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之谎》雪寅

12、第 12 章

　　面对王洛兮这措不及防的发难，伊凡的脸色别说变黑了，就连僵都没僵一下，反倒还带上了个温文尔雅的笑容。他也没急得回王洛兮话，而是优哉游哉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他的平光镜，慢慢地戴在了脸上。又将身份标识从“伊凡·普兰克”，改成“伊凡”后，才吝啬地挪动了嘴皮。

　　“我如果是跟踪狂，那王少校您就是老赖了吧？”

　　“老赖？普兰……”

　　“伊凡。”伊凡打断了她。

　　“……”王洛兮的眼角抽了抽，愣是没能将这个名字叫出口。

　　反倒是一旁的林沐，将眼前的这一幕给彻底误解了。她若是忙着将这种误解自产自销也就算了，可她还却偏偏在听了伊凡的话后，自以为窥探到了什么天大秘闻似的，对着王洛兮挑了两下眉毛。弄得王洛兮觉得，自己现在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等等，黄河，黄河是什么河来着……

　　“王少校难道不觉得你还欠着我什么没给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钱给了，你的货呢？”目光看向了王洛兮的袖筒。

　　伊凡的声音让王洛兮一下子回了神，想起了八千万和袖筒里这自从见了伊凡就没出来过的小东西。

　　“啊，您是说冰棍。”王洛兮捏了捏眉心。

　　“我都不知道王少校已经连名字都给它起了。”伊凡伸出了手。

　　王洛兮没动弹。

　　“王少校这是打算赊账了？”

　　王洛兮长长叹了口气，将右手伸进左袖筒，揪着尾巴把冰棍掏了出来，“不敢。”百般不情愿地将它放在了伊凡伸出来的掌心上。

　　冰棍一落到伊凡手上，瞬间就龇牙咧嘴、全身紧绷，带着满满的对敌意识，举起翅膀就要开跑，可伊凡的另一只手却在这时落在了它的脊梁骨上，让它没法动弹了。

　　“货，收到了，交易愉快。”说完，伊凡就像是得到了什么新玩具的小孩似的，翘着嘴角，提溜着冰棍，没有半点留恋地转身就要走。

　　王洛兮却伸出胳膊拦住了他：“等等，你要带走它，可以，但得先签了这儿的条款。这是我答应了它的，你要保证它的生命安全、它作为动物的……”

　　“行行行。”王洛兮的话都还没说完，伊凡就打开了她传来的文件，看也没看便签上了字，“我又不是拿它去炖了。”

　　王洛兮耸了耸肩，没接话。这一次，安安分分地让伊凡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离开了。

　　直到伊凡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空轨站，林沐都还没彻底弄清他与王洛兮之间打的哑谜。

　　交易？什么交易？那仿真宠物不是王洛兮刚刚买的吗？难道她不是给她自己买，而是在帮普兰克买？这两人的关系已经到互相代购的地步了？有着这种关系，却因为那与皇室的婚约，两人不得不在自己这种外人面前，装作关系冷淡的样子？

　　这么一想，林沐就不得不同情起王洛兮来了。为了表达她这种同情，她还贴心地拍了拍王洛兮背心，做了个“放心，我懂，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的表情。

　　懂个屁！王洛兮嘴角挤出了半个笑容，额头上却是暴了根青筋。她似笑非笑地看了林沐一眼后，扔下她抬脚往站外走了去。

　　城中城没有像上城那样的关卡，下了空轨后的入城手续顶多就是刷一下手环证明身份而已。所以，两人没花几分钟就走到了大街上。城中城的街上，人口密度比上城明显要高了几个倍数。

　　因为防护圈外危机四伏，而皇城又位于空中城最顶端的缘故，飞机和飞艇向来都只是皇室、贵族与军队的独有特权。普通公民出行的代步工具，除了空轨，还主要是陆行轿车。所以，比起上城，中城不光是人多了，车也多了。

　　人来人往，车来车往，这样的喧嚣，让王洛兮产生了一时的恍惚，让她恍惚间以为，自己好像回到……去到了那个遥远的时代。

　　可等她缓过神来细细望去时，那些记忆中与因地面摩擦，前行时会发出噪音的轿车，则没了轮胎，变回了空中城内常见的悬浮陆行车。而走在街上有说有笑的人们，手腕上则又有了那表明等级的手环，肩上飘无法忽视的身份标识。

　　“吱？”就在王洛兮晃神的时候，她的右边袖口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欸？冰鲟？你刚刚不是把它给普兰克了吗？”林沐眼尖的一下子就看到了。

　　“谁说我给他了？”王洛兮回了神，左手指头轻轻拍了拍冰棍的脑袋。

　　“我不是看着你给……啊！”说到一半，林沐长大了嘴巴，然后又用手捂住了嘴，悄声道，“你牛，你牛，胆子真大，连贵族都敢耍。”

　　“我哪里耍贵族了？”王洛兮还在认真地逗着袖筒里的冰棍。

　　“我和他都亲眼看见你把冰鲟给了他，他甚至亲手碰到了。可实际上，冰鲟却还在你这儿。那可能性就只有一个呗，你黑了我俩精神网络的防火墙。我好奇的倒是，你啥时候动的手。”

　　听到林沐的推测，王洛兮勾起了嘴角：“精神防火墙哪是想黑就能黑的？我要有这水平，早就被皇家研究所挖走了。”

