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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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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康连镇而过,有天照山,马车行路时长约三日,若是遇上天公不作美,则要耽搁更多时间,有密卫大清早便出去准备路上要用的干粮和水饮,唐云鹤起得也早,顺便在街上逛了逛,买了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一切收拾妥当后,马车行往天照山,天照山林秀水澈,满目苍翠,山中多深潭瀑布,路上风景秀逸,因地理位置特殊,为南北交通要塞,朝中也派人修了官道。
唐云鹤自入山开始,便将马车上小窗的布帘拉起,用绳子稍作固定,可以清晰看见窗外山林的风景。
昨天也不知向谁借了胆子,敢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说话,今日反而不做声,撑着下巴看向窗外,却止不住拿眼角去偷瞄端坐着正在看书卷的唐奚然,待他有所察觉,悠悠然望过来时,她又连忙收回目光,往复几次,搅得唐奚然放下了书卷。
唐云鹤再偷看他时,见他已放下书卷,那双清亮的眼睛此刻正看着她,面无神情,却叫她心头一跳,她收回眸光,佯装不知,心里却百转千回。
他忽而开口:“本相还从没问过你,你用的是何般武器?”
唐云鹤心中“咯噔”一下,眼珠子一转,回过头来,答道:“表哥岂是不知道唐家素来以卓越剑法闻名天下,云鹤师承父亲,自然也用的是剑。”
“怎么也不见你晨起练剑?”他伸手理了理衣袖,随意同她闲聊起来。
唐云鹤一顿,握紧手,神色略显僵硬,仔细应了:“云鹤自小醉心武术,在家中常常沉迷其中不知昼夜,父亲怕我过于入迷,会走火入魔,因而此次来寻表哥,只派了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卫贴身保护云鹤,强行收起了云鹤心爱的剑,云鹤用不惯别的剑,便只好听从父亲的话。”
她说着停下,略为郝然,又道:“说起来云鹤很是惭愧,父亲原是说让云鹤同他比试一场,若是云鹤赢了,便允云鹤带剑,可惜云鹤技艺不如父亲,只好愿赌服输。”
他略略点了头,话题一转,笑了笑:“为何想嫁给我?”
他看起来与往日有了丝不同,似冰雪遇初阳,露出融化的痕迹,她从中寻出了一丝温和,不觉间心念一动,忽而将皓腕抬至额前,云袖垂下,遮住了整张脸,竟是倾身朝他去,缨红的唇隔着衣帛贴向他的唇。
衣帛冰凉,贴着他的唇瓣却柔软无比,罩在色泽清浅的云袖中的她的手臂,隔开了她和他的目光,不待他反应,她忽而从自己的鲁莽中醒悟过来,倏然起身正待离去,但马车盖过矮,她这一站立,便撞了一头懵。
他立马抓住她刚放下的那只手,制止了她再次逃跑,手一用劲,她便随着他的力道撞进了他的怀中。
他尚且坐在塌上,她跌在他怀中姿势不雅,从他怀中抬头去看她的眼中满是迷蒙局促,他一手圈着她的腰,让她顺着力道在自己身旁坐下。
他侧了身想与她对视,却见她低垂眼帘,根本不敢看她,便伸手轻轻揉了揉她撞疼了的脑袋,半开起玩笑:“怎么?又要粉饰太平?敢做不敢当,倒是不丢你武门中人的脸了?”
她轻咬着自己的唇瓣,怕抬头会看到他眸中的厌恶,此刻一声不敢吭,泪珠子在眼眶打转,也不知是羞愧,还是脑袋太疼。
他颇为无奈,笑着打趣:“既是想嫁给我,可别总似个孩子。”
听他如此说,她一时也忘了羞愧,睁大眼看他,之前蓄着的泪珠子顺着眼眶流下来,倒是不继续难过了,忍着痛只认真问道:“那你希望自己将来的妻室是怎样的人?”
