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随风》罗美美

6、蓝雾

　　残叶落尽，冷雨纷纷。
　　冬去春来，百花盛开。
　　跨过岭南万水千山，他向白云呼喊，没有云想容。走过东海千里海岸，他向浪花呼喊，没有云想容。穿越蜀南竹海，他向每一片绿色呼喊，没有云想容。
　　容容，你在哪里？
　　白随风像失了心神般，在茫茫人海，向每一个路人、每一间客栈、每一处人家打听那个骑着黑色骏马的白衣女子。不想兜兜转转寻遍，心上人却在眼前。等他终于在临安府蓝雾山寻到云想容的时候，已辗转半载有余。
　　正值满山的蓝花楹树怒放，山间一片粉蓝，掩映着一角庵堂。
　　白随风连续几天在庵门外求见，皆是落空。眼见他失魂落魄，眼见他憔悴不堪，眼见他日出便来，日幕而归。
　　云想容跪在菩萨前暗自洒泪，那老姑子说的话犹在耳边，“一念放下，万般自在。”放下的是执念，是痛苦，是忧郁。
　　云想容问自己：“没有他，我可曾快活？”
　　云想容自答道：“不，没有一刻快活，没有一刻不思念着他。”
　　云想容又问自己：“我那么爱他，那么信任地跟随他，为何他全不顾念我？”
　　云想容又自答道：“我那么爱他，那么信任地跟随他，所求的又岂是他同等的爱我。”
　　云想容自思道：“既放不下，我又何求？”
　　一曲《梅花引》呜咽传来，两行热泪簇簇滚下。
　　云想容飞奔而出，奔向那个苦寻了她半载的白随风。白随风紧拥住那个人儿，那个他苦寻了半载的云想容。
　　“容容，容容，你为什么离开我？”
　　“随风，我错了，我不该离开你。”
　　“容容，容容，你让我好找。”
　　“随风，我错了，我不该怨你。”
　　“容容，容容，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随风，我错了，我不该求你如我爱你那样爱我。”
　　“傻容容，我当然是爱你的。你当然应该怨我，但你应该告诉我。”
　　“我再不离开你。”
　　“我再不让你离开我。”
　　有风吹来，淡淡花香。夕阳晚照，对对白鹭翱翔。
　　云想容又在山上逗留了三日，照顾老姑子病体痊愈，以报她几个月的收留之恩与开解之情。白随风在城里的客栈等的好不心焦，只觉比那半载还难，把三日如三年般捱过。
　　约定的这日终于到了，白随风早早起来，外面看看天还没亮，只刚敲了四更，又回房里躺下，翻来覆去不能安稳。复又起来收拾起包裹，踱至院中走了几圈，干脆拿了灯到后院看马，马儿见了主人便抬了抬前腿，晃一晃脑袋，嘶～嘶～出了几口粗气。白随风上前安抚一番，又添了几把草料。
　　客栈的伙家早起洒扫，哈欠连天睡眼朦胧的来后院取扫帚，猛抬头见有人惊了一惊，仔细看看说道：“原来是白大爷，您老这早晚做什么呢？”
　　白随风说道：“今日要起身了，我欲出去买些果子预备路上饥渴，不想起得早了。”
　　伙家答道：“这时候天刚亮，还得再过一个多时辰果子铺才开张。您老要什么果子，打发小的替您买来，何必亲自跑一趟。”
　　白随风说道：“左右我还得等人，自己出去逛逛。劳烦小哥一会送些热水到我房里。”
　　伙家应声诺，白随风便回房去了。
　　白随风一切收拾停当，与店家兑了盘缠，欲出城到山前去迎一迎云想容，刚欲出客栈门却进来一人打听长白山的白大爷，白随风转头看时，并不认识来人，不想却一眼瞥见门前拴马石上的马，正是云想容的，遂急回身进门揪住问那来人道：“你找哪个白大爷？你骑的马从哪偷来的？”
　　店家一边说着此人正是白大爷，只见那来人答道：“小人是这临安府宋大官人家的旺儿，有一位蓝雾山的容姑娘让小的骑了这马来寻长白山的白大爷。”
　　白随风闻听便放了手，急问道：“那容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为何让你来寻我？”
　　那旺儿答道：“白大爷莫急，容姑娘没事，现正和我家四姑娘同车往这城里来，打发小人来请白大爷出城去迎一迎。”
　　那店家也说道：“此人我认得，正是宋大官人家的下人不假，白大爷可放心随他去。”
　　白随风谢过店家，便急急出了门，接过伙家牵出的马，催着那旺儿速速带路，二人一前一后直奔城西而去。
　　旺儿于路上大略说了，因他家四姑娘与容姑娘救了一个小后生，带不得他进城，来请白大爷出城去迎一迎。二人出西门行了三四里地，渐渐没了人烟，已到了去蓝雾山的路口，在一株大树下勒住马，就见从那边行来一辆马车，前头赶车的正是云想容。
