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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明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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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忙带着稳婆跑向柴房,稳婆进去了,忘忧便出来关上了门。荼蘼本来都镇定下来了,见忘忧的右手和袖子上都是血迹,便立刻又慌了起来,双手紧紧攥着那染了鲜血的袖口。忘忧拿干净的左手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慰道:“这个稳婆看起来是个上了年纪的,应该很是稳重,姑娘安心,雏菊姑娘一定没事。”
荼蘼拼命呼吸让自己安定下来,柴房里面传来的女子的嘶吼声让荼蘼一阵阵地心惊胆战,手脚发抖,还是忘忧细心,选了个没人来的地方,才不至于吵嚷出去。忘忧蹙眉,任由右手被她紧紧攥着,伸出左手拥着她,让她把头埋在自己胸前。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雏菊的嘶吼声渐渐弱了下来,荼蘼担忧她撑不下去,从忘忧怀里挣脱出来想要冲进去。忘忧紧紧拉着荼蘼,道:“姑娘别进去让稳婆分心,再等等。”
就在忘忧快要拉不住的时候,里面传来了孩子的哭闹声,荼蘼终于松了口气,简直高兴地要哭了出来。稳婆抱着包的严严实实的孩子出来,笑成了一朵菊花:“虽然早产了三个月,婴儿看着有些小,但哭声洪亮,母子平安。”
“太好了太好了,”荼蘼高兴地跳了起来,抬脚就往里冲,“我去看看雏菊。”
忘忧接过孩子替她们处理后事,给了稳婆些碎银子,嘱咐她不要对任何人说起,稳婆喜得连连道谢,一口答应。
荼蘼冲进产房,她身上的香气顿时中和了柴房里的血腥,让雏菊也舒坦了许多。荼蘼那帕子轻轻替雏菊擦拭额头和手心,雏菊虽然遭了罪,面色苍白,但是精神看着还好,期许地问:“孩子呢?”
荼蘼这才发觉自己没抱过孩子就跑进来了,忙转头看,只见忘忧抱着孩子进来了,手法轻柔娴熟。荼蘼笑道:“看你手法这么老练,该不会是你在别处已经有了孩子了罢。”
“忘忧才没有呢。”忘忧低了头,把孩子抱给雏菊看。
雏菊这才笑起来,满眼都是慈母一般的怜爱,这个年轻的女孩子顿时有了沧桑。雏菊摩挲着孩子的额头鼻子,冲荼蘼央告道:“姐姐博学,给孩子赐个名字罢。”
荼蘼想了想,笑着道:“悠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个闲适有福的名字。你叫雏菊,你的孩子就叫悠然,正合适。”
“悠然,悠然……”雏菊清浅笑着,唤着孩子,婴儿难得不哭了,安静下来。雏菊逗弄了孩子一会儿,荼蘼才斟酌开口问道:“这孩子怎么安置,你可有了主意?”
雏菊一下子收了笑容,狠心道:“我现下不能把他带在身边养着,要出去租屋子请下人伺候,我也承担不起。”
“我……”荼蘼刚要替雏菊担下此事,忘忧便紧紧拉着荼蘼的衣衫,示意她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这里揽。荼蘼知道是自己又要冲动了,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把话都吞了下去。
雏菊苦笑道:“听说城南有个育婴堂,就把他送那儿去罢。现在就送去,劳烦姐姐了。”雏菊说着一狠心,把孩子推给了荼蘼。
荼蘼抱孩子很是不熟练,忘忧忙接过来小心抱着。荼蘼看着紧闭双目的雏菊,叹了口气道:“待会儿我让小丫鬟来扶你回屋,你放心,孩子就交给我了,你好生歇着。”
荼蘼跟艳娘告了假说要去珍宝阁看看首饰,艳娘看今日没人点她相陪,便答应了,叫忘忧好生伺候这。荼蘼小心环顾四周,忘忧悄悄跟在后头,宽大的衣衫遮住婴儿的包袱。荼蘼让小厮叫了车,给了车夫银子,两个人上了车以后忘忧才放心把孩子露出来。悠然睡熟了,却不知自己已经离了生母。
“师傅,城南育婴堂。”忘忧扬声道,“直走三条街,左拐再走两条街。”
“你挺熟的嘛。”荼蘼见忘忧熟识,略微放心下来。
两刻钟之后马车便停了,荼蘼撩开窗帘看了一眼,只觉得有些熟悉。忘忧先下了车,荼蘼便也没多想,扶着忘忧的手臂跳下了车。忘忧抱着孩子熟门熟路地往里走,里面一群小孩子一拥而上,欢欢喜喜地围着忘忧转,连声唤他:“九哥哥,你可回来了,我们都想死你了!”
