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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狡黠之月(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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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是,在哪儿?”
地都阴森可怖,烈狱顶端的红莲合起了花苞,花瓣内涌动的熔岩也暂时闭合。大红莲烈狱迎来了少有的平静。
一相貌俊朗的青年盘坐于熔岩中央的莲花台上,底下的熔岩暂时沉眠。
顶部是半圆形熔岩块,像一口铁锅罩在熔岩上方,岩壁干燥,当然也没有任何肉眼能见的出口。
他双目微睁,目光迷离。额头上的火焰纹样深入骨髓。周围的火光和热焰将他暴露在外的皮肤烘得微红。
“你每次来到这一层,都要问这个问题。”
奇怪的声音传来,非老非幼,非男非女。好似是从某一点发出,却又好像来自四面八方,确定不了音源。
“你又是谁?”青年相问。
“第一个问题还未解决,就急着问第二个了吗?”那声音说道。
青年不言语了。
“烈狱九层,每到诛心,你总是这么沉默。”
“烈狱?诛心?”青年不解,喃喃其语。
合苞的红莲,慢慢散开花瓣,熔岩重新涌动,滚烫的热烟在池中翻腾。
热气直冲而来,滚动的岩浆溅起点点浪花,坠了几滴在莲台上。
气氛开始不安分起来。
“这世上最美妙的声音,如出生婴儿啼哭般的纯粹,从喉咙深处萦逸出呐喊,是灵魂最透彻的洗礼。”
声音开始四转,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无处不在。
青年的目光跟随它移动。
“悲伤、痛苦、愧悔、嫉妒、憎恨。懦弱隐藏在心底的,一片片被撕碎,再重合,再撕碎,直到人格尽毁,你会忘记一切。轮回后,再次经历。”
顶端的红莲缓缓绽放着,散发着吸引人的光芒。
编钟响起,依稀能闻菩提歌声。宏伟轩然,仿佛要开启一场尊贵的仪式。
“肮脏龌龊往往藏在圣洁之下。以求普度众生的神佛,却设置了最残忍的刑法。难道不可笑吗?”
“看你的表情,你似乎不信啊。”
熔岩池里鼓出红色水泡,密密麻麻的撑满了整个的池子。
“我们可是百年的老朋友了,我的话你可一定要相信啊。”这声音似乎有笑意,听起来诡异无比。
“莲花绽放的那一刻,世界会迎来绝对的和平。所有的恶意,恨意,争斗以及希望,绝望都会瞬间湮灭。而奏响这和平乐章的,就是烈狱内永不见天日的囚犯。”
编钟乐迎来高潮,跌宕起伏的敲击,在恭迎花开的美妙。
红莲终于到达它最灿烂的时刻,莲心完整的暴露在外。
“花开了,歌也该唱起来了。”
看守烈狱塔的烈狱官跳下侦查台。
不知是从哪一层起了第一声嘶喊,之后撕心裂肺的哭声,从底层窜上,此起彼伏,直击脆弱的耳鼓。
恐惧经由叫声传染给每一位囚犯,再添上自己的深切体会,演奏出最华丽的旋律。
锁链的缠声在挣扎中崩坏,枷锁的束缚在自残中溃毁。
那从内心生出,自然发出的嘶吼,不是痛苦,是情不自禁的残虐。
“灵魂的疟疾,心魄的灾难,在将死与欲死间徘徊,在崩溃与清醒中切换。这美妙的重奏,堪比天籁。”声音笑了起来,异常舒心。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哭叫已经传至第八层。所有的声响戛然而止。
熔岩从池中涌起,数条熔岩蛇流向莲台中央包围而去。
“轮到你了。”
整座红莲塔黑了下来,只听得顶层一声长啸,独独传来,异常明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其余八层的煎熬被这一声惊醒,变本加厉,循环往复,不死不休。
吼叫声在风中震荡,血脉膨胀的歇斯底里,恨不得将世界吞没。
“果然,你是我最满意的主唱。”
夜无尽,天不明。命不歇,恨不灭。
魔都的好天气停歇了,下了场秋雨,凉了好些。
黎秋在前殿呆了一夜,太阳出来时,他趴在桌上,才睡大半时辰。
“尊上,回寝殿休息吧。”婢女在旁进言。
黎秋叹了口气,近来每每浅眠醒来,都昏昏沉沉:“浅微殿用药了吗?”
“回尊上的话,方才墨卿大人已叫人将药送去了。”侍女回答。
黎秋撑起身子,手腕处的伤痕渗出一丝血来,浸染了雪白的绷带。
他推了侍女的搀扶,独自前往浅微殿,他最挂心的地方。
他元气大伤,又忧愁繁多,身心俱疲下,体力不支。好坏浅微殿不算远,过了两个长廊就到了。
扑鼻而来的药香,充斥了整个宫殿。
他推开宫门,扬起了几片枫叶。满地的红叶,侍女还未来得及扫去,铺了一地红,萧瑟又寂寥。
他踩过枫叶,脆响声从脚底发出。
女子的笑声从殿内传出,他有些不悦。只待越走越近,他似乎听见了男子的声音。他忐忑激动,近在咫尺的几步他走的异常匆忙。
推开殿门的刹那,头脑出现空白,思绪截断。他脚步虚空,整个身子向前倾去,却被人稳稳地扶住,他顺势靠在那人身上。
单薄的身子,明显突出的脊骨。黎秋顺着他的脊梁一路往下。
“黎,黎秋……唔。”
黎秋紧紧搂着他,还未等他话说完,淡淡一吻,陇上心头。
侍奉的婢女们很识趣,提着袖子遮着红脸,出了门去。
黎秋抱着他不放手,拥着他一路往里,将他压在床上。
“什么时候醒的?”
