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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离 ...


  •   那一晚上,我梦到了我们的初识。
      那时候……真的想不到呢。有一日,我竟成了剑仙。
      天界云雾长年不散,可是在流云轻雾之后,却依稀可看到干净澄澈的蓝天,还有不时闪过的一缕缕猩红的彩羽。我抬头望着天,如此瑰丽清雅的景象,果然非红尘中所能看到。
      那彩羽——
      我垂眸。
      好像一个人的双瞳。
      我追着那红色的影子跑了许久,越往深究,道路就越是崎岖不平、盘曲蜿蜒,之中不知道破解了多少个结界屏障。竟然兜兜转转跑到了一潭白莲池前。
      我活了几百年,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片的莲池。池水荡漾。芙蕖摇曳。净白的莲花大片大片地开,心定气闲。
      万千繁华背后,白色衣衫的美人坐在莲池之中抚琴,天籁仙音泠泠而出,宫商相叠。
      云袖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绦。看这气质,就知道是个大美人。可惜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正脸。
      我刚这么想着,那美人微微一愣,琴音竟硬生生断在了宫音之上。略有些迷惘的回眸一望。
      绯红双眸,狭长眼线。
      天地失色。
      眼下这些大朵大朵的白莲一瓣一瓣染上血色,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须臾间已是一片红莲摇曳,如同浴火涅盘。
      我的心好像被巨石压住,连呼吸都紧迫。
      他是谁……他是谁……!
      美人足下一点,拂到我的身前,清癯的面容里似是压抑着几许凄楚,几许欣然。
      红莲绿萍荡漾,甜腥的香味扑鼻而来。
      他问我:“你是谁?”
      我说:“昆仑山剑仙,蓝重羽。”
      他略有所思的点点头,朱红色的双眸不知载了多少复杂的思量。
      他说:“吾叫司梦。”

