许不会回答之时,卫庄突然开了口。
        “你的态度、想法对我来说都没有必要,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还是保持着这惜字如金的习惯,哪怕多说一个字都不愿意。但韩非看见了他的眼睛。那双凛冽的银色眸子还像从前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卫庄兄,你还是这样。”韩非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怅然:“我不愿意,并非是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或是抱负,也并不是有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事情。只是……”
        “庄,我要死了。”
        他的声音很轻,落在卫庄耳里却如同晴天霹雳。
        “子房和嬴政都不知道,我只告诉了你。卫庄兄,我这次来,为的不是你想的那种天下之事。我只是……想看看你们,而且有些事……也的确只有我能做。”
        “有什么事能比你的命重要!”
        “有的。”
        韩非的语气很坚定:“你们的命。”
        “韩非!”
        卫庄气急,一把抓住韩非的手,捋上他的袖子。果不其然,如玉般的手臂上,紫红色的血线蜿蜒而上,仿佛深深刻印在他的皮肉里,将肌肤割裂成触目惊心的模样。
        “我们的命?韩非,你觉得你是谁?你要是想死就给我直说!我一剑结果了你岂不方便?”
        “卫庄兄你听我说……”
        “你说?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总之就又是不能告诉我什么事,那我听你说话干什么。”
        “卫庄兄!你做什么!你清醒点!”
        “韩非,我现在很清醒。”卫庄紧紧地拉着韩非的手,他攥的很紧,一刻都不愿松开。
        “从前相信你能管好自己是我的错误,现在我要改正这个错误。”
        “我不管你想要做什么,现在,即刻,马上!回去!!”
        “回去?”
        韩非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他笑了起来,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醉人的水光在中央流淌。
        “卫庄兄,去哪儿?回家么?”
        他踮起脚尖,冰凉的手指触上卫庄的脸颊,声音很轻,像怕是惊扰了沉睡的人:“非……早就没有家了。”
        “庄,我的……不,我们的家,我们的故国,早就不存在了,而现在,你,你们都成了我与这个世间唯一的联系,我在乎的一切,只剩下了你们。”
        “我希望你们能活着,在这个乱世,活下去。”
        “韩非。”卫庄静静地听他说完,握住他放在自己脸上冰凉的手指,寂静的眼里仿佛燃起了一丛热烈的火焰。
        “你还是这样,理想化,幼稚的可笑。你听好了,从前你念着天下家国,我不管你,也没有立场去管你。而现在你自己也说了,你放下了这一切。既然你放下了,也承认了你的心之所向,那我便有权利去管你的事了。”
        “回去等我,我会让你活下去,无论如何。”
      (第十九章•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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