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年年》京都念慈

18、第 18 章

　　慕雅到现在还记得，容恒第一次把陆清屿带回家的情景。
　　自家儿子脾气有多不好慕雅清楚得很，家里除了大哥容时基本没人能管的动他，小时候上房揭瓦的事一点也没少做，气的容老爷子拿着拐杖撵着走也是常有的事，小学以前天天在幼儿园里欺凌弱小，被容时逮住揍了一顿后才收敛一点，后来上了中学，大概是叛逆期的关系，容家次孙从一个聒噪的小魔王长成了沉默寡言的小少年。
　　这一个叛逆期，直接导致容恒后来变得懒得和人交流、孤僻高傲，在陆清屿口中就是“自信过了头”的性格定型，慕雅到如今都在疑惑，当初是不是对自家儿子太过放任了。
　　然而，就是这样的容恒，在某一天阳光灿烂的午后，牵着一名少年的手，眉眼间带着一种光彩，信步地回到容家大宅。
　　在他身后，少年脸憋得通红，眼睛里带着亮光仿佛会说话一样，双手都被容恒拖着，整个人身体往后仰，浑身都写满了拒绝。
　　慕雅当时难得的休息日，和丈夫坐在花园畅谈人生，在一片日光中，清晰地看到自家儿子眉目间带着少许无奈和笑意，一把将少年抱到了怀里。
　　慕雅心里一顿，和丈夫对视了一眼。
　　“容恒。”慕雅笑着走过去，问：“这位是？”
　　陆清屿听到声音后猛地用力挣脱开容恒的怀抱，漆黑的发丝在挣扎的过程中变得有点凌乱，他有些无措地扒拉了两下头发，一张脸红得毫不遮掩，眼睛里还带着水汽，似乎是和容恒一路吵着过来的，胸口有点急促地起伏着，连嗓音都有点颤抖。
　　“阿姨好，我是学长的朋友，我叫陆清屿。”
　　少年被家人教的很好，弯腰的弧度快要碰到膝盖，放在大腿上的手紧张地握成了拳头，他目光扫了容恒一眼，然后转过头直视慕雅。
　　等他看清楚眼前的人后，一双眼睛下意识瞪大，猛地转向容恒确认。
　　“慕慕、慕……！”
　　“是我妈妈。”
　　陆清屿张大了嘴，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他，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记得她嫁给了……”
　　“容劼？”
　　“……”
　　“是我父亲。”
　　容劼在慕雅身后走出来，笑着打招呼：“你好。”
　　慕雅看着容恒，带着刻意的打趣说道：“我们容恒，第一次带朋友回家喔。”
　　陆清屿愣了一下，抬头看到容恒也正在看他，便又低下头不敢对视。
　　慕雅推了推儿子和丈夫，说：“快，把我刚烤出来的蛋糕端出来，还有上次在Y市买的茶叶。”
　　容劼慢悠悠地被推着走了几步，去厨房执行老婆大人的命令。
　　容恒定在原地不肯动，皱眉看着他妈，说：“你别欺负他。”
　　“我哪敢？”慕雅牵过陆清屿的手，无视少年人脸上自始至终都没有褪下去过的绯红，亲昵地说：“你第一次带朋友回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慕雅是真的高兴。
　　因为自容恒成年之后，慕雅已经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过笑容。
　　她知道，当容恒选择演艺圈这条路后，她和丈夫在这条路上所留下的名气和荣誉，将会是这个孩子成名前最大的压力，这种压力会逼迫着少年成长，也会使他失去少年人应有的朝气。
　　但当陆清屿在他身边的时候，容恒整个人都是放松的。
　　他会在奋不顾身地奔跑之前记得身后有一个人，于是他必须安然无恙地到达顶点。
　　慕雅一度担心容恒学不会。
　　幸好上天是宽容的。