　　“呵，信你有鬼。”林沐翻了个白眼，却也没再追问了。

　　林沐虽说在防务部时，是王洛兮隔壁中队的，但她毕竟与王洛兮私交很好，所以对于王洛兮这种时不时冒出的惊人技能，也早已是见惯不怪了。

　　如果说让一中队队员们搞不懂的是，自己这队长从哪儿学来的这些黑客技术，林沐搞不懂的却是，王洛兮到底是个古董，还是个学究。一方面，王洛兮总会无意识间说出一些只能在古籍上才能找到的普通词汇的偏僻用法，可另一方面，她却又偶尔会秀一把连皇家研究员都不一定会的前沿理论与尖端技术。

　　更重要的是，对于这种矛盾的、异常的两面，她却并没有要在熟人面前掩饰的意思。就好像丝毫不担心有心之人会因此调查她，知道些什么后，对她不利。又或者说，她是故意这样不加掩饰的。就如同……对，就如同她巴不得别人因此起疑，去调查她似的。

　　从林沐认识王洛兮开始，她就一直是这样。

　　一个人在怎样的情况下，会特意诱导别人来调查她自己？而且还是不顾后果的广撒网多捕鱼？

　　林沐在与王洛兮的关系还没这么铁的时候，曾经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而她得到的答案，是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就算相信了，也不敢继续往下接触。

　　她会诱导别人调查她自己身上的异常，是因为她本人也不知道这种异常的来由。也就是说，不单是别人认识中的她，就连她对她自己的记忆与认知，都是有可能是假的。

　　当一个人从内到外都掺杂着自己也辨不清的虚假之时，她需要的，就成了第三者的插足，哪怕这种插足会给她带去新的麻烦。

　　而她在别人与本人的认识中，是普兰克上将的副官出身，又姓“王”……

　　三大贵族中，扯进去了两个，而现在又成了有着特权法案保护的监察队队长。

　　洛兮，你到底都卷进了些什么？

　　“对了，你让他签了字，到底签的是什么？”林沐又问。

　　“具有法律效应的借款合同，无利息，分期还款。”王洛兮大大方方地回答，生怕林沐不懂似的，又补充了句，“我欠了他八千万，打算慢慢还。”

　　这普兰克还真是个冤大头没错了。

　　“就算那文件具有法律效应，字也是他自己签的，你的黑客技术也没有留下痕迹，可他毕竟是红级贵族，你就不怕他用别的法子对付你？”顿了顿，最后还是将憋了一整天的问题问出了口，“难不成你和他之间真有些什么？所以他心甘情愿当冤大头？”

　　“你想多了。”王洛兮翻了个白眼，“他自己刚刚都说了，他在这儿，是伊凡，不是普兰克。”

　　“……啊？”

　　“红级贵族是可以拥有一个伪装身份的，这个身份享有单独的公民权利，”王洛兮努力地回忆着自己没看几行的贵族法，“如果贵族愿意，经济、政.治、司.法等方面也可以和原本身份分开，就像是个分.身一样。”

　　“等，等等——”林沐突然觉得信息量有些太大了。

　　“你不也知道他在和普兰克上将闹变扭吗。”王洛兮有补了一句，“而且，你也是仿生机甲驾驶员，不也得定期去第一军属研究所体检吗？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仿生机甲研发部的副主任名叫……”

　　“伊副主任？伊副主任？伊副主任是伊凡·普兰克？”林沐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你还真是，人家穿个马甲，就不认识了？”

　　“我没和伊副主任见过面。马甲又是个什么？”

　　“平光眼镜，”王洛兮进入了瞎忽悠模式，“他刚刚带上的那个。喜欢带眼镜，是伊副主任的人设之一。”

　　林沐已经懒得问“人设”是啥了，王洛兮说啥就是啥吧。

　　“签字的是伊副主任，不是普兰克。从普兰克的私人账户上出来的钱，还回去却到了平民伊凡的账户上，避开普兰克家财务法眼的绝佳洗.钱手段。左右那取出来的八千万已经算在了我头上，上将已知情，没人会再追究。他这样既维持住了那和普兰克家闹变扭的局面，又有了这一大笔定期汇入的零花钱，何乐而不为？吃饱了撑着才会找我麻烦吧？”

　　“至于你问我和他之间是不是有什么，那完全是你想多了。”

　　“……”我没再问呐，你咋又自己提起来了？

　　“他只是想拿我当做挡箭牌，用来毁了那婚约而已。”也不管林沐愿不愿意听，反正王洛兮是讲的很积极，“免责法案，特权法案，监察队队长，在这个暴风雨前夜，我现在勉强算是全人类上下，最不好得罪的一个了吧？而他伊凡·普兰克和我这样个人之间要是有了绯闻，普兰克家和皇室为了颜面，除了吃了这个哑巴亏，给互相一个台阶，解除这个婚约外，别无他法。”

　　“那……你也不想想，”既然王洛兮愿意说，林沐就更愿意问了，“万一这绯闻不是空穴来风呢？他万一真的对你有意思呢？”

　　“你见过有人会把暗恋的人往风口浪尖推的？”

　　“……”好像挺有道理的。

　　“现在在这个动荡前夕的节骨眼儿上，自然没人敢动我，那之后呢？顶上那些家伙记黑账的小本本，可是有一层楼那么厚。秋后算账，是他们最爱用的伎俩。”

　　“……”这话没法接呐，难不成该来个，节哀顺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