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童庭猫宴

123、多情种（八）

　　陆妈妈想起年轻时候刚和陆爸爸谈起朋友的时候，那时候未出阁的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听说要去见父母了，顿时慌得不行，但是慌又能怎么办呢？陆妈妈于是就装作很镇定的样子，穿着鹅黄的连衣裙，梳了很漂亮干净的头发，戴着据说他们陆家的传家宝只传给儿媳的，陆爸爸好紧张啊，别看那时端庄的一个小伙子，什么都不怕似的，桌子底下膝盖上手都湿了，后来陆爸爸在那里感叹，跟陆长姐他们说你妈妈很厉害的。

　　陆妈妈喝茶，不告诉他自己当时多怕，那会陆照阳刚生出来，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小婴孩，陆妈妈就像要是等到她给未来的儿媳传家宝的时候，一定不叫人家害怕，陆妈妈笑起来如沐春风的，说话举止都温温柔柔的，夸她都说我未来婆婆一定要是陆太太那样的。

　　如今未来“儿媳”是见到了，但是陆妈妈不能说，只抱着从亲戚家借的小狗站在人家店里，说是要洗澡的。

　　她的儿子就在隔壁的咖啡馆，不与她一道来，不然就露馅了，陆妈妈隔着那里面大大小小的玻璃窗，寻到个好角度，正好将人陆雪鼻子眼睛嘴巴的看全了。

　　这像什么？就跟当年卓文君看司马相如似的。不过一个看未来夫君，她呢，是看未来能做“儿媳”的。

　　陆妈妈愁，觉得不能用儿媳这个词，人家正儿八经的男生，可不是女孩，还愁这小狗太闹人了，对这吵对那吵的。

　　愁完了，陆妈妈听陆雪跟她小声说话，她也温温柔柔回话，一点也没让陆雪觉察异状。

　　小狗到了陆雪怀里，不叫了，陆雪哄着小狗，陆妈妈深深看一眼，诶哟——捂住胸口，不得了了，觉得中了妖法，就跟看了什么月下折梅这样的画来，这又不是什么顶好看的人，陆妈妈将画面甩出去，仍旧是端庄镇定的陆太太。

　　端庄的陆太太等了一会，小狗回到她怀中，她微笑，付钱，然后将小狗交给司机，而她儿子呢，还在咖啡店里，不知道是不是屁股坐针垫，不安得很呢。

　　可是问他，他居然露出很放心，骄傲的神色，说我知道他很讨人喜欢的。

　　陆妈妈要挑刺，说声不好，但是淑女教育，怎么能故意抹黑人，这严重违背了陆妈妈的做人美学，因此就骂儿子——狗儿子。

　　陆照阳哭笑不得，就随陆妈妈骂了。

　　两个人一起喝咖啡，谁也不说话，陆妈妈心里话多，正放着呢，狗儿子在等她表态呢！

　　可陆妈妈偏不如他愿，就是不喝咖啡，也绝对不开口，不开口，陆妈妈也心里做好准备了，她想她要选择哪种反应，无论哪种，势必带来不一样的反应。

　　棒打鸳鸯吧——狗儿子要造反。

　　不棒打鸳鸯吧——难免担心狗儿子，又觉得他太得意了。

　　心里的小金天秤摆来摆去，最终陆妈妈投降，挪向了让狗儿子得意的选项。

　　这时陆妈妈瞄向桌上的咖啡，如果她是另一种母亲，此时应该拍桌而起，勒令她的儿子停止这样大逆不道的行为，但是她已经偏向于另一边，她审视自己，推己度人，还有来自陆妈妈家庭影响至深的教育——尊重。

　　作为母亲，陆妈妈无论何时何地都尊重她的儿子，以一种清醒的姿态，不可忘记母亲与孩子之间确实存在的边界，不去忘记它而变得狭隘，她需要知道，甚至明白了解，成年的儿子这样选择的原因，他是否真的了解自己的情况，是否认识到自己做了何种的决定？

　　陆妈妈整理出来这些头绪，发现这才是她更关心的事实。

　　这只是一种母亲罢了。

　　陆照阳跟他的家庭关系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关系很好，所以在陆妈妈很了解儿子的同时，陆照阳也能猜上几分陆妈妈的心思。