　　大会准备得差不多，颁奖典礼就正式开始了。
　　陆清屿旁边坐着姚卓静，自进场后就跟只花蝴蝶似的穿梭在周围人的身边，一会儿举着手机自拍一会儿刷微博看有没有人夸自己帅气，到最后无聊到打开某网络平台的颁奖典礼直播，摄影师将镜头移向他的时候，还特骄傲地把手机画面举到镜头前，惹起会场内的一阵哄笑。
　　大概是入场时候贾远给陆清屿吃的感冒药起了效果，后者困得眼睛快要睁不开，在镜头扫过来的时候还要装作全程投入地微笑点头，看到姚卓静得瑟起劲的样子就特别不爽。
　　姚卓静拍了拍他：“镜头在拍你呢，快笑。”
　　陆清屿提起嘴角，笑得生无可恋。
　　大概摄影师也看出他状态不好，所以给他的特写镜头只有几个，但偶尔扫过他那一片的镜头还是让守在直播前的观众看到他的精神不佳。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颁奖典礼进行了一半，终于到颁发比较重要的几个奖项，陆清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便挣扎着坐正了身子，装出了一副很紧张的样子。
　　姚卓静从他侧面看过去，只看到青年微红的眼角透出遮掩不住的疲惫，紧抿的双唇有点病态的苍白，神色十分平静，看不出丝毫即将宣布获奖人所有的紧张感。
　　这一届除了杨墨外，陆清屿是大热，奈何杨墨出了事，于是焦点便全放在了陆清屿身上，但本人看上去似乎并不觉得自己会拿奖。
　　果然，最佳男主角颁给了另一个老前辈。
　　这位老前辈已经是第五次提名，第二次获奖，上台的时候依然难掩激动，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感谢语。
　　姚卓静凑到陆清屿旁边，轻声说：“别难过。”
　　陆清屿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姚卓静慷慨地说：“哥哥的胸膛永远是你的避风港。”
　　陆清屿：“……”戏真多。
　　他移开视线，将目光重新定在了颁奖台上。
　　其实在陆清屿的内心里，没所谓的期待与失望。他看得很开，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实力，明白如今的自己还未够资格拿起那座奖杯。
　　努力了付出了，得不到相应回报的并不止他一人。
　　领奖台上没有公平与不公平。
　　它从来都对领奖人公平，对付出却并没有收获的人不公平。
　　那怎么办呢？
　　那就只能再努力再付出，等到他从内心觉得自己也有资格去竞争这一项殊荣。

　　接下来颁发的是最佳导演，颁奖人是慕雅。
　　陆清屿下意识地挺直了肩背，看上去竟然比刚刚颁布最佳男主角的时候还要紧张。
　　镜头刚好扫过他专注地盯着舞台的身影，于是弹幕又热闹了起来。
　　“颁发最佳男主的时候都没看见萌萌这么紧张……”
　　“萌萌听到老公名字的时候还笑了一下2333”
　　“6宝矜持一点啊喂！”
　　“姚导坐旁边都不紧张萌萌在紧张什么啊笑死hhhh”

　　姚卓静看到镜头一直有意无意地落在他们身上，便拉了一把陆清屿，小声说：“别紧张，哥哥我肯定拿奖。”
　　陆清屿笑着看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姚卓静的脸，说：“咦，怎么不见啦？”
　　姚卓静装作要揍他，刚抬起手，慕雅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第51届金X奖颁奖典礼最佳导演得奖者——”
　　“容恒，恭喜。”
　　理所当然，实至名归。
　　慕雅笑着和儿子拥抱了近一分钟，镜头特写的时候能看到她眼角的泪花和眸中的骄傲。
　　陆清屿坐在台下，鼓掌的力度把掌心都拍红了。
　　容恒接过话筒，在场内各色各样的目光中，淡定地发言。
　　“谢谢大家。”
　　“很高兴能站上这个颁奖台，感谢各界人士对我的肯定，今后我会继续努力。”
　　难得看见的彬彬有礼的容导演，在场的人各种好奇地盯着他，表示这样官方的容导演他们并不认识。
　　慕雅在他的身后，目光一直带着欣慰和鼓励地看着儿子。
　　容恒话音顿了顿，忽地眼神落在了台下的某一处，坚毅的脸部轮廓在暖光下似乎被模糊了他本身的冷硬，周身的气息都带着某种柔和。
　　陆清屿就坐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握紧，心脏跳动的频率加快了起来。
　　姚卓静在旁边惊讶地说：“卧槽，他不会是要出柜吧？”
　　陆清屿想一巴掌拍死他这个乌鸦精。
　　容恒握着奖杯，轻声地说：“还有，我要感谢一个人。”
　　慕雅在他身后垂下了眼帘，嘴边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并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
　　容恒脸上难得的有了笑意，“谢谢他的不懈努力，一路泥泞，他终于走到了我的面前，我很期待我们并肩的那一天。”
　　“谢谢大家。”
　　他微微地鞠躬，然后转过身，任慕雅挽起他的手臂，信步走下了舞台。
　　陆清屿手肘靠着膝盖，掩着脸缓缓地弯下了腰。
　　场内一片寂静，似乎是没想到他会有突如其来的告白。
　　片刻后，当他身影逐渐消失在舞台中，才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姚卓静失笑着，说：“有种。”
　　他问陆清屿：“什么感觉？”
　　陆清屿笑着摇头，说：“他在催我快点赶上他呢。”旁人或许不懂，但陆清屿敢打包票，桀骜不驯的容导演在领奖台上的表白，其实是另类的鼓励和安慰，安慰他刚刚错失了的最佳男主角。
　　姚卓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还年轻，还有机会的。”
　　陆清屿笑着点头，回头也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遗憾地说：“姚导演也要加油啊，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啊。”
　　姚卓静笑着捶了一下他，笑着说：“滚。”