荼蘼跟在后面迟了一步,有些疑惑地看向忘忧,忘忧先让小孩子们去一旁玩,而后珍重抱着婴儿,对荼蘼坦诚道:“这是我长大的地方,这些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荼蘼明白过来,问道:“那你去醉金楼,也是为了贴补育婴堂罢。”
忘忧深深地看了荼蘼一眼,道:“算是罢。”
“九哥哥!”里面一个年轻女子飞快地跑出来,高兴地眼神都要飞上天了,她正要扑到忘忧身上,忘忧退后了一步,示意他怀里抱着孩子。年轻女子这才看见了忘忧怀里的悠然,忙接过来小心抱着,先道:“九哥哥好些日子没回来了,大家都念着你呢。”
忘忧侧身,介绍身侧的荼蘼道:“十三,这是我伺候的姑娘,荼蘼姑娘。”
“十三姑娘好。”荼蘼和善笑笑。
十三这才注意到这个美丽无双的姑娘,气度清雅,身带清香,一下子显得她灰头土脸的。十三看了看怀中的孩子,立刻竖起眼睛来道:“好歹是姑娘亲生的孩子,都是心肝儿肉儿一般的,你怎么舍得弃了他不管,让他在育婴堂做没有爹娘疼爱的孩子。”
荼蘼知道十三误会了,还没等她说话,忘忧先一步拉着她,道:“你瞎说什么呢,这孩子不是荼蘼姑娘的,她只是好心送这孩子过来。”
“哦。”十三这才神色缓和了些,“对不住,十三冒犯了。”
荼蘼轻轻摇首示意不介意,忘忧嘱咐道:“这孩子叫悠然,今日刚刚出生的,七个月便早产了,得小心照顾。”
“你怎么知道地这么清楚。”十三微微疑惑。
“你且别管了,抱进去罢,别见了风。”忘忧冲十三点点头,十三便先抱着孩子进去了。
这时从屋内出来一个妇人,荼蘼一惊:“乳娘?”
乳娘也有些惊讶,忙过来问道:“荼蘼?你怎么过来了?诶,还有这位小哥儿,不是给你传递信件银钱的那位么?”
“原来乳娘说得育婴堂就是在这里啊,”荼蘼笑了,“还真是巧了,忘忧带我来的这个育婴堂,还恰巧就是乳娘的安身之所。”
这时屋子里有孩童的哭声,乳娘立刻回首,荼蘼会意,道:“乳娘进去照看罢,我们也得马上回去,我们有事儿信里说。”
乳娘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进去照看了。荼蘼终于有些轻松了,环顾着这简陋的庭院,忽而道:“我以前来过这儿。”
忘忧有些惊讶:“什么时候?”
荼蘼信步溜达着,回忆道:“以前在家的时候,父亲好布施,每个月都要来育婴堂。有时候会带着我,但我只在马车上不曾进来,远远见过而已。”
忘忧一惊,忙问道:“姑娘母家,可是城南杜家,令尊名讳可是杜怡年?”
荼蘼虽然心里一阵慌张,但是面不改色,断然道:“不是。”
忘忧眼神有些失望,也不无遗憾和难过道:“杜公是心存善念之人,常来育婴堂布施,我们育婴堂上下都感念他的恩德。可是居然今年还没开春的时候被人付之一炬,居然没有任何人查办此案。”
荼蘼笑地有些苦涩:“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嘛。”她紧紧攥着手指,道:“我们家远没有城南杜家那么显赫,要不然也不会身处醉金楼了。”
忘忧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荼蘼放眼看去,满目都是身着破旧布衣的孩子,布衣上补丁叠着补丁,孩子们虽然精神头尚好,但是气色不怎么样,面黄肌瘦的。十三这时跑了出来,腻在忘忧跟前,荼蘼想了想,对二人道:“日后每月育婴堂不管收了多少善款,余下的亏空,我都来补全。至少让他们能吃饱穿暖,不要委屈了孩子们。”
忘忧和十三都是一惊,忘忧很是开心,罕见地笑了,郑重行礼:“忘忧多谢姑娘善心。”
荼蘼笑了笑,看着这个地方,只觉得物是人非。杜府付之一炬,断壁残垣中找不到任何儿时的样子了,而她竟然机缘巧合到了这个与父亲有些许关联的地方,便觉得犹如父亲的魂魄有了归所。荼蘼忍着泪,没哭,也没露出半分神色。她已经足够坚强了,坚强到可以坦然地提起杜家的事,然后坦然地说一句“世态炎凉”。
“姑娘,我们该走了,不然艳娘会察觉不对的。”忘忧看着荼蘼道。十三很舍不得忘忧,眼泪盈盈地:“九哥哥好久都没过来了,前几次来也是匆匆就走,孩子们都盼着你,你也不多待一会儿。”忘忧蹙眉,他只是觉得,他待在这里,才会让自己和身边的人都不安全。
这时一旁玩耍的孩子上来拉着忘忧撒娇,让忘忧陪着他们玩儿,忘忧看向荼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