他伸手用拇指腹替她揩去那滴了泪,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看他,想着等他挨不住她的目光,就会回答她的问题。
她想,一个男人这样温柔地对待另一个女人,多少是有些情谊的吧,这样想着,心就像蘸了点蜜糖,可却又担心这蜜糖,会引来蚂蚁的啃噬。
她悬着一颗心,一口气不上不下,仍然执着地等着他的回应,不知是不是她的目光太过热切,又或者他只是在心中斟酌了良久,她终于等到他的回应。
他的声色一如既往的透彻,她听到他说:“你问的这个问题,我倒是不曾想过,来日方长,也许哪天我可以给你一个答案。”
唐云鹤呆住,意识到他所说的“来日方长”四字时,仿佛看见冰雪消融,听到潺潺流溪。
她心中澎湃不已,有千言万语的思绪理不清,压在心头,却只应了一声:“好。”
马车在午时停下来,赶了大半天的路,魏桩从马车上拿出了晨时让手下去市集购来的干粮和水,干粮买的是白馒头配韭齏,还有些可久贮的酥饼以备不时之需,他想着文官和姑娘家身体娇矜,又买了些许肉脯,专给唐奚然和唐云鹤。
魏桩先讲食物给唐奚然和唐云鹤准备好,便转身去分干粮给密卫们,拿了干粮,他们便各自找了地方挨着树坐下,在马车后跟了大半天,还得时刻注意着保持距离,也是疲乏得很,此时坐下来吃饭喝水,放松了不少。
唐奚然瞧见魏桩这样分别,也不说破,只是将肉脯放到一旁,分毫未动,将白馒头掰开,塞了些韭齏进去。
唐云鹤也学着他吃了起来,碧空澄净,林木秀立,鸟叫虫鸣,偏生出了郊游的趣味。
唐奚然吃完手中的馒头,顺手又把那袋肉脯拿起来递给分完粮食坐在他身旁的魏桩,道:“山路颠簸,本相胃口不是很好,你把这些肉脯分给你手下吧。”
魏桩嘴里着嚼着馒头,忽闻他这么说,连忙咽下:“右相,这可不成,于理不符,右相现在吃不下,可以晚上吃,属下们是吃惯了粗茶淡饭的,不用这个。”
唐奚然斜睨着眼睛扫了他一眼:“本相也乐得粗茶淡饭,你现在不把这袋肉脯分掉,不过是徒增浪费。”
魏桩瞧见他脸色有些冷淡,想起先前听说这位大人往素在朝中的脾性,惯是一意孤行的,也不再费口舌推迟,便接了他手中的肉脯:“属下替兄弟们谢过丞相。”
唐奚然轻点了头,他便拿着肉脯走开了。
唐云鹤看着好玩,莞尔一笑:“明明是好事,表哥这么三言两语,可又像是逼着人家吃。”
唐奚然也没恼,兀自拿了装水的葫芦,打开盖子递给她,淡淡道:“你最会说话。”
她倒也不害臊,接过水仰头喝了一大口,正准备同他讲讲话语的艺术,却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奇怪的声音,好像是“嘣”的一声,不太真切,却令她眼神一凝,大感不妙。
忽而却有穿透空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下意识回头,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竟是势如破竹的箭正朝唐奚然飞来!
唐云鹤一秒没有耽搁,连忙甩了水杯,大力扑向唐奚然,将他扑倒在地,暗自庆幸自己耳聪目明,大喊道:“有刺客!”
还在吃饭的密卫们闻声,忙丢了粮食,抽出腰间的佩剑,迅速向他俩靠拢,这反应的片刻,却见密箭如雨,自四方急剧而来,猝不及防间,他们以剑挡箭,避免他们二人受伤。
魏桩身手迅猛,边挡着箭,边到唐奚然身边护着。
这箭雨却没有停歇,一波接一波,忽而又从四方涌来一群黑衣蒙面、手持寒剑的人,密卫们见势连忙迎了上去,心中却都深明不妙,这群黑衣人无顾箭雨,而弓箭手也丝毫不害怕伤害到自己的同伙,显然是豁出去了的死士。
唐奚然半点武力没有,只能拉紧唐云鹤的手,跟在魏桩身后,强自镇定下来,对着唐云鹤道:“你轻功了得,寻个空隙先行逃走。”
唐云鹤神色不明地看了一眼他,忽而手腕一扭,挣开了他的手,转身乘乱跑向马车内,唐奚然不明所以,顿时心下急促地大喊:“云鹤!”
