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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章四:情生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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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来国宫中向来不缺乏妖仆。
正因如此,才更需要些伶俐的。
这也是三少最近考虑的问题。
据说雅雅几日前把一个小妖仆暴揍了一顿。三少蹙了俊眉,阿雅昨日晚上是在自己宫里偏房度了一夜,今大早就偷偷摸摸的溜回去,却还被几个早起的妖仆给瞧见了,眼下傲来国可谓是满城的绯色风雨,他倒不介意,但阿雅恐怕……顿了顿,他自得知消息以来就急急派人去把那些不长眼的妖仆嘴封得严实了,这样倒也能减一些言论,还有他目前操心的就是,阿雅性子就如个女孩般些微任性,若没个伶俐老成的妖仆恐看不住她,只是这样的妖仆并不是一朝能看出的,这也就是问题的最大困难。
极幸运的,碧桃就是这样的妖仆。
想这消息传出去后,宫中更是议论者颇多,三少在发掘出碧桃这个极好的妖仆时,就是巧仗着这点。那日几个女妖仆在花园里闲着扑蝶儿,就开始议论起来,就雅雅为何会大清早从三少宫中出来发表了自己的观点,有认为是两人早有情生的,有认为是雅雅故意进去的,更扯淡的认为是三少拐进去的,正说的热闹,便听得一嗓音脆亮的女妖仆道:“这个事儿啊,我觉得这样理解才算妥当,这人类姑娘的确是三少爷误伤带回的,但咱三少爷估计是在这几日对人家生了情愫,昨日的事恐怕是这人类姑娘人不生地不熟的跑错了地方,一场误会现在闹得沸沸扬扬。”
一番明辨真相的话说得这听的火冒三丈的三少好一阵佩服。
三少很决断,当场就把这明辨是非的女妖仆送到雅雅那儿当了贴身妖仆。
这女妖仆正是碧桃。
碧桃是很有来头的一个妖仆,和那些为补贴进宫的妖仆不同,她是由二小姐六耳一手带进宫的,据说为妖仆之前是在人间,是个九尾猫妖,所谓九尾,就是猫妖每修炼二十年,猫就会多长出一条尾巴,每一条尾巴代表一条命,等到有九条尾巴的时候,就算功德圆满了,但不知为何,据说碧桃仅是修炼出两条尾巴,就用掉了一条命,因此来傲来国时只有一条尾巴,这么多年也未曾修炼,实在奇怪得很。
提到这一手提携碧桃的二小姐六耳,也是有些可说的。
六耳觉得,自家三弟一定是傻了。
这种傻不是肤浅的流于表面,而是很深刻的内在,臂如三少常一天都窝在厨房里,不管不顾的熬,翻着一本破破烂烂的菜谱本子,然后……做饭?六耳觉得这很不正常,而且很诡异,诡异的有些可怕,自家三弟恐怕自化生以来就不怎么喜欢厨房,如今这倒像是魔怔了一般。然,如果这还不作数,那接下来的事,才是让六耳真正感觉不正常的。
一日,三少正聚精会神的拿着那翻了不知几遍的破烂菜谱本子聚精会神的看,此刻正是在厨房,也不晓得三少是看的入迷了还是怎的,那火上的锅烧干了,顺着点燃了旁边的柴草,然后就在三少身后,一场火灾就这样酝酿起来,半响还是洗衣的妖仆路过此地,才发觉着火了,把傻了似的三少叫得反应过来。
火势不是很大,但六耳觉得,这小事足以见得大事。
不正常的事还有很多,臂如三少最近都没怎的用过妖力,臂如三少还老是翻着人间的书籍,臂如三少还总是偷偷摸摸的跑到雅雅房门外做贼似的瞧上一眼。
六耳表示,关于最后一个,她还是可以理解的,这也很好理解。
啧,三弟这个怂货,竟然躲在门口不敢进去!
当然,这些不正常都没有殃及到其他妖,六耳也就没再放心上,直到一一一
一日,三少一脸阿谀的端着一盘菜来找自己,讨好似得请自己尝一口。
那菜卖相极好,闻着也不错,六耳自认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姐姐,就很干脆的尝了一口。
随后,六耳感觉被雷劈了。
不错,这味道很诡异,诡异得有些要命。
六耳猛咳了好一阵,又是一阵要命的犯恶心,才好不容易把咽下的那口菜费力的吐了出来。
这个蠢货三弟,他自己研究毒药也就算了,竟还拿他二姐做实验!!!
