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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

  •   陈郎君替他抬了几桶水,来回几次,直到水缸都倒满了,阿雪觉得过意不去,觉得这陈郎君不似他人,是顶难得的大好人。

      阿雪说要给他钱,陈郎君笑道:“咱们乡里邻里,不拘这些,以后你也别这样,钱要小心仔细放好,若是给别有用心的人撞见,你这些钱不光被骗走,连水都没。”

      阿雪听了一段似懂非懂,陈郎君便懂了,怕是这人空白得可怕,都已是这样说了,却还是不明白。

      也不知陆照阳是怎么留下他的,不过他倒是不信那些流言,一来陆照阳本就不合,为人过分冷漠,有心人看不惯便说些风言风语也是有的,二来——陈郎君不着声色地打量了阿雪一番,此人实在愚钝,倒还不如说是陆照阳一时心软罢了,连他自个都不忍心。

      他读圣贤书,虽与常人一样鄙夷卖笑之人,但又怀有君子常说的怜悯之心,既然阿雪已经离开魔窟,那么就是迷途知返,他帮助弱小又有何不可?

      陈郎君问他在这可待得习惯,阿雪歪着脑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沉默了一下,正当此时,陆照阳回来了。

      他看向院中二人,向陈郎君点头后回了屋子,阿雪本想请他吃些茶凉凉再走,只是见了陆照阳回来,这会便顾不上了,陈郎君会意,叨扰已久,叫阿雪不要送。

      阿雪回了屋子,陆照阳只偏了头问他怎么回事。

      “我请陈郎君帮忙打个水。水缸没水了。”

      这话引得陆照阳回头看他,阿雪又忙道:“我本想给钱的,没想让人白帮忙!”

      “你给他了?”

      “他没要,说都是乡邻,不需要给钱。”

      陆照阳嗯了一声,阿雪奇怪他居然没发火,一时转反不过来,搁在平时,他要做了什么事跟他说了,必定要被训上一番,阿雪被说惯了,可偶尔却觉得也没多大错,是他小题大做了,陆照阳训多少,他仍旧是改不掉,照做不误。

      久而久之,陆照阳便懒怠说他了,也有任他而去的想法在内,二人无缘无故,他做什么好人?

      “你不说我?”阿雪问。

      陆照阳褪去上衣,露出精壮的身子,他每日都要换衣裳,扔进木盆中,当日就要洗,阿雪泛着脸红,大着胆子道:“他还叫我以后不要这么做,会被人骗。”

      “是么?”陆照阳神色冷淡,拉开柜子,那被胡乱塞的衣服就倒了下来,阿雪脸更红了,一把端起木盆,说要去洗衣裳。

      他抬不动木桶,就拿木勺从水缸舀水倒进盆里,一听陆照阳脚步声,埋头将衣服搓洗得更厉害了。

      他还是会洗衣裳的,这是他到陆照阳家来唯一没出错的事。

      就是洗个衣服的功夫,就要受不住,洗了个头晕眼花。

      阿雪晾好衣服,跑进厨房邀功,“我洗好了,也没破。”

      “那。”陆照阳站在灶边,让他把菜给洗了。

      阿雪拎了盆进来,蹲在陆照阳旁边洗菜,一边洗一边哈气,说冷。

      陆照阳哪里管这些,仗着血热,秋天里还打赤膊。

      阿雪洗了一遍,陆照阳瞥了眼说不干净,他又洗了第二遍,陆照阳还说不干净,他就有些不服了。

      陆照阳烧着热水,雾气转啊转,刚擦洗过的身又渗了汗,正是燥的时候,阿雪洗了两次,站着偏不洗第三遍。

      陆照阳晾着他,已是极大的好耐性,换了几年前的脾性便是不干就滚,连机会都吝啬给。

      “我说错了?你那淘两下的功夫就叫洗菜了?”