却见唐云鹤身姿矫捷,多过刀剑林箭雨,迅速跃上马车,弯腰掀帘,进入车厢,一气呵成,不多时又背着一袋包裹出来。
不过转眼间,弓箭手停止了射箭,场面上已是血迹斑驳,倒下的死士和密卫的血混在一起,融在土上,渐染了绿叶鲜花。
密卫原就寡不敌众,对方训练有素,加之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密卫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身处弱势。
唐云鹤见场面不妙,再看了眼正急切看她的唐奚然,顿了顿,再没有迟疑,解开包袱,从中拿出一柄短刀,银制刀鞘,刻金色水纹,刀柄镶嵌红玛瑙,工于精巧。
唐云鹤迅速从刀鞘中抽出短刀,将刀鞘配于腰间革带上,一跃而下马车,行如鬼魅,身如幻影,来回间短刀已沾染了鲜红浓稠的人血,四五个死士倒地,一刀断喉。
她自幼习的是邪门歪道的鬼步,还有些许运气控物的手法,都是用以迷惑人的心智,利于逃脱险境,没什么杀伤力,也会近身驭刀的杀人之术,但功底不深,更不适合和这么多人博弈,这几下得手,不过是趁人不备,且也被剑割伤了手臂,鲜血渗出藕色的衣裳,这下倒是左右有了平衡。
她连忙赶到唐奚然身旁,却见他此刻看她,眼中已带了诧异,蒙上迷惑不解,她知道他心中一定满是疑云,却来不及解释,只能转头继续对付斗志昂扬的死士。
魏桩身上也免不过了些鲜血涌流的伤口,原本的十五个密卫如今竟只剩下六个,稍稍庆幸的是对方也死伤惨重,只剩下九个人。
还来不及高兴,却忽听弓箭穿风的声音再次响起,敌人的弓箭再次袭来,好一会才停下。
唐云鹤心下一沉,手上用力将刀刺向冲来的死士腰部,当机立断道:“魏桩,你带你的手下去对付弓箭手,免得他们卷土重来,这里我来应付。”
魏桩见她伸手敏捷,下手狠辣,心中暗生惊诧,却不敢多加耽搁,审时度势,也只有相信唐云鹤能撑住这里的场面。
魏桩立马高声喊道:“兄弟们,我们分头去找弓箭手!务必取下他们的项上人头!”
密卫们连忙边挡着死士的剑,边同魏桩离开,死士的目标是唐奚然,只想着速战速决,也不拦他们,转移攻势看向护在唐奚然身前的唐云鹤。
剩下的五个死士眉目间暗渡陈仓,不动声色,霎时,四个死士一哄而上,轻身一跃至空中,分别冲唐云鹤的四周刺下,阵势汹汹。
唐云鹤下意识移步离开他们对准的的中心地带,回过神来却见那第五个死士已迅速持剑冲向唐奚然,她心中一急:“小心!”
可这厢四个密卫配合默契,挥动利剑阻挠她的步伐,她一面以刀挡住这四个难缠的死士,一面分神去看那头唐奚然往后退,见他正蹲到地上捡起一把染血的剑,想要挡住面前杀意汹涌的死士,不过是徒然,那密卫用剑挑开他拿都没拿稳的剑。
唐云鹤心急如焚,眸中蓄满怒意,竟是肉身迎上四人的剑锋,借机靠近他们,双脚踏着地板打着转儿,快得让人根本反应不及,她手中的短刀随着她的步伐,一道道划开四个死士的咽喉,腰间却被利剑划伤,血流不止。
她回过头去,眼睁睁看着密卫手起剑落,干净利落地刺向唐奚然的胸口,情急下,运气将手中的刀丢出去,想要打掉密卫手中的剑,却只让他的剑偏了些位置,刀便落到地上,剑刺进唐奚然的肉身,死士抽出剑,她只来得见听见他一声闷哼,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
唐云鹤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很多,流去身上不少血,此时已没了什么力道,那死士却还要再刺下一剑,强撑着想要走去阻止他,但膝盖一软,竟是支撑不住,生生倒到了地上。
却见那死士忽而僵住了身子,瞪大了双眼,胸前竟是锐利的刀片,深入心口,当即毙命,直挺挺躺倒在地上。
唐云鹤松了口气,意识却开始飘移,双眼渐渐模糊,控制不了四肢,她看向躺在地上,似乎昏了过去的唐奚然,心里涌上兔死狗烹的悲凉,想的是能共赴黄泉,到底也是一种成全。
她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知为何,却在朦胧中看到了不远处立着一抹身影。
那身影立于林木之间,披着茶白色披风,兜帽将半张脸遮得严实,隐约看见自肩上垂下的发丝,似染霜色,在绿意盎然一片翡色中,显得格外孤寒冰冷。唐云鹤闭上眼,觉得现在的鬼差也是敬业得很,阎王今日收他们,鬼差都要早早来守着,可见世间没有什么轻松差事,怪闹心的。
她闭上眼睛,残存着一缕意识,迷迷糊糊听到耳边传来男人和女人对话的声音。
女人清脆婉转地说着:“小女娃倒是痴情得很嘛。以后要吃亏的,你可得多看着点。”
男人似乎冷呵了一声,声线冰凉,略带了些不悦:“学艺不精,吃不起雄心豹子胆,却敢拿命跟人家搏,真是给我长脸。”
那女人“咯咯”笑起:“可冤枉人家了,长的哪里是你的脸,分明是南召唐家的脸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