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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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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里一片鸦雀无声,被召来商议要事的大臣们弯腰屏息,心里都琢磨着如何应付这个突然掉下来的包裹,偶尔目光透过御案下的空隔,可以看见明黄靴子在方寸之地来回移动,显示着主人的焦躁。
世嘉帝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气得方寸大乱,彼时他正打算和太常魏轩“微服出巡”到昭舜近来在百官中甚为出名的含黛楼,去瞧瞧那词唱俱佳的京中第一名伶,未曾想愿望落了空。
这样想来他愈加郁结,大手一挥将御案上的事物全部挥落到桌底下,巨大的声响让大臣们心都颤了颤。
“都哑巴了?朕让你们想个办法,你们一个个都像饭桶,半点忙也帮不上,朕告诉你们,今天如果没人想出法子,你们都别想踏出御书房一步。”世嘉帝看着底下恨不得钻到缝隙里的大臣吼道。
几个朝廷重臣在底下眉来眼去,最终一致将目光投向华应籍,他的姿态最是从容,作为两朝元老,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这种出头的机会非他莫属。
华应籍轻咳了两声,骚动的朝臣瞬间安静下来,世嘉帝亦从御案后探出了身子看着他,他站在最前头,施施然拱起了手,安稳的气度让世嘉帝也安静了下来。
“皇上,依老臣拙见,姜国攻打成国,必定是因为近年来大举发展军事,国中财务匮乏,想要掠得更多地土地来维持国中经营,思及此,臣有一计,兴许可用。”
世嘉帝睁大眼睛看着他,激动道:“左相倒是快说啊。”
“姜国想要土地,不若我们便派遣使者往来姜国和成国之间游说,让成国割让两座城池给姜国,暂且先稳住姜国北上的步伐,也给我们多些时日来整顿兵马。”
世嘉帝皱了眉头:“左相,你当朕是傻子吗?你想的不过是权宜之计,朕可不想兴兵打仗,劳神费力。”
“皇上,姜国新君野心勃勃,将来势必北上,老臣之见,唯有先止住其步伐,再想他法。”
世嘉帝后退几步坐下,焦躁不安,思索了会又问道:“那你觉得,朝中何人可担此重任?”
众臣此时也回过味来,有华应籍的同党走上前,脸上堆了笑:“皇上,微臣斗胆举荐右相。左相本应是最能担起重任的人,但他昨日遭贼人暗算,远行路途遥远,恐伤性命,想来朝中也就只剩下右相能做这个游说之人了。”
世嘉帝闻言,面露讥讽,轻哼了一声:“唐奚然?他能做说客,平日里就知道跟朕抬杠。”
华应籍抚了抚下巴上的短须,笑了笑,缓缓道:“皇上,右相年少盛名,天下皆闻,由他去,想必姜、成二国的君主会更乐意于接见,倒是能省不少事。”
世嘉帝眯着眼睛,旋即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左相都这么说了,就让右相去吧。”
几位大臣闻言,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皆堆满了笑意,连声称赞“皇上英明”。
正在前往御书房的唐奚然,尚且对自己即将迎来的命运一无所知。
夜半的长风客栈仍旧热闹非凡,宾客满盈,门前的两盏红灯笼照着来客的路,身着藕荷色襦裙的女子踏着灯笼的昏黄照影跨过门栏。
店小二一见,来人朱唇鲜红如玫瑰,眼角狭长,容颜妖而不腻,连忙抖擞着精神,甩了甩肩上的毛巾,笑着迎了上来:“这位客官需要些什么?”
那女子斜睨了他一眼,面无神色道:“我是杜松公子的客人。”
店小二随即明了:“啊!是卫姑娘吧!杜公子特地吩咐小的您来了就带您到后院的雅间找他。您请跟我往这边走。”
前厅的热闹嘈杂,酒气熏天很快掩在身后,长风客栈的后院很安静,只有少数几间厢房从单薄的纱纸中透出昏黄的烛光。
店小二带着她走到一间厢房门前,敲了两下门:“杜公子,小的把卫姑娘带过来了。”
厢房里安静了会,才想起男子硬朗低沉的声音:“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店小二应声离开,厢房的门也从里头打开,开门的男子穿着黑色的便装,腰间系着一把剑,站在他身后的另一个人也是同样装扮。
二人正是那日随唐云鹤到昭舜的护卫,杜松与高华瑜。
未等他二人开口,女子步伐极快地走进厢房,开门的男子躲闪不及,被她的肩膀狠狠撞了一下。
女子径直走到桌旁的椅子坐下,冷淡的眼神斜斜瞟向还没反应过来的二人:“怎么,不过一日不见便忘了自己的主子?”