傻了,这这这一定是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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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这明辨是非的妖仆碧桃过得是顺风顺水,事实证明三少是对的,碧桃的确是众妖仆中极少见的伶俐,自到雅雅身边服侍,她就几眼瞧出雅雅是个女孩心性,并且不到一天就摸出她的性子有些强势任性,又是个极会揣测内心的,一个眼神儿过去就能会意,办事也得力,一个嘴巴能说会道,虽雅雅嘴上不饶人,竟也对她极是满意。
然碧桃终究是三少派去的妖仆,自然也要效些力的,这不,三少今日便把她唤了出来,问她可知雅雅喜欢些什么。
这问题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方便讨好他家阿雅。
碧桃还有一点讨雅雅喜欢的,就是不想其他妖仆一般见了她就称“三少奶奶”,而是很中肯的称上一句“雅小姐”,不论何时都这般称呼,显出她的不同:“回三少爷,雅小姐近日并无提起些喜欢的什么。”
“这样啊。”三少很不悦的蹙了俊眉,似是随意的低声道,“阿雅或许喜欢人间的什么,几日前还听得她于我问甚么人间传说的雪山妖圣。”
“雪山妖圣?”碧桃的手刹那一颤,眉头紧紧蹙成一团,眸子显出几分老成的光,似忆起了什么,唇动了动,目光有些凛利,“雅小姐曾与您提起过雪山妖圣?”
此时三少的智商早不知降到哪去了,竟也没有多疑:“不错。”
碧桃一霎方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定了定神,掩饰道:“雅小姐或许是真喜欢人间的什么东西罢,三少爷这般上心,小姐她也早晚会感受到的。”
这话算是颇为中听,三少笑了笑,仍不死心的问:“阿雅她当真未有提起过些什么?”
碧桃沉思了好一会儿,道:“前夜里我为雅小姐守夜时,曾听得她迷糊的讲梦话,好像是在说些红什么姐…臭蟑螂?”
然,这梦话明白人都晓得,就是雅雅的姐姐涂山红红与这被取了绰号的东方月初。
三少立即来了精神,脑洞大开道:“她喜欢蟑螂?”
“这……”碧桃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就极罕见的一起扯淡道,“可能是吧,毕竟雅小姐的喜好特殊些也不是没有可能……”
三少一个思索也没有,立即就咻咻咻变成一蟑螂,完了还很认真的问:“你说我这样的蟑螂,她会喜欢吗?”
碧桃强压着被雷到的内心,也很认真回道:“模样倒是可以,但我听小姐梦话里的那个蟑螂好像是极厉害的,可能……她更喜欢威猛一些的?”
三少马上就变大了十几倍,立即就呲着几乎是不存在的牙,努力保持住这个表情,从牙缝儿里挤出声来,艰难道:“我这个样子,威猛不威猛?”
碧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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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智商降低的三少,碧桃回到雅雅住处沏茶。
一一一九尾猫妖一族,世代传承印石,此印石与其命数相接。
一一一阿雅或许喜欢人间的什么,几日前还听得她于我问甚么人间传说的雪山妖圣。
雪山妖圣……
碧桃放下手中的砂壶,不注意的闷闷一声响,清凉的眸子低垂了下,眉头蹙成一团。
这雪山妖圣所留的印石,的确正传到她的手中。
命数,当真如此弄人。
或许,也该是时候了……
少顷。
碧桃轻轻递给雅雅一杯茶,眸子细细亦是随意的盯着雅雅执杯的手,不知在沉沉思量些什么,半响极平淡的开口:“听闻雅小姐曾打听过雪山妖圣?”
雅雅微微一顿,回道:“你是如何得知?”
碧桃却置若罔闻,目光仍是平淡,自顾自的道:“雅小姐若想去寻雪山妖圣,还需一块护身的印石,如今这印石就在一猫妖手中,雅小姐可想得到?”
“……”雅雅立即就察出话里有话,蹙了秀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想要的印石,就在我的手里。”碧桃看向她,唇动了下,轻轻平平道,“你若想去寻雪山妖圣,这印石我可以给你。”
顿了顿,碧桃突然又开口道:“我知道你是谁,涂山的大当家,涂山雅雅。”
雅雅突然就颤了一下,随机沉静道:“你为何会得知?”
蓉蓉所寻的变化之术无妖可看破,那臭猴子尚不能,这仅修炼一尾的猫妖怎么可能?
碧桃显出几分老成的淡漠,嗓音无一丝波澜,句句滴水不漏:“多年前我曾在涂山边境,有幸见得涂山雅雅真容,如今您身上无半点妖力,恐怕是出了什么岔子。您若是想要这印石,我予您便是,我也不过是一小小猫妖,您也犯不着怀疑我。”
雅雅略一思量,警惕道:“我为何要信你?”