      阿雪盯着脚尖,灰扑扑的,难看极了。

      “你拎不动东西,又不会下地,这段时日活也找不到,最简单的衣服不会叠,洗菜也是这样,不过说你两句,就委屈了?”

      “我不会这些。我没做过。”

      阿雪几下眼泪,着实烦人,陆照阳压住火道:“这不会那不会,掉眼泪倒是勤快。”

      陆照阳从来看不上他矫情姿态,只要说上一两句不如意的话,他便掉眼泪,好似天大的委屈,不止在陆照阳面前,他在所有人面前都这样,受欺负了哭,找不到活干也哭,说他一两句还是哭。

      眼泪眼泪,掉了那么多便觉得万分廉价。

      他不会让人觉得可怜,相反是觉得可恨。

      “别哭了!有谁在意你哭?你若待不下去就滚,滚回你原来的地方,那里好吃好喝的,供你玩供你乐,你只需榻上一躺便齐活了!”

      “我没有!”

      “没有什么?”陆照阳转头看他,泪珠子还往下滚,滚不尽,哭不尽,声声缠缠绕绕,极是恼人,恼动人的肝火,陆照阳不知怎么,往日任他哭去,眼一闭,干不了叫他滚远点闭嘴,落个清静便是,就今日油倒了水,三年多沉寂的炮仗脾气冒出来,他将阿雪往外拖着走,阿雪吃痛,手腕子要被捏碎了,但顾不得疼,陆照阳是要将他赶出去了,阿雪哀叫一声,蹲下身,求着别把他赶走。

      陆照阳红了眼,道:“不赶你走做什么?教你白吃白喝,我这可没什么富贵日子,你不还想着那些锦衣玉食?既如此我便当这个好人,送你回去不好!”

      “没有!没有!我错了,我洗,我洗,是我没洗干净!是我错了!”

      阿雪往前一滚,被拖出了门槛,接着他使出力气抱住了陆照阳的腿,他只会这么做了,满脸的汗,满眼的泪,他怕极了,勾住陆照阳不让他动,“你别这样,别扔我,我怕,我真的怕——你要是不解气,你打我,抽我,怎样都行!”

      “我打你做什么?”陆照阳停下来问。

      阿雪拼命摇头,死死扒住,又不说话了。

      身体一颤一颤的,早是被吓破了胆,陆照阳喝了一句抬头,他不敢不照做,狼狈地抬起了脸。

      陆照阳叹了口气,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叫阿雪站起来,径直回了厨房,阿雪不敢问是不是不赶自己走了,胡乱抹了两把眼泪,也跟了进去,蹲回原处将每根菜叶都洗了一遍。

      陆照阳突然开口:“你去买个鸡蛋。”

      阿雪抿唇,但站起身往身上擦手,“你去东娘子那里,不远,其他人家不要去。”

      阿雪说好,陆照阳又叫住了他,叫他等着,过会塞给他几枚钱,又拿了干净的布往他脸上胡乱擦去,便转过身说走吧。

      阿雪眨眨眼,心下平静起来,又说了声好,比方才大了音量。

      他未见过东娘子,但陆照阳叫他去那,估摸这东娘子不像别个人,是个会为难的。

      这般想着,他放了心。

      连敲门都大了。

      不多时,便有一名年轻女郎过来应门,“小郎君何事?”

      阿雪伸出手,给她所有的铜板,轻声道:“买鸡蛋。”

      女郎叫他稍等,过不多久便拿了三个鸡蛋出来,阿雪急忙伸出手,都捧在手心里。

      女郎道:“还有个我送的,瞧你面色不好,正好今日家里母鸡多下了个蛋,便送你了。”