      我恍然睁开双眼,抬头一望。我叹,他又睡着了。
      自那天和他在莲棹台初识之后,几十年里,我就天天和他腻在一起。每天一睁眼睛就是他那张清癯瘦弱的脸。他轻轻把经书一合,眉眼略微弯起:“醒了?”
      我就沮丧的扁扁嘴,说:“我又做那个梦了。”
      忽然觉得,好怀念那个时候。
      我把他冰凉的手指握在手心,心里打了结一样的痛。
      曾经他经常带着我满天界的逛游,见了各路神仙也不停下也不行礼,就桀骜不驯的走过去。搞得我每次都是一身鸡皮疙瘩落下。
      我无奈的在他后面鬼嚎:司梦上仙,你放过我吧。你看我的鸡皮疙瘩都没过脖子了。
      绯色瞳仁的他弯起双眸,笑得好像跌落了几朵花儿。就是不说话。
      我看了看他的华发,苦涩的笑了笑。
      长相守这三个字,果然……不是我能许得起的。
      被衾动了动,我凑过去看着他略微睁开的绯色双眸。他有些恍惚,转过头来看我。
      “……醒了?”
      我点点头:“醒了好久了。”
      他有些失神,指尖紧紧抓住了被衾。
      我叹,牵起唇角笑了笑:“有些时候真的有些转不过来呢。”
      绯红眼睛的白毛狐狸抬起头,狭长的眼线微微眯起:“恩?”
      我懒洋洋的趴在他腿上,温暖的阳光洒在后背,如此……一种幸福的感觉。
      “有些时候我看着你,就好像回到了当年你还是朵小莲花的时候,傻傻的被我捧在手心听故事。可是再一转眼,”我抬起头,那抹绯红色刺得让人那么难过,“可是再一转眼,你就变得这么高这么大,可以照顾我,甚至可以……咳,做那件事。”
      “……但是。过不了多久,或许是十年二十年,这个华胥梦境就会消散……从那以后,我们就谁都忆不起谁,谁也寻不到谁。”
      他低下头在我额头吻了一下下:“你想说什么?”
      我转了一下身,抱住他的腰,没想到他却忽然一震:“我在想。既然宿命不让我们相守,不如……我们就去宿命管不到的地方。”
      “改写轮回……?”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脸,“你说的真轻巧…………唔……你不要碰那里……”
      我略有所思的眯起双眼,手却未从他的腰间挪开:“原来小莲花怕痒啊……”
      “嗯……嗯哼……”身子一斜,带着我一起歪在床上,冰凉的手握住我的腕,“放……放手……哼……啊啊……”
      “说你同意。”我一边挠一边在他脖子上吁了一口气,腕上冰凉的力度顿时减了三分。
      “唔……同……啊啊……同意……什么……呜呜呜恩……”
      “同意与我一起,踏遍天涯海角,看透万丈红尘。从此以后与碧落黄泉再无瓜葛。”
      “放手……哼……啊啊……哈……”
      我眯起双眼,手在他腰上掐了一下:“什么?大胆白毛狐妖!竟敢与小爷我顶嘴,看本小爷不把你挠死之后红烧!”
      “蓝、重、羽,吾叫你放!手!”冰凉的手忽然握紧,天旋地转一番,才发现我已经被他压在身下,绯红色的双眸危险地眯起,额头的汗已然沁了出来。
      我笑得无害:“你挠你挠你挠,反正我不怕痒。”
      他有些气结,须臾之后又是危险的笑意:“是不是昨晚不够激烈?不能满足你?……恩?”
      我一拳打在他身上:“闭嘴!别说那么……的话!”
      “原来最不害臊的重羽也有害羞的时候……”他的眉轻轻皱了一下,翻过身躺在我身旁,又摸了摸我的头发,笑得云淡风轻。
      但是我却再也笑不下去。
      我扯开他的衣服,刚才被我打过的地方已然青淤一片,滩在他苍白细腻的肌肤上。
      他无力的笑:“重羽,你想非礼吾是么?”
      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床头。
      我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你老实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他摇摇头,依然是温柔清浅的笑容:“逆转时空的法子劳神之多,不是你能想象的。就是吾一人穿越时空已是不易,更何况是两人。如今吾……已是强弩之末、风中之烛了。”
      “……这话真不像是你说的。”我笑,环住他的腰,却并未像方才那样作怪。他一下子僵直的后背也慢慢放松下来。
      或许在多少个轮回以前,我们也曾这样相拥过呢。
      我垂着眸子,下巴磕在他的肩上。
      是什么时候呢,莲棹台的风扬起他的衣袂,他温柔地看着我,潇洒的转身而去。
      那是很陌生的他。
      是什么时候呢,他环着我的腰在我唇上印下一吻,眉眼弯成一条宠溺的弧线。
      那是很青涩的他。
      是什么时候呢,他睥睨着俯首折腰的各路神仙,眼眸之中满是不懈与自傲。
      那是很霸道的他。
      而现在,他抱着我,冰凉的感觉隔着薄薄的衣物传来。感受得到他胸口一下一下的跳动。
      这是很亲近的他。
      这样的日子,不需要太激烈的表达,只要相拥就可以很幸福。
      可是这样的安静总会被打破。
      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顶多我一个冷眼把他踢出去。但是他……如果被我一踢而一不小心夭折的话,我和司梦的幸福就再也没有轮回之日了。
      “奶爸,小重羽哭了,你快去照顾一下。”
      他推开我,冷眼一瞥,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凭什么吾要去。”
      “不然下个梦境你就别想看见我了。你快去照顾一下。”
      他随手抄起一本书来翻,结果似乎是翻到了某个尊贵的神仙,又烦躁的把书扔到一边:“吾不是奶爸。”
      “别管是不是奶爸了。你快去照顾一下。”
      他又拿起了另一本书,结果依照惯例的把书扔了出去:“吾自红莲化生起就是这般模样,没被人照顾过。”
      “扯吧,是谁说我擦脸像擦桌子的。你快去照顾一下。”
      于是又是第三本书被无情的扔了出去:“除非你再让吾上一次。”
      “……滚!我上你还差不多。你快去照顾一下。”
      他叹了一声,双手环胸,没有再拿书来翻:“重羽,这就是你求人的语气?”
      “……白毛狐狸,昨晚你怎么说的,明明就说要我在上一次!你快去照顾一下!”
      绯红色的双眸动了动,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是吗……?可是吾昨夜听到的,明明是你要吾再上。”
      手没能忍住的扬起来,却也没能忍心去甩在他那张单薄的脸上。
      白毛狐狸笑得好似跌落了几朵花,让我恨得咬牙切齿:“吾早知道你下不了手。重羽。”
      话是这么说着,白毛狐狸还是乖乖的凑过去抱起小重羽。用手中的丝帕擦了擦他的眼角,唇畔一抹温柔的笑意:“真是个爱哭的小孩子呢……”
      心中的怒意顿然失去。
      日光透过窗棱落在地上,斑驳陆离的散了一地,岁月静好。
      若能此般,我蓝重羽就算赴汤蹈火,命运多舛。也……不枉此生!

