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声绘色》残月追风

2、第 2 章

　　秦音的车今天限号，只能去就近的车站打车。之前上高中时他天天走这段路，每天早上6点多起床，晚上9点多回去，来回坐公交。
　　街上的景物跟印象里的似是而非，曾经的一个烧烤店改成小书铺，印象中是杂货店的地方又变成了火锅，还有许多模糊不清的地方透露出些许违和，秦音这才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但也有很多东西横跨过去与现在，成为时间的链接，见证者。那些现在孤零零在路边的自信车停栏，道路两边的桂花树，微风一吹，叶影爬上红白交错的斑驳铁栏，便自成景象。

　　秦音想事情想得出神，并没在意看路。等注意到时，他已经与匆匆行人差点撞上。
　　哦，还是撞上了。
　　对方像喝醉了酒一样左歪右斜地，却有偏生急得很，把秦音的左肩狠狠一撇，力道甚大让秦音都有些不适。
　　他下意识偏头，对方只留给他一个白色外套翻飞的背影。
　　那衣服背上印着字母和汉字，等秦音眼睛聚焦，对方已经跑离他的射程外了。
　　他算个中等近视，今天出门也没有想起架副眼镜。

　　秦音转身继续向前走，肩膀上留下的触感在渐渐消失，他脸上并没有多少被冒犯的怨气和怒气，更准确来说几乎没有，仿佛并没有任何事发生过。
　　陌生人的小冒犯又有什么值得动气的。
　　他棕黑的瞳孔透出的眼神做出这样的解释。

　　“你的衣服上是什么？”
　　在秦音回到家后，秦七拿这个做了问候语。
　　“嗯？”
　　“肩膀上。”
　　秦音往镜子里一照，看到蓝色的衬衣上有几条暗红色的痕迹，和化纤面料长期接触使它看起来就一副很难洗的样子。
　　“像是手留下的印子……”秦七抬头打量，然后猛然脸色一变，“哥你遇到鬼了！”
　　“你能不能想我点好。”秦音一脸郁闷。
　　看来有人碰到了麻烦事啊。他拿起外套转身上楼，准备换件衣服。

　　刚打开门，一段音乐就灌进耳朵。他的电脑屏幕亮起，并停在某个界面。
　　“我必还能听到明日太阳升起的声音，看到白昼穿给黑夜看的夕霞之裙……”
　　如诗朗诵般的悦耳声音从音响里缓缓流淌而出。
　　“我的爱人必会来拯救我……”

　　啊，是他配的广播剧。秦音扯了扯领口上前把它暂停。
　　秦七常常听他的剧，但他自己并不是很热衷。毕竟有所参与每一段都熟透了，就没有多大的吸引力。
　　秦音关闭之前，正好是这段的最后一句:

　　“我的爱人，我死于今夜。”

　　他气喘吁吁地打开药箱，拿出酒精纱布，又褪下外套。整个右臂上都是骇人的血迹，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从锁骨绕过肩膀划到后背，像是姑娘血淋淋的肩带。
　　颇为熟练地清理，上药，包扎。
　　房间没有开灯，颇厚的窗帘一拉上便不怎么透光进来了，他独坐在地板上，显得空旷又寂寥。手机里传出的声音也只是另一个世界的盛宴。
　　他自己什么都没有。
　　他在地板上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走到门口，打开大门。没有看来人一眼，倒转回去做到沙发上，脸上净是些苍白和疲惫。
　　进门的人看他那副样子眉毛紧皱，“这就是你逃离我得到的好处？”
　　他没有回话。
　　漆皮高跟踏在米白色的瓷砖上有清脆的声音，她走进来，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回去。”
　　她脸上像结了一层寒霜冰冷不已，“看看你现在这个狼狈的样子，想要被那个女人整死吗？”
　　“你来找我什么事？”那少年终于开口。
　　那位穿着优雅又时尚的女性顿了一下，“……接你回去。”

　　“新班主任？”涂着靓丽口红的嘴吐出这几个字，含着的泡泡糖被吹出一个大泡，旁边有人使坏被她躲开，“我敏哥呢？”
　　“期末前没看她那么大个肚子，现在估计还在养胎呢。”刚才戳口香糖不成的女孩也翻身坐上涂得乱七八糟的桌子，两条腿晃来晃去。
　　“不对啊她那战斗力应该让他男人来生吧。”
　　“你这么想她？那灭绝师太走了我巴不得。”另一个坐在凳子上的女生对着镜子理了理刘海，“希望能来个养眼的。”
　　“我敏哥那么好，想想怎么了。”
　　“小曼你怕不是中了毒。”旁边的女生忍不住笑了。
　　三个女生自顾自地谈笑，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本来过膝的长裙被裁到包臀，手指甲上涂着漂亮的彩油，每个班都有的特立独行的孩子。

