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夜录》波拿椰12

9、第九章

　　夜神望着我，笑得竟然是难以自制。
　　半响才平复下来，再望向我时，眸里已冷了许多。
　　他对我笑笑，道：“方才，是我替他做的。凡尘种种便算告一个段落了，以后我们主仆之间得有分寸，让旁人误会便不好了。”

　　我乖巧地点点头，心里知道‘他’指的是祁玉，而旁人……多半指的是大殿下的未婚妻。
　　我垂着头，眼光刚好瞄到大殿下想伸出却又放下的手，忽然想起方才他温柔的刚好的温度，鼻尖一酸，却笑着仰起头：“大殿下放心好了。”
　　夜神眼神复杂地朝着我微微点点头。

　　这几天，我从羽凝仙官那里讨的流光风信子要开花了。这个花矜贵得很，五千年才开一次话。我算了算花期，如果不错的话，就是在今日了。
　　是夜，我看着皎洁微凉的花苞，不觉喜从心上来。
　　羽凝仙官娴静柔顺，善侍弄花草。她告诉我，这个花须得料理妥当才会开花，花开之时是天上人间难得的瑰丽美景。

　　我被她绘声绘色的讲述彻底说服了，于是极宝贝地照顾着这一株仙葩，日日浇水，一周便带它出去晒一次月亮，隔三差五还去羽凝仙官的花园刨蚯蚓给它做肥料。就算我没有时间，我也一定把它托付给旁人。
　　今天，它要开花了。我的心里洋溢着老母亲一般的骄傲。
　　羽凝仙官指导我说，流光风信子开花当夜，最好照着月光，这样才开的漂亮。

　　我盘算筹划半天，整个宫殿内，还是夜神卧房前的一方空地最合适。皎白明净的月光径直洒在青玉石板路上，美不胜收。
　　夜深人静，我抱着一盆花，鬼鬼祟祟地绕过众人，来到夜神的卧房前。和我的花面对面地坐下。
　　我望向夜神的房间，安静且昏暗。心里纳罕，今日夜神大殿下居然已经入睡了。
　　虽然如此，也没多想。我只一心一意地看着我的花，一秒都舍不得挪开视线。

　　我猛然睁开眼睛，寻找唤醒我的声音的源头：夜神卧室的门开了，一白一红两个身影从门内徐徐走出。
　　我见状，连忙仔仔细细地敛了气息，蹑手蹑脚地闪到一个廊柱之后。
　　我抬眼望了望天色，暧昧地将明未明，掐指一算，已是卯时。
　　我懊恼地咬了咬下唇，如此重要的一夜我竟然睡过去了。
　　目光移至花盆，心安了下来——枝叶簇拥着的，依然是饱满的花苞。

　　我又看向夜神门前的两个身影。着月白衣裳的自然是夜神。我本想着他身旁的或许是他的未婚妻，没想到仔细一瞧，竟是个男人？
　　一身暗红骄躁的衣，双眸也是让人瞧着生怕的金红色，五官生得极精致秀美，却莫名透着放浪形骸的丧气。
　　只听得红衣男子在空气中轻嗅几下，转头警惕地对夜神小声说道：“有旁人。”
　　我心一惊，忙愈加仔细地敛了神息，转身躲在柱后，不敢再看。

　　沉默许久。夜神温声宽慰红衣男子几句，便伴着他出了门，脚步声渐渐走远。
　　又恢复至一片寂静，我忙冲过去，抱着我的花盆就往屋里跑。
　　小心翼翼地把房门栓紧，花盆放在一旁的茶几上，我一头把自己包进被子里，想起方才红衣男子的眼神，我不禁簌簌发抖。

　　我刚才和他直直地对视了几秒。
　　虽然我施了隐身咒，可是他的眼神，却好像仿佛能看到我一般。
　　不仅如此，他的眼睛充满了狂肆的戾气，全然不似我之前看到的神仙。
　　这个红衣男子是谁？
　　我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渐渐睡了过去。

　　我急匆匆地向宫殿外走去，看到哥哥已经在殿外等候了。他看见我走来，又气又急：“你这个丫头，你是怎么得罪月老了，居然被赶出去了？”
　　我低着头，只顾把哥哥往人迹稀少的地方拖着走。
　　哥哥在身后夸张地叫嚷着：“哎哎哎，干什么，你哥哥见不得人是吗？”

　　我拖着哥哥的手往外走，直至地行至一处无人之境方才停下。
　　我放开哥哥的手，转头笑嘻嘻地问道：“哥，我问你一个事哦。”
　　见哥哥点头。我掰直他的手掌，将自己的手掌平放上去，缓缓地将那个红衣男子的脸渡给他。
　　充满血腥和戾气的双眸，散发着陌生而诡异的气场。
　　最近几日，每每想起与他的‘对视’，我都不寒而栗。

