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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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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笼罩山林,朝阳透过繁茂的枝叶,细细一看,便能瞧见飘荡在一束束光线中的细小尘垢。十来岁的小沙弥背着竹篓,弯腰捡拾木柴,一抬头便看见前面不远的橡树下,似乎有人的身影。
小沙弥站定仔细一看,见还真是个人的模样,连忙快步走到树下。
只见姿容清贵的男子依着树干沉沉睡着,小沙弥心下一惊,连忙蹲下唤道:“施主!施主!施主快快醒来!”
被扰了梦境的唐奚然开始转醒,忍不住皱了眉头,睫毛颤动,眼皮只开了一条缝,映入一张模糊的人脸,他又反复眨了几次,最终才看清眼前眉清目秀,神色着急的小沙弥。
视野清晰,脑子也清楚了起来,唐奚然连忙朝四周看了看,却不见了唐云鹤的踪影,他停顿着思索了会,才看向小沙弥:“多谢小师傅唤醒我。”
小沙弥见他醒来,双手合十喃了句“阿弥陀佛”,那是他从住持那儿学来的,住持每逢人都要先这么说一句,才能开始谈话。
“施主不必客气,贫僧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不知小师傅可还有看见别的什么人?”
小沙弥蹙眉回忆了下,回应道:“贫僧一路拾柴而来,未曾见过其他人,施主可是来此找什么人?”
“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昨日走迷了路,就在此歇下了,还要劳烦小师傅给我带个路到淮音寺。”唐奚然说着站起了身子,衣袂上沾着山间晨露的湿气。
“好的,贫僧也正要回寺庙里。”
“那就有劳小师傅了。”唐奚然恭敬地向他拱手示意,以表感谢。
小沙弥也站了身子,用手托了托竹篓,便前去引路。
唐奚然一路思忖着唐云鹤会在何处,但没有丝毫头绪,他想着应当去拜托父亲的好友成戒大师,请他派些熟识山路的弟子来替他寻找。
不过这个问题倒是没有叨扰他太久。
他让给他引路的小沙弥去告知成戒大师他的来访,小沙弥答应后他便站在淮音寺门前等候回音。
他不过侧了侧身,便看到自己牵挂了一早上的小表妹。
唐云鹤此时正坐在墙头,散了的发丝搭过肩头,如墨倾泻,一双明亮狡黯的眸子映着他的身姿,他侧头看见她时,她扬起了明丽的笑颜。
他还没有开口责备她的擅自离开,她便利落的从墙头一跃而下,一蹦二跳地走来挽住他的手臂。
他低头看她,眉头紧锁,似是有了怒气,她仰头看着他,似有所察觉,歉疚道:“对不起呀表哥!晨时醒来,看见有野兔在草丛中,本想捉来烤了吃,奈何兔子行动太敏捷,我也就跟着跑迷了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回来的路。”
唐奚然并未缓和,看着她时神色淡漠,令她心下一怵,抱着他臂膀的手又紧了紧:“表哥,你别生气啦!大不了……。”她蹙了眉头想了想,有些着急:“大不了下次我到河里捉些鱼来烤给你吃。我告诉你哦,我烤鱼的手艺很好,你一定会很喜欢的!”
他的眼中是她低下头懊恼的模样,看她忽而紧张起来,他原本笼在心头的怒气就消了大半。
但她实在太过恣意妄为,难以把控,这样看来,不是太妙的事情。
他不想同她说话,恰好小沙弥出来回复他可以带他去见成戒大师,他便谢过小沙弥,也不和她打招呼,自顾自跟着小沙弥进了淮音寺。
唐云鹤连忙走到他身后,他步子快,她自然不敢怠慢,嘴巴也没闲下来:“表哥,我说的可是实话呀!昭舜河流众多,改日我们到河边垂钓,你就可以尝到我的手艺啦。”
她一面说着,一面不忘偷偷观察唐奚然的神色,不幸发现他仍然面无表情,喜怒不形于色,让她颇为摸不着头脑。
她再接再厉:“表哥你千万相信我。我们做个约定吧,你一定要和我一起去河边垂钓烤鱼,不然你一定会遗憾终生的。”
唐奚然还是没有开口,她便继续叨扰他:“我可以从这山上砍一棵竹子回去做鱼竿,饵料的话就在自己花园的土里挖些蚯蚓……。”
她越说越离谱,唐奚然听得额头青筋突起,差点就要伸手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所幸在她聒噪间,小沙弥已经带着他们穿过人声嘈杂的大殿,走过檐下长廊,到了成戒大师所在禅室的后院。
这小小的院子,左侧植一株枝叶繁茂的菩提树,菩提树叶苍翠,枝叶相依,有日光穿透其中缝隙,影子铺在干净的青石板上。
菩提树下,是石制的桌椅,做工略显粗糙。
与大殿香客满盈的热闹不同,这里氛围寂静,连一路说得口渴的唐云鹤都不自觉的安静下来,等候院子主人的出现。
小沙弥送他们到这里后便离开了,唐奚然站在院子中央,正对着敞开的禅室大门,唐云鹤站在她身旁,探头往里头观望。
她心想,唐奚然今日来见的这个出家人,即便是个出家人,也定是个很奢侈的败家出家人。
一个人就占据了寺庙里的一间禅室,一个院子,她探头看时,还看见了工于精致的屏风,绘着祥瑞高洁的独角兽。
没等她多看几眼,双手合十的成戒大师缓步踏出门栏,向他二人走来。
成戒约莫三十来岁,竟是她未曾料及的年岁,她原本以为他的年龄定是与唐清蒲相仿。他步履从容,笑起来眼角微微上扬,是很神气的丹凤眼,看起来倒是挺英俊的。
唐奚然前拱手施了一个礼,以示恭敬:“大师,久未得见,家父甚是挂念您,特嘱咐我务必往来拜访。”
“阿弥陀佛。”成戒大师一声叹息,缓缓道:“算来贫僧与你的父亲也有两年未见,听闻他身体抱恙多时,不知近来如何?”