　　文婷带的班与秦音班相邻，两人便一起去了。文婷的班在前面，走进教室时靠门一侧前排有个眼尖的女生看到了秦音。看起来不像是学校的老师，文婷和学生关系亲近，女生就大胆直接问她:
　　“老师那是谁啊？”
　　“隔壁十七班新的班主任。”
　　“是新来的老师吧？”
　　“男的女的？”
　　“是个男老师，我看到了！”
　　“帅不帅帅不帅？”

　　文婷带的是文科班，男女失调的那种。这一点八卦小料，就让班上的女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她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同学们上课了哦——”

　　“哎呀我又没有看到脸！”
　　“干什么吃的坐这么好的地理位置都没看到！”
　　“上课了……”

　　“你行你上啊！我又不是摄像头时刻盯着！”
　　“上课了！！”

　　全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文婷嫣然一笑，“翻开课本第134页，我们先学单词。”
　　相比文婷自然地走进教室，秦音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抱着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思想觉悟，推开了门。

　　本来有些吵闹的班级顷刻安静了。
　　“同学们好。”
　　地下稀稀拉拉地回复了几句“老师好”。

　　“你们刘老师请假了。等回来后直接带下一届，所以由我来接你们班，一起度过剩下的两年时光。”秦音不愧为广播圈大佬，本音亮丽清澈，抑扬顿挫得恰到好处。
　　“我姓秦。”秦音拿一节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笔锋飘逸中带着硬朗，“秦音。”
　　台下一片寂静。
　　“……嗯？”秦音脸色微变，自己有这么糟糕吗？

　　“老师好帅……”后排某个女生愣愣地开口，但声音足够在教室内传播。
　　然后就像是在平地丢下一颗落雷，整个教室炸开了锅。
　　“老师你多大？”
　　“你看着好年轻呀！”
　　“老师教什么课的！”
　　“老师有女朋友吗？！”
　　“老师玩不玩游戏！”
　　“老师你声音好好听哦！”
　　“老师加微信加微信！”
　　“……”

　　秦音乖乖站着，面带微笑。准备等他们讨论的热度降下来，再挑着回答一下他们的问题。
　　咔嚓——
　　一声微小的声音穿进耳朵，秦音往旁边一看。前排的某位女生放在眼前的照相机还没收下去，本人也一脸冷静，完全没有违反校规被抓加偷拍应有的尴尬。
　　“同学那个不能带来学校。”
　　对方点点头，于是秦音也就当对方听进去了。

　　头才偏回来一半，又听到咔嚓一声。
　　这次那姑娘对准的是黑板。
　　“……”
　　她又点点头。
　　秦音继续看着她。
　　她继续点头。
　　秦音仍然看着她。
　　她把相机装进了包里。
　　“老师今年虚岁25，代替刘老师教大家数学。”
　　“不玩游戏，一般也不加学生微信。”底下传来哀怨声，“抱歉，并且关于配偶问题，暂时无可奉告哦。”
　　秦音看起来温温软软好说话，但心里把细得很，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该做，都有自己的考量。虽然年龄差距不大，但到底还和下面的孩子隔了一道十八岁的分水岭。
　　“下面开始点名——”
　　“关清清。”
　　“到。”前排举起来一只手，是刚刚拍照的那个女生。
　　“何曼。”
　　“……这里。”一道懒散的声音从教室一角传来，秦音看过去，和那女生对上。竟从她的眼中看出微妙的敌意。
　　“陈立。”
　　“到。”
　　“龚祺。”
　　“到！”
　　“肖晓。”
　　“汪！”
　　底下一阵哄笑。
　　“褚然。”
　　“……”
　　“褚然？”
　　秦音抬头扫视，“没有来吗？”
　　果然，在后排靠窗位置。一张桌子空荡荡的，没有主人。
　　“那……”秦音一个字才说一半，就听到嘭的一声。再抬头看，那张桌子上凭空出现了一个书包。窗口大开，一个家伙刚好从外面翻进来。
　　秦音眨巴眨巴眼睛，想起这里是三楼。
　　虽然这样不太礼貌，但秦音差点笑出声。笑点很迷的秦老师难得笑得真情实感，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叫出口他的名字。

　　“褚然？”
　　那个出场惊天动地的男生，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过头，冷淡地回应——
　　“到。”
　　他的眼神很锋利，却不同于刚才对秦音露出敌意的那个女孩。那是一种更偏向对眼前事物的冷漠无视，以及警告。
　　就像是野兽外面的铁栏上会挂着的警示牌:
　　危险区域，不要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