　　哥哥急促地瞪圆双目，焦急地拧住我的手腕：“你是在哪里看到这个人的？”
　　我吓了一跳，思索了一番，弱弱地回答道：“也是要好的仙子问我的，这个人是谁？”
　　哥哥略微平静下来，凝重地说：“乌发红眸，戾气逼人，怕不是……妖界的人？”

　　听到妖界，我不由得周身一颤：“不会吧，妖界的人怎么上得了天界呢？”
　　“传说里是有这样的古法……不过，已经失传许久了。没想到……不行，这样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得和天帝汇报一下。”
　　我费劲甩开哥哥的手，跳到五米远：“别别别，这个仙子不是在日常的情况下碰到这个人的，你别为难人家。”

　　“别闹。”哥哥脸色严肃了起来，“这个事情非同小可。”
　　我懊恼地咬了下唇，心内埋怨自己坏了事，却强撑出一个笑脸：“不严重啦。许是那位仙子在其他五界碰上的也不一定。哥你别搞事情哦。”
　　哥哥怀疑地上下审视我一番，终是点头妥协：“好吧。仙界守卫森严，也不是妖能随随便便上来的。不过，你还是要自己小心。”
　　我用力地点点头。

　　哥哥望着我一笑，复而又调侃地开口：“我说，你是怎么被月老踢出来的？”
　　我耸耸肩道：“啊，这个，其实我算是升职了吧。跟着月老没前途的啦。”
　　哥哥无奈地以手点点我的额头：“你呀你！”
　　闹够了，哥哥安静下来，定定地望着我柔声道：“若是实在累，便回家吧。”
　　我点点头。

　　回到夜神宫殿内，我发觉宫殿放佛笼罩着一层阴云似的，来来往往地宫人表情都隐秘而严肃，一副不可多谈的样子。
　　我心生纳罕，向殿内走去。正巧在后院看见平日两三个关系还不错的侍女凑在一块小声谈着天。
　　我脚步轻快地挤了进去，一脸好奇地听她们的讨论。
　　“大殿下真是可怜人呐。”
　　我听见一个侍女如是说道。

　　我忙发问：“哎，怎么呢怎么呢？我来的时候就觉得气氛怪怪的。”
　　侍女听见我发问，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开心，却是强板起面孔，压低了声音道：“我就同你讲，可不能外传。”
　　我真诚地点了点头。
　　原来，今日大殿下的未婚妻来了，去大殿下书房喝了一会茶，结果似乎是不欢而散。

　　侍女一脸痛惜地说：“我就听说，这个婚约虽是几万年前指腹为婚定下的。可是好像那个仙子另有心上人。”
　　我眼睛一凸，忙问：“不……不能够吧？那大殿下知道吗？”
　　侍女放佛找到了知音般地长吁道：“不清楚啊！哎，殿下真是苦命人啊。”
　　我点点头。

　　和侍女们告别后，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没想到，大殿下的未婚妻竟然有心上人。
　　天哪，这是什么样乱七八糟的多角关系哦。

　　我回房间里捧了一笼落雪梅花糖糕来，向夜神的书房走去。
　　轻轻叩门，待听到一声‘进来’之后，我推门步入。
　　夜神风度翩翩地端坐在楠木椅之上，面前的书桌摆的满满当当都是各类书籍公文。他手执狼豪笔，眼神从未曾离开过手中的卷轴。

　　我小心翼翼地将书卷垒到一叠，整理出了一小块空地，嘻嘻笑着：“大殿下，我带来了一点点心，您尝尝。”
　　他轻轻‘嗯’了一声，仍是执笔在书卷上勾勾画画，不曾抬头。
　　我心里吃不准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所谓‘心情不好’的象征。
　　见我呆愣在原地，他收笔抬眸，道：“有事吗？”
　　我想了想，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大殿下，我觉得，您是……整个仙界最好看最温柔的神仙。”

　　夜神闻言，眉头疑惑地蹙起，好看的脸上写着大大的问号。
　　我绞尽脑汁地寻着妥当的措辞：“想嫁给殿下的仙女可以从这里排队到仙街口呢。”
　　他挑眉道：“是吗？”
　　我卖力点着头。

　　夜神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轻叹一口气，复而抬眸直勾勾地盯着我道：“可是有人倒是不愿意嫁给我。”
　　语气里轻微的悲哀让我心内一颤，我忙为他打抱不平：“那一定是有眼无珠——”
　　话未说完，我便想起了前事，也忽然明白了夜神有意无意的目光，只能尬尴地收住嘴，讪讪地看着他。

　　我想了想，终于还是磕磕绊绊地开口道：“其实，我并不是不愿意嫁给你，我只是——”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我再一次尴尬地闭嘴。
　　夜神眼神闪过不悦，却还是温声问道：“何人？”
　　“大殿下，天帝这会急着召见您呢。”
　　夜神望向我。
　　我略微点头，收住了没说出口的话，垂首往旁走了几步。准备和其他侍女们一道陪着夜神去参见天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