　　几人厮见了，又见那后生已神志清醒，便问了他姓名年庚。少年道自己姓柳，一十二岁，从小与母相依为命，母亲唤他叫做小旋子，因上个月母亲病故了，自己流落至此，又病又饿倒在路边，幸得几位恩人相救。
　　白随风一合计说道：“你可愿意随我？我自可送你去一个安身所在。”说着望了望云想容。
　　小旋子忙答道：“愿随。”
　　白随风向云想容问道：“容容，只怕这小兄弟暂不宜长行，不如我们返回客栈去，明日再行可好？”
　　云想容点了点头。
　　那宋小姐依依不舍的与云想容道了分别，只道是再见无期，不忍分离，洒了几滴热泪，更不能多耽搁，便坐了车带同刘妈妈与旺儿自回家去了。
　　白随风与云想容带了小旋子，复又进城返回客栈，云想容又喂了他一些补气健体恢复元气的丹药，让客栈里伙家调汤弄水照料于他，又服侍他早早歇下不提。
　　是夜，白随风来到云想容房中，细诉衷肠，道尽这半载相思之苦楚，如何如何上山下水行遍大川，如何如何各处寻她不着，再想不到兜来转去欲回东海，打算沿海北上长白山，却在近前的临安府打听到，常有一个美貌姑娘来城里买两味药，问遍这城里的大小生药铺都只没听说过，都以为这姑娘中了疯魔，当作奇谈，恰恰被白随风听到，寻到了蓝雾山上。
　　白随风问道：“容容，那日你为什么默不作声的走了？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么？”
　　只见那云想容不作一声默默静听，眉头紧锁，不知何故。
　　白随风又问道：“你怎会来这临安府？我又回去百部寻过你，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回百部去了。”
　　云想容暗暗想道，我哪里还有脸再回百部去，便说道：“因不认得路，乱闯到这里的，幸而山上的老姑子收留于我。”
　　“不认得路还乱跑，幸而山上是个老姑子，若是豺狼虎豹可怎生是好。”
　　白随风又问了一些别后之语，云想容半日不曾言语，再三追问之下，只叹了一口气抬起眼忧怨地看向他双眸，悠悠启口问道：“随风，我再不怨你。”
　　白随风捏一捏她的手，说道：“容容，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没有你，我茶饭不思，寝食难安，比要了我的命还难受，你要什么，我都依你，只是不要再偷偷离开，让我遍寻不着。”
　　云想容点了点头，心中万分欢喜，偷偷扬起嘴角，忽又想到小旋子，遂又敛去笑容皱了一下眉头，低下头抿了抿嘴唇问道：“随风，你可是想去蜀山？”
　　白随风长舒一口气道：“容容你又多心，如今你我二人同行，多带一个人算怎么回事呢，不如将他送到蜀山，也算送佛到西，好事到底，我们也可免也麻烦，他又有了好去处。你说可好？”
　　白随风见她只低头不语，又说道：“我答应你，只一送他上山，我们便离开北上，你若不喜欢，便绝不多耽搁。从此后只你我二人，我带你游遍山川，再去长白山看红松云杉和樱花草，还有天池，我二人逍遥快活一世。”
　　云想容想了片刻，说道：“好。我听你的。”
　　白随风看她眉间带愁，眼角含露，红唇欲滴，忍不住将她揽至怀中，向她唇上轻轻吻去。那云想容温柔妩媚，娇喘微微，双颊飞红，煞是惹人怜爱。白随风又抱紧了些，抚了抚她的长发，说：“长白山的冬天寒冷异常，我去猎几只白狐，与你做件大氅，你穿上一定美极了。”
　　云想容只闭着眼在他怀中，听着他在那边自语，只想象不出他说的那番美景。只听他又说道：“容容，我教你滑雪可好？我们寒冰门的白云峰上终年积雪，下山最快的办法就是滑雪，比最快的马还要快上些。天池是我见过最美最干净的湖，对面的瀑布从山上飞下，注入天池，都是雪山上化的雪水，冰冷甘冽。等天池冰封了，在上面滑冰也有趣。容容，我们还要去蜀南竹海，去西部戈壁，去北方草原，去游遍所有的山川湖泊，看遍世间美景，做一对神仙眷侣……”
　　月光皎皎，清辉飒飒，微风吟吟，花香漫漫。

　　果然是年少力壮，如狼似虎少年郎，只是歇了一觉又吃了两顿饱饭，换了干净衣服，那小旋子立时精神抖擞，生龙活虎，全然不似昨日那般病恹恹的小后生。
　　三人渐行渐游，向西行了半月有余，这一日进入蜀中，路过青城山。
　　但见群山环绕起伏，状如城郭，林木葱茏幽翠，宛如神仙宝境。此时正值仲夏季节，细雨连绵，蜀道难行，三人欲上青城山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