　　颁奖典礼结束后，有不少记者守在门口。
　　颁奖礼是全程直播的，也就是说容导演的那番话也被全程直播到每一个角落，除了访问其他获奖人士外，估计这将是今晚最大的一个新闻。
　　最备受瞩目的新生代年轻导演，在他第一次获奖的颁奖典礼上，公开宣布了自己名草有主。
　　而且从发言上看，还是个圈中人。
　　这一看就很有挖掘的价值啊。

　　具有挖掘价值的男人，此时正在会场的后台，倚靠着墙壁站着，手里面把玩着一个精致的打火机。
　　他等待了差不多半小时的时间，才终于看到陆清屿从后楼梯间走出来。
　　陆清屿换了一身衣服，厚实的黑色棉大衣背后有一顶大帽子，十分怕冷地把帽子扣在了脑袋上，低着头的时候帽子直接盖住了他的视线，过长的衣袖挡住了他的手掌，只露出几根白皙的手指。
　　容恒走上前，一把握住了他落在空气中的指尖，感受到一片冰凉。
　　陆清屿看不到前面的路，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容恒一把掀开了头顶的帽子，温热厚实的大手抚上他的额头，男人感受着他额上滚烫的温度，皱着眉头说：“怎么突然烧起来了？”
　　陆清屿任由他握着手，脸颊在他手上蹭了几下，问：“不是说好在车上等吗？”
　　容恒帮他把帽子重新戴上，说：“想早点见到你。”
　　帽檐下的白皙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
　　容恒笑着轻轻掐了他一下，不容商量地说：“去医院吧。”
　　陆清屿近年来小病小痛不断，但到底年轻，来得快去的也快，年尾这场感冒却足足病了快有两个星期。
　　他微微地抬头，看到容恒眉宇间的担忧，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太晚了，我明天再让远哥载我去吧。”
　　容恒牵着他的手往外走，说：“记者都在外面候着，没人会跟着的。”
　　陆清屿抿着唇不说话，直到上了车，容恒侧身过来帮他系上安全带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人张开了手，搂住了男人的腰背，瓮声瓮气地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容恒亲了亲他的额头，轻声安抚：“怎么会。”
　　陆清屿叹气，说：“你年纪轻轻黄袍加身称王称霸，可怜我年华虚度，空有一身疲惫。”
　　容恒想要拥抱他的动作顿了顿，淡定地收回了手，一言不发地发动车辆。
　　陆清屿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说：“师兄，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容恒：“嗯。”
　　陆清屿：“你连我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车辆缓慢地驶离停车场，容恒手撑在窗边，应了声：“你现在在想什么我知道。”
　　“是什么？”
　　“想打。”
　　“……”陆清屿扯了扯安全带，愤愤地说：“哥你真不好玩。”
　　容恒笑了声，摸了摸他的头，说：“睡一会吧。”
　　“睡不着。”陆清屿把车窗降下一点，侧头靠在窗户上，感受着丝丝寒风吹过他的脸颊和发丝。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窗外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熄灭了一半，路上的行人不多，商铺关了一大半，陆清屿看着一闪而过的漂亮装饰，才突然想起来圣诞节要到了。
　　2018年就要过去，世界将迎来新的一天。
　　他和容恒相恋的第六年。
　　空间不大的车里，陆清屿能清晰地闻到来自容恒身上淡淡的香味，男人不喜欢用香水，但陆清屿会放香包在衣柜里，长年累月下，只要有人细心，就能闻到他和容恒身上一模一样的气味。
　　陆清屿突然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伸手轻轻地触碰容恒放在一旁的手，被对方反手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里。
　　陆清屿轻声地笑了出来。
　　容恒：“怎么了？”
　　肆意而过的寒风中，陆清屿感受到对方手心传来的灼热温度透过指尖蔓延至他的全身。即便刚刚会场上，他昏昏沉沉地度过漫长的两小时，但如今他都能清楚地回忆起容恒站在领奖台上的每一个表情，他挥手致意时的自信从容，说话语气自始至终都很平淡，但在说道最后两句话时，却带上了令人无法忽视的宠溺。
　　他仗着容恒宠他，任性且固执地在两人之间留了一条退路。
　　陆清屿：“没什么，就是想摸摸你。”
　　容恒轻笑了一声。
　　他们之间不需要后退的。
　　只需要无畏无惧，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