“昨天傍晚。”
“饿吗?“
“吃过了。”
“那就好。”
两人闲话家常,在这种重逢时刻,这样的话极为温馨。
黎秋累急,心防一卸,搂着他心满意足的睡了好些时辰。
缙云晰乖乖的,由他抱着。没有抱怨,也没有欢喜,情绪淡淡。
四十九天,缙云晰才醒来。虽然一百年都等过来了,这四十九天倒显得极为难熬。
黎秋身心疲惫,实打实睡了一整天,睁眼时,已到隔天清晨。
怀里的人还在,暖乎乎的喘着气,比以前的睡相好看了许多,不翻不闹,也不说梦话了。
黎秋揉着他被中的手,穿过指缝,与他十指相扣,他闭上双眼刚想吻他,缙云晰就醒了。
“黎秋,你醒了?”
“嗯。”黎秋动作并未停下,只是换了别处亲了亲。他问:“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对于黎秋接二连三的亲密举动,缙云晰表现的竟有些羞涩。
“没,没有。你呢?”他回答。
“本来有事的,看见你就没事了。”黎秋回答的毫不犹豫,直白的叫人害臊。
“我,我饿了。起来吧。”
缙云晰目光一落,轻轻推开,从黎秋的怀抱里出来。
黎秋神色掺杂了一丝异样。
绿袖同几个侍女一起端了洗漱用具,进了浅微殿。
缙云晰自醒来,话少了许多,做事也循规蹈矩,莫名乖巧,毫无他从前张牙舞爪,嚣张狂妄之态。
“他的灵魂一半来自您,说话做事自然都有您的风格。”墨卿端了药来前殿,与黎秋聊起此事。
黎秋与缙云晰向来分开用药,这也是黎秋的要求。
“不过您也不必担心,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个性已经在那儿了,受不了您多大的影响。待魂魄安定了,应该会恢复的。”
墨卿一番安慰,黎秋面上的异样才褪下了些。
“侑觞怎么样了?”黎秋问道。
“血止住了,可找不到修复之法。他全身千疮百孔,经脉,腑脏,没有一处不受伤。奈何我再怎么悬壶济世,妙手回天,也束手无策。”墨卿失落又失望,还不忘自嘲一番。
“灵魂你都能补全,何况是身上的几个窟窿。不到最后,不要放弃。”黎秋反过来安慰他。
墨卿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又回了敛珍台的冰室。
侑觞躺在冰床上,全身缠着雪白的绷带,头部也是,面目全非。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头。
这样一来倒可忽视他那张丑脸了。
“我上辈子欠你的吗?要在这里为你费心费力。”
墨卿一拳砸在冰床上,寒气紊乱,坚硬的寒冷伤了他的手。
侑觞轻动了下身子,伤口竟一齐出了血来,柔软的绷带瞬间染的血红。
血珠渗了出来,在冰床表面结成薄薄的血冰。他脖颈处的命纹开始灼烧,将裹在上面的绷带烧成灰烬。
“侑觞,侑觞。”
墨卿慌张,方寸大乱。白雀命纹闪着白光,他将双手压在他力量暴走的命纹上。
身体的高温将冰床暖化,滴下水来。
挣扎中,绷带全散,侑觞的伤势进入最后阶段,命纹反噬,自爆。
只是体温持续上升到一定程度时,似乎被抑制住了,伤痕也停止扩散再没有继续下去,自爆也被迫停止。
“这是?”
墨卿注意到他狂口狮命纹上隐隐闪烁的金光,如丝线一般缠绕在他命纹上。
“这是!”
黎秋在前殿忙了一整日,待到把手头的了的差不多了,才去浅微殿。
缙云晰对他态度颇为冷淡,他发现了,以至于心头不安,胸口憋闷。
被深爱的人抛弃,这样的事,他实在不想再经受一次。
浅微殿还亮着灯,他脚步轻轻,理所当然的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缙云晰捧着本书在读,入了神。安安静静,不骄不躁。
“你身子还未好全,该歇着的。”黎秋口气温柔,并无责怪之意。
“我在等你。”
缙云晰合上书,烛火摇了摇。
有时,华丽的词藻还比不上这简单明了的四字。
黎秋觉得自己活了一百多年,想法依旧如孩童,因为他人的一句话,而雀跃不已。
夜里,依旧是拥着他入眠,安静的呼吸就像蜷缩起来的猫,团着温暖的绒毛睡得慵懒。
经历了一场梦,醒来时已忘记梦的内容,只是枕上的湿漉还在,凉的透心。
怀里人动了动身子,向他凑近了些。
黎秋欣然,敞开怀抱然后他靠着,一边轻拍着他的肩头,助他睡的安稳。
怀里的人睡梦中笑了笑,嘟囔了句。
黎秋向来喜欢听他梦呓,以此猜测他梦中所想。
他靠近他唇边,他却不说了。
正待他要关耳重眠,缙云晰梦呓一声,使他再未能入睡。
只听得他嘻嘻笑语,唤的却是。
千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