碧桃仍是看向她:“信与不信,您一试便知。”
话未落,她突然出手捉住雅雅的衣袖,轻轻一扯,心口那处霎时光芒乍现,似裙袂飞旋,缭绕出喧软的白雾,薄薄一层笼罩在两人中间,有些冷然,雅雅猛的感到一股寒气,那是她只出世以来从未感受过的冰寒,虽不甚凛冽 ,但是很强,强得有些骇人,似有甚么在这白雾中隐隐浮光,亦现亦出亦匿。许久,待这白雾散却,她与碧桃早已是身在一处绒绒草地,方才的一切似从未显现。
雅雅环顾四周,道:“你带我来这作甚 ?”
“您莫要心急,且听我些言。”碧桃仍是那样的轻轻平平,“您是想去寻雪山妖圣,连同取这印石,那有些事便必须要注意。其一,在千万年前我猫妖祖先就将印石与心脏连通,若要取这印石,则猫妖必须身死 。
其二,印石中就含有巨大妖力,持印石可随时到达雪山妖圣所居雪山 ,但印石仅可用于护体,自雪山到住处还需一人走,再者是若没有印石,那妖力再高者进入雪山也会被寒气侵蚀,少则损大量妖力,多则身死。”
雅雅听得她一席话,有些愕然道:“你是说,若我想取这印石,你就必须身死?”
“不错。”碧桃眸光丝毫未变,淡然道,“其实这世间浮华,我也厌了,倒不如成全些愿。”顿了顿,她似是看出雅雅犹豫,却然未有再言,自顾自接着道:“雪山妖圣毕生所著寒气心诀确然是世间极强盛的,但您若想修得,必然要付出代价。”
雅雅未有出言发问,她知道必有代价,发问已是没有意义。
只见碧桃眸光微微沉了沉,淡淡道:
“断情绝爱。从此变为无情之人,方可修得此寒气心诀。”
雅雅突然怔住了。
诚然,她也不是未有想过,但只是始料不及,代价会真的是这样。
断情绝爱。
斩断情丝,了绝情爱。
她蓦地有些恍惚,这等代价其实算不得狠,若在从前,在她未有顾虑的时候,但命运就是可笑的安排她到了这儿 ,直到现在。
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她猛地有些慌,那凌乱的心跳似在被点点压迫 ,有些喘不得气,深深浅浅,触不得,阻不得,一碰便硬生生要了命 。
有句话叫,妖若有情妖非孽,人若无情怎为人。
没有情的她,到底算什么?
或许除却一身妖力,也仅是一个,无用之妖罢了。
一一一不知姑娘可愿赏脸予鄙人几杯酒喝?
一一一阿雅,你是不是喜欢我?
一一一你真的喜欢我,阿雅。
一一一若你肯亲我一口,我便告诉你。
那些记忆猛然如潮水般涌来。
如果她从未出涂山,她还是那个张扬的涂山雅雅;如果她未误食毒果,她仍会错乱东西;若果她未有行那密林,那结果是否会不一样?
如果她……从未遇见他。
一切都是幻想,这世间本就没有如果。
如果,只是一种可笑的安慰,若世间当真有如果,便不会无端生出这么多痴男怨女,不得尽如人愿。
人言,世间所有情爱,都不过是其中一人,动了妄念。
妄念,是谁动了妄念?
她不知道。
她甚至不明白,这世间至情,到底为何物?她也甚至一一一甚至看不透,她对那臭猴子,到底有没有半分情意。
她只知道,若有一天她丧了情,绝了爱,眸中再未有那些温热的些微的柔,她的世界,便不会有他。
涂山雅雅,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事到如今,你究竟还在欺骗自己什么?
即使命定的结局已经写好,可为何,她却紧攥着,不愿遗忘。
情的本身并不是决绝的。
情是一念的执,是痴颠的深渊,是她一一一她亲手制造出的,束缚自己的桎梏。
情再寻不到最初。
“……”碧桃淡眼瞧了雅雅,似知晓她心思,笑了一笑,笑里不知是何滋味,道:“您可是舍不得?”