杜松顺手将门关上之时,高华瑜一手甩了下摆,单膝跪在女子面前,满脸歉疚,戚戚开口唤了一声:“小主子。”
杜松关好门,走到高华瑜身后,倒是没有跪下,只道:“小主子为何不稍作修饰就来了?若是被人认出来,可就平添了麻烦。”
女子轻哼了一声,满目不屑,略显倨傲:“那又如何?我卫拂襄为何要怕被人认出来?”她眸子轻轻一落至杜松身上:“不过杜松,你们还真是赤胆忠心,我不过走了一日,你们便等不及去向义父汇报了?”
她声音浅淡,但杜松知道她是动怒了,未待他权衡开口,高华瑜便抬头,目光盈盈看着她,颇有些家犬向主人摇尾乞怜的样子:“这不是我们的错,主子与我们约定一月为期,这都大半个月过去,可是还是丝毫没有那灵珠的音讯踪迹。”他低了头,神色低落,小声嘀咕:“说不定灵珠根本就不在唐奚然那儿。”
卫拂襄笑了笑:“知道为什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渔夫“芳名”遗留至今么?连自己的本职都守不住,如何不叫人耻笑?义父与我一月之约尚且未到,你们若是不改改这心急性子,启非叫人笑话我义父的手下沉不住气,像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杜松轻咳一声,沉稳开口:“小主子误会了,主子北去寻友,路过昭舜,特飞书来约见,恰好小主子又同唐奚然去了云腾山,属下二人便先去见了主子,想必主子也很关心找灵珠进展。”
卫拂襄侧头去看他,神色专注,清浅笑颜却没有笑意:“看来是我这个做养女的不够称职,竟还没有你们为义父想的多。”
杜风微弯了背,低头看着地板,诚然道:“小主子多虑了,属下只是想这么久都找不到关于灵骨的蛛丝马迹,兴许是传言有误,灵骨并不在唐奚然身上,早些告诉主子,也让他不至太过牵挂 。”
卫拂襄慢悠悠反问道“哦?怎么,在你二人眼里,我连这点分寸都把握不好吗?”她看了眼两人皆是垂头丧气的模样,便收回了目光,口吻缓和了些:“罢了,只不过你们给我记牢了,越俎代庖,切莫有下次。”她伸出腿绷直脚尖踢了踢还跪在地上兀自心惊胆颤的高华瑜:“起来吧。
高华瑜闻言,高兴地一蹦而起,凑到卫拂襄跟前,操起水壶,为她倒了一杯水,恭敬地推至她面前:“小主子该是口渴了吧。”
卫拂襄晦暗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一手去拿推到她面前的水杯。
杜松见她好像气消了,便也走近了些,瞧她悠然饮水,自己牵起了一桩要事:“小主子,一月到期我们离开唐府,届时唐家请来做客的表妹失踪,必定会派人搜寻,若是被发现了,少不得多些麻烦。”
清水润了喉,卫拂襄放下杯子:“这倒是不必担心,我自会安排好。”她停下,怔了会,问:“可把唐云鹤放置好了?”
“属下二人已经处置好了。”
杜松口吻轻松,可落到卫拂襄耳中,却似乎有了重量,她看着见了底的杯子,一时有些恍惚,沉默了好一会才回过神,长叹了口气低声喃道:“山雨欲来,蝼蚁尚且知道要储备粮食以御冬,我又安敢坐以待毙。”
她想,她做着一个很长的梦,就像她曾做过的很多梦那样,唯一的不同,是她在梦中有了心魔,心魔成障,即使梦醒了,心魔仍是枷锁。
唐奚然回府的时候已是深夜,因主人还未归来,仆人便在府中各处点了灯火,有这灯光,总算让他此时阴郁的心情有了缓解。
守门的护卫替他开了门,他刚入府,便见府中的老管家走来向他行了礼,道:“大人,老爷吩咐小人在此等您回来,说是有重要的话必须跟您说”
唐奚然停下脚步,顿了顿才道:“父亲还没睡?”
