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之谎》雪寅

33、第 33 章

　　一个小时后，王洛兮早已回到了中央局。但她并没进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待在了监察队总部几人共用的大房间内，霸占了不知道哪个可怜鬼的椅子，低头搓着手。

　　她的大脑在受到一个小时前的感官冲击后，现在有些罢工，一时半会儿没能开启洁癖功能，害得她回来一直忘了洗脸洗手。手上的粘稠物早已经彻底干成了一层膜，红色变成黑褐色，深深地陷入了皮肤的纹路里。王洛兮下意识搓着它，用了很大的力气，以至于等黑褐色的东西被彻底搓下来时，那一块皮肤也已经因充血而变得通红。

　　她就这么放空着脑袋，不停地搓着搓着，搓了一地的垢痂，将清洁机器人累个半死，也将自己的手戳成了两红猪蹄。就在她搓到手上没东西可搓，准备对脸动手的时候，菲蒂打着报告走了进来。

　　“少校，”菲蒂已经对王洛兮改了称呼，“石大尉，林上尉，朴上尉，白川少尉。”敬着礼将屋里的人都招呼了个遍，“中城分局搜查一科要求监察队将案件移交，理由是并未确定郑少尉之死具有案件性，更无证据证明其与监察队负责的任何案件有关。”

　　“移交？”林沐率先做出了反应，“明明死的是他们自己的探员？”

　　“死者郑义隶属主管经济犯罪的搜查三科，并非主管刑事案件的搜查一科。”菲蒂木木地纠正了一句。

　　“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栋楼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林沐说，“先不管他移不移交，验尸结果出来了吗？司检科那边怎么说？死成那样一滩惨状还叫‘不具有案件性’？”

　　“出来了，”从门口冒出来的一个声音，回答了林沐的问题，“他的死因……其实该不该叫‘死因’都不好说。从现场采集到的液体，全是飘满了人体细胞的脑脊液、组织液与血液的混合物，就像是被整个人都被扔进蛋白酶里泡过一样。‘蛋白酶’知道吧，能消化蛋白质的东西。细胞与细胞之间是靠着各种蛋白质互相粘合到一起的，蛋白质被消化了，细胞就全散了。”

　　“你怎么进来的？”王洛兮从自己的一双“猪蹄”中收回了目光，抬起头看向了这不速之客——伊凡。

　　“怎么，还不能进？你们司检科搞不定这东西，向研究所求助了。分子生物实验室那边当值的人里，今天正好有我。我一看这桶番茄酱是你们监察队折腾出来的，就把活接下来了，十万火急地搞定，马不停蹄地亲自跑来给你们报告。”

　　“……”王洛兮清楚伊凡这番话半真半假，但也懒得计较。

　　伊凡也没给王洛兮多少计较的机会，就又说：“体内几十万亿细胞间的黏附分子，蛋白质，在同一瞬间水解，却又最大可能地维持了细胞的正常功能……不是我阴谋论，你们监察队这查的到底是什么，非法人体实验吗？”

　　“实验？为什么这么说？”石佑被伊凡的话吸引了注意。

　　“因为……”伊凡突然盯住了石佑的身份标识，然后话锋一转，“石大尉。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之前应该也是仿生机甲驾驶员吧？王少校麾下？”也没等石佑回答，“那伦纳基地守卫战时的机甲微化，你也参与了吧？”

　　石佑点了一下头。

　　“那桶番茄酱的情况，就像是微化后的机甲一样，有着很强的‘工程’目的性，只不过一个是生物与细胞，一个是仿生物与仿细胞。所以，那与其说造成那桶番茄酱的，是什么新型疾病、新型毒药，反倒更像是有目的的实验用药。”

　　“人体实验？不是灭口？”王洛兮皱着眉头盯住了伊凡。

　　“谁知道，我又不是警探。我怎么知道这桶东西怎么来的。”伊凡摊了摊手，“是灭口也不是不可能。比如说这人发现了非法实验，准备告发，却被实验者逮住了。枪杀他浪费子弹，还不如干脆拿来当个免费的小白鼠。”

　　听了伊凡的话，王洛兮眉头皱得更深了，“如果是实验，那实验的目的是什么，具体药品又是什么？药物作用时间多久？是怎么进入体内的？”

　　伊凡：“不知道。”

　　“……”

　　“说这是某种特质药物导致的现象，也只是我的猜测。我们并没从那桶东西中发现任何能被称作‘药物’的外来成分，甚至没有发现任何高于人体正常含量的固有成分，所以根本没法告诉你它的成分和药效。”

　　“如果这样，”朴赫突然开口了，“那么可能性就只剩下两个，要么是药物在东西运输到实验室的途中已经分解，要么，”暗示着什么般似的，望向了王洛兮，“并不是药品导致，而是他的身体自己变成了那样。”

　　身体自己变成了那样。王洛兮想起了一个多月前，在她还在因伦纳基地之举而等待判决时，普兰克上将给她看的那个视频。

　　变成了麦考族的皇卫，又或者说，伪装成了人类的麦考族。

　　郑义也是这样？

　　不，不是，一定不是。王洛兮感觉得到这两者的截然不同，但却无法将这种感觉用合适的词汇描述出来。

　　对了，举报，郑义的举报。

　　“中城分局的视察，”望向了菲蒂，“是谁负责的？”

　　菲蒂：“回少校，还没有人前往。”