雅雅眸子动了动,未有回应。
碧桃便接着道:“其实这红尘之中,尚没有那般复杂。”顿了顿,她眸中似有万丈深渊,“傲来国众妖都好奇我为何作为九尾猫妖,却仅修炼剩得一尾,其实在九尾猫妖命中,一尾的丧失就是渡了一世,我已失一尾,历了一世,对这世间,已是再没甚么留恋。”
言毕,她缓缓出手,指尖微颤抚上心口,突然开始念决,霎时白光四起,四周的一切都在刹那变得模糊,变得轻盈,变得不甚真切了,似笼罩了一个巨大的桎梏,亦深亦浅亦是捉摸不得的变换着,远方好似有风雷声起,似鬼嚎哭,碧桃心口扯开一条灰幕,光隐下去,似换出一轮残缺的白月,朦朦而降。
雅雅正待发问,却听得碧桃的一言:“这白光中有着我的一世,若您还未看透,大可一看了之……”
那句话被飞涌的白雾覆盖,听不真切了,那白雾一缕一缕,缭绕于雅雅指尖,冷意寸寸浸入指骨。
雅雅没有动,她知道,那是碧桃的一世。
待白雾全部进入雅雅的身体,她只感到眼前一黑,耳边响起碧桃的最后一句话,嗓音喑哑干涩,仿佛来自于一段,尘封记忆:“凡人说,妖是没有情的,可我就是知道,妖,其实就是能有情的……”
碧桃的一世过得极为琐碎,雅雅没有一一去查阅,便在开头轻轻触上,一霎光芒,那一场可笑痴颠的源头缓缓展开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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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碧桃,是有其他名字的。
她一直就是猫妖,出生时父母被追杀,抛下她与这印石助她化形而去,她是吃百家饭长到六七岁的,一日皇宫中贤妃的轿辇经过此地,见她实在可怜,便将她收为义女同回宫去。
贤妃给了她自化形以来的第一个名字,唤作沉嫣。
至此之后,贤妃便成了她的娘亲。
宫中人见了她都需恭敬称上一句,沉嫣公主。
从此她便成了皇族众人,一年后她被送到夫子那儿去学些礼法,其实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也不过旁听罢了,只是在那学堂之上,她遇见了封辰。
初见时他一袭墨色长袍,狭长眼眸流光浮动,薄唇轻抿着,身材颀长,修长的手指节分明,面上神情总是沉郁清冷的,独身而坐,便似一位谪仙。
他是她的皇兄。
同于学堂的,还有一位姑娘唤作孟娴,是名门望族的千金,与她相比,孟娴的性子是极文弱的,喜写些闲词,文弱得更为雅致。
三人一起在学堂度了及笄,乃至弱冠,而后分道扬镳,她与他离学回宫。
她忆得,从前她总是似有若无的瞧了他一一一若即若离的瞧着。
封辰是最为受器重的皇子,宫中人都晓得他性子孤清寡言,然兵武之术却是颇为老道,文墨更是难遇敌手,于众皇子中颇受看重,煞有承大统之势。
她常会在夜里挑着灯熬着眼为他缝制些衣裳帕子,然后亲自送到他府上去,无论有多晚,他先前总是不要,但禁不住她几次劳磨,便勉强收了些,那是的他总是淡眼瞧了她,简简道上声谢。
她很是高兴。
因为她喜欢他。
但她晓得,自己是妖,是万不可与他共赴死的,因此她总想着自己为何不是凡人,凡人虽是命短,却能携手一世。
多好。
她一直觉喜欢一个人应当全心全意的,自她喜欢他起,就是真真的痴然一片,她总是想着对他好,恨不得剜了心予他,身为公主她不顾身份的陪他练剑,亲自给他沏茶,为他研墨,与他说话,而他总是清冷的淡淡向她:“皇妹的心意我已领了,走罢,莫要再来扰我。”
她面上笑得毫不在意,独坐时却眼眸恍惚,楞上半响,她又笑了一笑,笑里不知是何滋味,轻念道:“皇兄他果真是厌我么?罢了,又何须伤神,然是我喜欢他,与他的厌烦并无甚么冲突。”
后来她才得听闻,他原是有喜欢的人了,那人便是曾一同在学堂中的孟娴。
孟娴,好姑娘。
她想。
但孟娴与他是见不得的,孟娴的父亲被皇上疑有谋反之心,两人纵使有万缕情丝,无奈封封书信于笔下,却然送出不得。
得知此消息的她怔了怔,半响缓缓笑了一笑,兀自道:“若我代孟娴书信予他,他或许便可高兴罢。”
她真的这样做了。
每隔几日,她总执笔书信,然后命人予他,书信末尾,她每每都极正的题上几字:孟娴书。
他会回信予她,与她研讨些诗词,一笔一字极遒劲,她便笑,若他真正回信给的那人是她,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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