老管家抚了抚须,面露担忧“听说您被急召到宫中,老爷心里焦急,说什么都要等你回来,让你去见他。”
唐奚然闻言,便先行向唐清蒲的屋子走去,老管家连忙跟上他的步子。
“早先不是吩咐过,有这些消息,不要让父亲知道吗?”唐奚然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
老管家叹了口气,无奈道:“宫里派人先把云鹤小姐送回府,云鹤小姐一回府便去拜见老爷,小人没能拦下她。”
唐奚然沉默了会,提起这个小表妹就颇是头疼:“本相近日需离府一些时日,你多派几个人跟着她,别让她闯祸。”
老管家点了点头“是。”
他想了想,又缓声道:“她还是小孩子心性,也别太拘谨着她,城中若是有什么节日,她若想去,便多派几个人跟着。”
老管家笑了笑,眸中意味深长:“云鹤小姐若是知晓大人这般牵挂她,必会心生感动。”
唐奚然侧头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她远行来昭舜,是看在老一辈人的情分上,本相自然不能怠慢。”
老管家笑意未减,只回了:“是。”
唐奚然走到唐清蒲屋子的时候,门正敞开着,他让老管家先回去休息,自己放轻步子走进屋内。
有好些时日食欲不振的唐清蒲,此刻看起来倒是精神了许多,唐奚然看到他时,他正将勺子放到空了的碗中,显然刚刚饱餐了一顿。
听到声响,他抬头看见唐奚然,扯开嘴角笑了,模样慈祥,伸手向他招了招,拍了下床沿:“奚然,到爹这里来坐。”
许久不见如此精神灼灼的父亲,唐奚然自然心中欢喜,随即走过去将放置在床上的小方桌撤去,自己坐到唐清蒲身旁。
唐清蒲往里头挪了挪,笑问:“今日皇上可有为难你?”
他伸手替他将被角理好:“爹放心,皇上并未为难我。”
唐清蒲仔细看着他,眸色温和,是久未见得的样子:“我听云鹤丫头说姜国预谋伐成,皇上召见你们,可有想出应对之策?”
提及此,唐奚然面色黯了黯:“皇上同诸臣商议,左相携诸臣举荐我做使臣往来姜、成之间游说,可能会离开些时日。”
唐清蒲愣了愣,好一会儿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沙哑道:“都怪爹当年和华应籍分庭抗衡,才致他今日针对于你。华家依仗先辈的功德,妄图在朝中只手遮天,先帝忧其不臣之心,便提拔爹欲在朝中建立另一派势力。”他说着叹了口气:“可惜先帝去世的早,错看了爹,爹始终没能完成先帝的遗愿。”
他忽而停下来,神情恍然,忆起旧人来,心头总是万千思绪,他低声咳了几下,引得唐奚然连忙伸手欲替他拍拍背,他摆了摆拒绝了,缓了会又道:“你的母亲盛阳长公主,是先帝赐婚于爹,想借此巩固爹在朝中的地位的。爹这一生亏欠最多的,就是你的母亲,她过世得早,唯一的牵挂就是你。”
他往后靠了靠:“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的叔父千里迢迢将女儿送至昭舜,其中深意你不可谓不知。”
唐奚然静默不语,唐清蒲看着他,满是为父的慈爱:“爹少年离家,孤身飘零于昭舜,与家中断了联系,全凭少年意气。如今若你能同云鹤丫头喜结良缘,爹也算放下心中的一桩憾事。”
父亲说的这些话,其实唐奚然都能懂,上一辈亏欠的情谊,总希望能在下一辈重新修补绘染,可他更加清楚地知道,他如今一条性命,竟惹蛮朝虎视眈眈,无法预料哪一天,暗箭会从何而来。
他勾唇而笑,认真回应:“父亲所言,奚然记在心上。只是此时不知表妹是否明了此事,婚姻大事,非是两情相悦,难免生出嫌隙。”
唐清蒲叹了口气:“这只是我们这一辈人的期许,若是你们果然无缘,也便罢了。”
“待此番出使归来,奚然定慎重以待此事。”
他轻声回应,其实心中多少有着期许,只是不敢多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