　　“没有？”

　　“为了避免队员与接受视察的部门日久生情，四个分队是没有固定辖区的。中央局提供的系统将会根据各队队员身份、人际关系等等，每周分配一个视察地列表给各分队长，由分队长根据列表，安排视察工作。”石佑用着一副“让你总是把行政和文书工作扔给别人，现在好了吧，连这个都不知道”的表情，解答了王洛兮的疑惑。

　　王洛兮：“也就是说，他们能自己从列表中挑，而列表中的目的部门，并不是每周都能全部去完？”

　　“是。”这一次，菲蒂回答了，“从记录来看，中城分局的搜查科、司检科、档案科、警卫科与总部，曾分别在一二三分队这两周的列表中交替出现过，但三队都未在该周安排视察队前往。四分队队长、副队长均是中城分局出身，所以中城分局相关科室从未出现在四分队的列表内。”

　　“呵，出现在三个分队的列表里，结果一个科都没去。我还以为你们监察队有多么的刚正不阿呢。”伊凡又进入了他那“少讽刺一句会死”的模式。

　　本以为王洛兮会光明正大地怼回去，因为毕竟这三个分队的队长里，有他的亲弟弟，可王洛兮竟然真的像个挨训了的小孩一样，垂下了头。

　　“是我的错。”她捏住了眉心。

　　事到如今，汉尔，乃至另外两个红级都可能干过的事，已经彻底浮出了水面，甚至带来了惨痛的后果。毕竟，一个部门下属科室分别出现在三队列表中，却都没被视察，这只是巧合的可能性，比伊凡不嘴欠的概率还小。他们会不约而同地选择略过这个部门，多半与某些私下交情、交易有着关系。

　　王洛兮将这三位贵族少爷小姐直接任命为队长，是想将他们当做三把利剑，可却没想到剑一出鞘，就割伤了自己的手。

　　她这次是真真正正地意识到自己还太幼稚了，想当然地将三人当做初生牛犊，认为他们还有着一身少年气，又有着极高的身份作为盾牌，只要使用得当，不让他们拿自己剑戳自己的盾，他们定是天不怕地不怕地能将空中城捅穿。

　　殊不知，正是因为这身份，使得他们早就，哪怕尚在学校时，就已经踏入了社会人的世界，与各方势力剪不断理还乱了。

　　而现在，王洛兮失策与三人的失职，使得郑义调查的事情，很可能就在这两周监察队的刻意回避中，被擦得干干净净，擦到最后连警探本人都被处理掉了。而且，郑义少尉本人，还是以哪种方式被……的。

　　王洛兮的右手掐住了左手手腕，那曾被生前的郑义捏过的，已经有了些淤青的手腕。

　　她深吸了一口气，“麻烦传令给四位分队长。”对着菲蒂，第一次用了“令”这个字眼，“发生了紧急案件，队本部人手不足，需要他们现在将队中事物交予副队长，一同前往中城分局，对此案进行调查。把这案子的相关资料全部发给他们四人。”

　　“是！”菲蒂立正道，然后又问了句，“那搜查一科的调查权移交申请……”

　　王洛兮：“四分队队长佐默少尉能搞定的，那是她的前部门。”

　　“是！”菲蒂又应了一声后，小跑出房间传令去了。虽然所谓的“传令”并不需要她真的跑到四人面前去说，但她的紫级芯片告诉她，在接到“传令”命令后，仪式上需要出趟门，以增加严肃性。

　　直到菲蒂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队总部的几人都没有对王洛兮的安排提出反对意见，反倒是外人伊凡，突然来了句：“这样安排真的好吗？”

　　“怎么？”王洛兮没好气地抬起了眼皮。

　　伊凡：“如果我没理解错，你是让导致这事的人，去调查这事？想以毒攻毒？就不怕毒更毒？”

　　“这就不劳烦普兰克先生操心了。”王洛兮说完后，对着门口大喊了一声，“警卫！”

　　几个警卫以飞一般的速度冲了进来。

　　王洛兮：“送客！”

　　“是！”几个警卫虽然洪亮地应了，但行动上却是客客气气地将伊凡“请”了出去，毕竟，他今天不知道吃了什么药，竟然是以红色的手环进入大楼的。

　　伊凡走后，王洛兮等办公室的门彻底关上了，才又道：“lún nà， shí。”

　　林沐：“啥？”

　　“郑少尉临死前说的话。”王洛兮揉着眉心叹了口气，“如果他刚刚的推测没错，那‘shí’极有可能指的是实验，‘lún nà’是伦纳基地。”

　　又说，“连尸体残留都那么干净，只能靠推测，那中城分局内能查到的线索，估计都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而从可能对三位队长施加影响的人入手，进行调查，阵仗又太大。毕竟三人的亲朋好友，动辄就是个校级、将级军衔，监察队虽有法外特权，但也很难一次撼动这么多块巨石。就怕到时候非但没查出什么，反倒打草惊蛇到刚成立的监察队自己要关门大吉了。”

　　“所以，现在最有效的，是从这个死亡讯息入手。中城分局，乃至空中城内的调查，就交给四位队长，算是一个……”王洛兮想了想措辞，“机会，”将功赎过的机会，“也算是个鱼饵。石佑你和林沐盯着些。”

　　林沐：“那你和白川……”

　　“去一趟地面检疫区，当面见见伦纳基地幸存者。”王洛兮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