      阿雪腼腆地笑笑,一路走回家去,回了家只是还不敢怎么与他说话,陆照阳也不问多余的一个怎么来的,接了过去道了声谢。

      晚饭仍旧是简单得做了面食,阿雪胃口极小,经常是陆照阳从碗里分出一点来给他,今晚他碗里还多了份蛋,陆照阳在他开口前就堵住话,生硬地叫他吃。

      阿雪不敢多问,吃了一半,将蛋全吃了,肚子涨涨的,隐隐不大舒服。

      陆照阳皱眉看他还剩了一点,阿雪低头说:“我真的吃不下。”

      “我知道了。”陆照阳道,“你无事便先去睡罢。”

      阿雪不敢多言,他还未擦身,也不敢说热水,咬咬牙,便拿了院子里的冷水简单擦拭了下,打着抖钻进了被子。

      他揉着肚子,好叫它不要那么疼,但手腕子也疼,上头挂了淤青,他再次想起暴怒的陆照阳,这一想又觉得眼睛一酸,阿雪赶紧擦掉,怕人听见。

      他这小脑袋瓜里自打离开那逼仄的院子后,便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事,眼睛里,耳朵里,听见的看见的,都是不曾接触的新鲜的活络的,丑的脏的,他转不动,心里便有沉沉的担子,让它们都闷在心里,而他只是成了一个存担子的地方,别的,什么也不会。

      陆照阳发怒,让他仿徨失措,一个劲往自己身上揽错,这样或许对方就减轻点怒意,他是这般如此天真劲地想。

      阿雪感觉到是如此不适从,好像从头发丝儿,鼻子眼睛到脚趾间,都是怪的,大太阳底下原形毕露。

      说来到底,种种都变成了怕,怖。

      最后成了不敢,不听,不说。

      就像门一响,阿雪赶紧闭上眼装睡,陆照阳坐到床边,伸进拽得紧紧的被子里,拉出一条瘦喇的膀子。

      阿雪僵着手,以为陆照阳要把他手砍下来,等了半日不见疼,就拉开眼,便见陆照阳要给他涂药。

      陆照阳仿佛后脑勺长了眼一样,叫他醒了就别装睡,“手抖来抖去,怕发现不了你醒着?”

      阿雪抿唇,只觉得不好意思,往外挪了挪,“你在给我涂药吗?”

      陆照阳冷淡地给他看了眼手上的膏药,细细地涂开,匀开,阿雪的手指尖软下来,任他拿捏。

      “我以为你要砍我的手。”

      “你的手是金子?”陆照阳冷哼一声,可是阿雪到这今日的恐惧全消了,并不怎么怕他了。

      “陆——郎君……”

      “嗯?”

      “你别赶我走成吗?”

      陆照阳停下来,阿雪慢吞吞道:“我知道强迫你让我呆在这,让你很不开心,你说的对,我有点怀念吃穿不愁的日子,可我还是不想回去,我都出来了,等以后久了,我衣服会洗会叠,什么活都可以干,话也说得很利索,你说什么都行,我做错事,你生气了就打我,骂我都成,就是不要赶我走。”

      陆照阳收了药,才说:“我不会打你。我没那趣味。不过日后,你自己好自为之罢。”

      阿雪道:“谢谢。”鼻头一酸,埋进了被子里。

      “你想好要姓什么了么?”

      “我,还不清楚。”

      “罢了,问你也问不出什么来。”

      陆照阳站起身,阿雪看着他上了床,合上眼,再不说一句话。

      阿雪还睁着眼,望了一会儿人,便突然想到陆照阳虽然做着打铁的营生,常常滚汗,但从未在他身上闻到异味,相反甚是爱干净,便是读书的陈郎君也比不过,阿雪晓得,看得出来,更有种种习惯上,行为上的不同,猜出陆照阳想必出身好,却不知为何落到这步田地,他难不成是与自己一样流落在外?

      阿雪又想了想,否决了这个想法,陆照阳不与他说,他猜也是没用,这人又从不说自己的事,早出晚归,也就今日闹了大了,才多说了话,这还是头次贴近,稍稍熨帖,搁了平时却比陌生人还不如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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