“家父近来已经好些,虽受病痛困扰,但心境比之往昔来得更宽阔些。”
“当年他居于山斋,却难以忘却权势地位,想来病痛来势汹汹,也与心魔有关,如今若能放下,应可药到病除。”
唐奚然点了点头,应道:“承蒙大师吉言。”
成戒看向站在唐奚然身后,水墨眸子不停打量他的年轻女子,笑着问:“不知这位女施主是?”
唐奚然这才想起自己还带了个拖油瓶,他侧了侧身子,让立在他身后亭亭玉立的姑娘直接面对着成戒:“这是我的表妹,自晋琉而来,欲览昭舜风光,日前居于我府中。”
唐云鹤不紧不慢地将双手合十,微微鞠了躬:“成戒大师。”
成戒大师回了她的礼,没同她说话,反而转过了身,面朝屋内,朗声笑道:“北夷啊,贫僧瞧着这位女施主,可要比你有佛缘得多啊。”
屋内无人声回应,一片寂静中,忽然响起白玉棋子叩到棋盘上的清脆声响,成戒大师似乎已经料到屋里的人不会回应,话罢便自己乐和地转回身去看唐云鹤,神情温和:“女施主身带戾气,但佛渡有缘人,望女施主能放下心中杂念,宿缘与佛。“
唐云鹤闻言,原本漫不经心的心神刹那紧绷起来,她神色奇异的看着成戒,隐着眼中呼之欲出的锋芒,忽而俏丽而笑,端的天真烂漫:“佛非是渡众生吗?”
成戒大师怔了怔,又悠悠笑起:“佛渡众生,众生皆有缘。”
唐云鹤细细盯着他神色,发现对方谈笑相当自如,未有异色,恭敬回应道:“多谢大师规劝,云鹤因常年习武,所以多带了些戾气,日后必定清减杂念。”
“女施主客气了……。”成戒大师正打算邀二人到寺庙饭堂里用些早饭,正说话间,却见身着宫中铠甲的侍卫转过长廊折角,大步朝他们走来,一时有些疑惑。”
唐奚然和唐云鹤见他眼神忽然落到别处,便也困惑地随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侍卫已经走至唐奚然面前,利落地单膝跪下,拱手道:“属下参见丞相大人。”
唐奚然一手在他面前拂过:“免礼,何事?”
那侍卫一手握住刀柄,回道:“有密探来信,说姜国预谋起兵攻打成国,皇上大怒,命召见群臣商议对策。已在寺外备了马车,请丞相速到御书房。”
唐奚然面露讶色,随即蹙了眉头,神情严峻了起来。
成国与梁昭,仅有一江之隔,姜国若是攻打成国,无异于公然与梁昭宣战。近几年来,姜国出了一个智勇双全的君王,国力与日剧增,百姓安乐,军队勇猛,朝纲严正有序,党派间势力分庭抗衡。
梁昭如今国势微弱,早已不复当年先王建国时一方霸主,四方朝拜的格局。
唐奚然长叹了口气,转身面向成戒:“今日拜访大师,行之匆匆,晚辈惭愧,改日必定再来拜访。”
“施主客气了,如今天下局势紧张,施主身居要职,切记莫要过于劳费心神,方是长久之计。”成戒大师双手合十,鞠了个躬。
唐奚然对着成戒恭敬回了一礼:“就此别过了,大师。”又回过头看向唐云鹤:“我们先走吧。”
话毕,他便让传话的侍卫先行走在前头,自己走在他身后。
唐云鹤转过身,也向着成戒大师行了一礼,巧笑嫣然:“大师,有缘再见。”
成戒回了一笑,抿唇无言,看起来颇有些高深莫测,看得唐云鹤心头咯哒一下,连忙转过头,跟上了唐奚然。
她的步子折过廊脚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映入从那禅室走出的身影,身姿纤长,在春日温暖之时,却罩着玄色丹羽斗篷,头上带着斗篷的帽子,她依稀看见了那人垂在胸前的白色发丝。
有风拂来,带来清冷的香气,绕在鼻尖,吹进心口,带着无法忘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