      日子就这么慢悠悠的过去,一晃眼,小重羽已经能晃晃悠悠的走起路。奶爸也终于能轻松点了。
      我倒是没有觉得有个小孩子有什么不好,天天也不用我喂也不用我养,闲着的时候那个花生米逗一逗就是半天。我每次这么跟他说,他都冷冷的看了我两眼,然后别扭的转过身拿被子盖住头。
      我戏谑地说,司梦,你真小气。不就是养个孩子么,有什么可斗气的。
      几年以后当我独自一人把小重羽拉扯大的时候,我才真真切切的明白做个奶爸多么不容易。
      只是那时候的我,再也没有机会向他道歉。
      那年司梦卧在榻上,苍白的可以透过光去。十指交握,抵死缠绵。
      他说,重羽。三千年不久的,等等吾,好不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三千朱华,亿万星辰,通通跌入了眸中,说不出的光彩陆离。
      我握着他的手,死生契阔,却抵不过铅华流逝。
      余晖斜斜打在窗板上,透过苏刻的莲花映在他的脸上,暖黄色的光晕开了绯红色的梦华。
      斑斑驳驳,影影绰绰。
      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不可抑制,酸酸涩涩的情绪涌上眉间。可是在他面前,我绝不可以太悲伤。
      轻轻的吐了吐气,像是怕惊扰他一般,很轻很轻的点了点头。
      那年盛夏,红莲盛开。
      他注视着我的双眸,苍白的唇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是我见过他最幸福的笑。
      但是我,却再也无法触碰到他。
      ……不知怎伤。

      司梦,你且安心的睡去。
      剩下的,重羽来做。

      我独自一人带着小重羽颠沛流离了几年,尝尽了世间喜怒哀乐。每次他一觉醒来,总是会擦着冷汗紧紧抱住我的胳膊,颤抖着嘟哝。说起一片血腥的战场,一只穿过胸膛的利箭。还有那金光缠身的神仙粲然一笑,踏着他的尸首转身离去。
      我就摸了摸他圆圆的头,下巴抵在他的天灵盖上,念几句安神咒。须臾之后怀里的小重羽又是安稳入睡,微张的唇动了动,抿成一条灿烂的弧线。
      我把他抱在怀里,心中说不出的思量。
      我知道,他梦到了我朝思暮想的人。
      可是我不能。
      他常常会问起我司梦去了哪里。我就微笑着回答他,你的爹爹只不过是回了一趟家,很快就会找到我们的。
      小重羽就扁扁嘴,神情像极了我:“那蓝叔叔,为什么我的名字和你的是一样的。”
      我苦笑,吻了吻他的额头,努力平静自己一波波散开的忧伤:“因为你爹爹很爱你,也很爱我。可是他的心里,只能容下一个名字了。”
      小重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又过了几年。小重羽已经长到了我的腰间。只是这孩子个头见长,这个性却没长多少,天天缠着我问来问去。好几次我都红着眼圈想把他扔出去,但是转而看到那张无辜无害无良的脸,又只好无奈的将他放下。
      不是因为他就是我,而是因为,他倾注了司梦今生的心血。
      我常常会想起,当年的司梦那般步步退让,那般脆弱不堪。想起他虚弱的面容。想起他抱着小重羽时候温柔的模样。
      他对我说,这就是他的孩子。
      这就是他最爱的孩子。
      小重羽总是扯着我的袖子,让我讲讲和司梦之间的许许多多。我想了好久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小重羽又是十分无辜的望着我。
      我猜想很久以前,或是很久以后。无聊仙人捧着小莲花说着自己的梦境之时,小莲花也是这样无辜的神情吧。
      可惜那个时候,一切又是重头。

      分明一觉华胥梦,回首东风泪满衣。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当我看到师父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就是狠狠整一整他。后来转念一想,小时候这么受他压迫没准就是前一世的我一时冲动造成的。终究也是把这口气咽下了。
      小重羽紧紧扯着我的下裳,眼睛肿成了桃子。
      我摸了摸他的头,扯出了一个自认漂亮的微笑,鼻间却是一片酸涩。
      “重羽。跟着青徵师傅走了,可就不能这样哭哭啼啼的了。”
      风吹落雨,寒彻青云。
      青徵站在我的身边,撑起的白伞挡去了一方天地的滂沱。
      就像很多年以前,绯色瞳仁的他将手覆在我双眼之上,遮去了整个世界的光亮。
      小重羽憋红了脸,泪珠接连而下,一下子又是手忙脚乱:“可是……蓝叔叔,我怕见不到爹爹……”
      我微笑着摇摇头,将手里的剑穗塞在他的掌心,笑得云淡风轻:“不会的。重羽,爹爹他总会找到你的。”我捧起他的脸,学着司梦的样子擦去了他脸上的泪痕,“只要你乖乖闭上眼睛睡一觉,下个梦境里……爹爹就会回来了。”
      视野模糊开来,我眨眨眼睛,话一出口却是哽在喉间:“到时候,小重羽可要长大成可以照顾爹爹的男子汉……还要代替大重羽,把今生欠下的……都还上……”
      轻叹几许,寒雨伶仃。墨染的伞落在地上,冰冷的雨晕开了绢帛上的墨莲痕迹。一圈一圈,渐行渐浅。渐行渐远。
      我守着一场冷雨、一把墨伞、一条空巷抱着膝坐了一整夜。
      如今……又是独自一人了。
      我自嘲的抬起头,墨蓝色的天际不见涯涘,头上天甍碧瓦,在细雨下被击得玎玲悦耳。
      这红尘的涯涘,碧落的尽头。终究也要独自一人走下去。
      司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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