　　他看得出来，第一面陆妈妈并不讨厌陆雪，甚至可能还挺喜欢的。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在这。”陆照阳突然很想说这些事，“那些石榴，还有我手臂上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确认我做这些事都是为了他存在的。

　　“我有件事一直没说。生了病好了后，虽然不会突然晕倒发烧，但时常觉得纹花的手臂很疼，我不想让你们担心，就自己去医院查了，但医院检查出来说没任何问题，我就想大概还是那些感觉吧。

　　“有时会发冷，有时会变的很热，醒过来发现自己枕在这条手臂上，手里好像握着什么，但我实在想不起来，有一阵子我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握着什么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觉得我握着的是什么温热的，但是它会变冷，一直都是，梦到了，先是热的，然后慢慢冷下来，很冰，我的手都冻僵了。”

　　这是很不吉利的梦，像是什么人要死了。

　　陆妈妈看着陆照阳。

　　陆照阳笑笑，虽然他一直不太亲和，面相极冷，但这会笑起来却有毛茸茸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认识他后那些梦就再没有过了，手臂也不闹那些毛病了，我觉得我一直要等的人是他吧。”

　　“那只是一些梦罢了。”陆妈妈叹口气。

　　陆照阳没说话，陆妈妈再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最终是痛上一痛。

　　陆照阳问：“您同意了？”

　　陆妈妈说：“你都这么跟我描述了，就跟将神话故事一样，我还能做那什么王母娘娘吗？”

　　陆照阳说：“嗯……王母娘娘也没做错什么。”

　　陆妈妈看他，冷哼狗儿子在讨好她。

　　“不跟你啰嗦了，我要回去了。”

　　陆照阳站起来送她，陆妈妈诶了一声，说送我干什么，小心被你小男友看到，陆照阳继续讨好，说要送您的。

　　陆妈妈很没风度地翻了个白眼，想可劲讨好吧。

　　他任陆妈妈嫌弃，什么话都没说，目送车远了，他又回原位，一直等陆雪下班。

　　早上陆雪告诉他今天下班要晚呢。

　　但我想等你。陆照阳明确需求。

　　陆雪拗不过他。太阳下山，染了金边，陆雪就时不时往外面张望，屁股生了尾巴，坐不住了。

　　虽说是他勉强答应，但是心理反映出来的身体行为比嘴巴要老实，比方他嘴上还嘀咕说谁要他等我呢？可违反意愿的事，他自己打量自己，衣服合格了没，头发好像没洗，丧气的，眼睛则对着前台的时钟数啊数的，如此一看，跟嘴巴比实在太不乖了。

　　他等来了下班，眼一亮，陆照阳就在外面门口等了，陆雪步子实在轻快，如果可以真想扑进去，可人这么多，只能是脑海里的妄想了，妄想兴奋，陆雪的脸红得异常。

　　整条街道像浸泡在金粉透亮的糖水里，树上的霓虹小灯是五六七八色的糖果子，红砖灰板一个是深红压长的山楂糕，一个是白面皮黑芝麻馅的粘糕。

　　陆照阳侧过脸，笑着问他做什么？

　　陆雪才发现他已经踩了好几下陆照阳的影子啦。

　　“没什么。”

　　没说话，到了人少的地方，陆照阳握住陆雪的手，裹在里面。

　　汤圆——陆雪想，汤圆的皮，黏答答的，粘在一起。

　　送到陆雪的家，陆照阳咳了一声，说我父母已经知道你了。

　　陆雪睁大眼，有点无法相信，生气啊开心啊，是很奇怪的状态。

　　他期待这件事是顺利的，好的，很紧张地望着陆照阳给他答案。

　　陆照阳也很紧张地，告诉他我妈妈很喜欢你，他希望这样的答案，能让陆雪有勇气，甚至为他们两个人高兴。

　　陆雪略低着头，陆照阳等了会想他怎么不回复呢？难免像烦极了的恋人，啰嗦了些。

　　“我这么开心……我低头是因为不想让你看我脸红，你还追着问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