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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似浓却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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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轼拿着自己的画作端详了许久,而后突然笑出声来,喃喃道:“竟然是太子,竟这样巧合!”
看他神态异常,玉慕儿有心想躲,便悄悄往后退了几步,意图离开,却在将要走到门口时被叫住了。
“站住。”孟轼声音不高,却透露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冷冽,“是要去向二皇子告密么?”
玉慕儿的背僵了一下,“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孟轼道:“从前朝廷宫女入宫,都会规范名字,这习惯持续到四年前。那一届宫女的名字虽未定字,却统一在末尾加个‘儿’字,正如你的名字,玉慕儿。”
玉慕儿并未转身,背对着孟轼狡辩道:“名字而已,公子想让奴婢换也是可以的。”
孟轼轻轻摇头,继续道:“前段时间宫里揪出一个潜伏四年的刺客团伙,他们与你一同入的宫,那之后你便被调过来,总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因是背对着孟轼,玉慕儿也无需隐瞒无奈的表情,只声音依旧装着几分无辜,“可这与二皇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孟轼道:“刺客案主审是二皇子,你每日离开院子出去的时间又正好足够从他的住处往返一回,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玉慕儿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位谋士的聪明,但她却并未被惊吓到,稍微整理思绪,便淡定地转身浅笑道:“公子的猜想十分精彩,可也只是猜想罢了。”
孟轼见她并无紧张反应,只淡淡一笑,问道:“是啊,这些猜想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我的另一个猜想,不知你是否有兴趣听呢?”
玉慕儿此刻依然有足够的自信去应对面前这个聪明人,于是莞尔道:“公子请讲。”
孟轼朝前走了几步,路过玉慕儿身侧,到门口将门关上,而后走到玉慕儿面前。
玉慕儿收敛了散漫的表情,恭谨地站着。
孟轼道:“这两日我见你每晚等众人睡去后都会独自到院子里站一会儿,好像在等什么消息。宫里是二皇子的地盘,传消息很方便,所以你等的一定不是宫里的消息。”
玉慕儿正要狡辩,又听孟轼继续道:“不难猜测那日在内务府刺客审查时,你一定有过突出行为,才会被二皇子注意到。可如果你不属于刺客组织,直接自证清白略过就好,但你没有,这说明你一定不是一般的宫女。”
玉慕儿眉头微动,掩饰性地打了个呵欠,故作无聊道:“公子的猜测可真精彩,不过奴婢还有很多事要做,改天再听吧。”
玉慕儿正要离去,便听孟轼声音肯定而有力地道:“我大胆猜测,你不属于那个刺客组织,你是为了方便进宫才混进他们组织的,你,有另外不为人所知的身份。”
玉慕儿身子颤了一下,笑道:“精彩。但是公子猜错了。”
“没关系,宫里那么多高手,这些都不难印证。”
虽然她嘴硬不肯承认,但从她方才背影的一颤,孟轼已经断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了。
因而他也不再慌张地阻拦玉慕儿,任由她离去。
那之后的几日,玉慕儿如常伺候孟轼起床、梳洗,然后劈柴、做饭,离开院子一段时间,回来继续洗衣做饭。
其和院风平浪静,好似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没有任何秘密藏着。
但在一个夜晚,玉慕儿为孟轼递上一杯茶之后,忍不住沉着脸告诉孟轼:“我没告诉二皇子画像的事。”
正坐在床边泡脚的孟轼听罢面上泛起淡淡笑意,漆黑的眸子望着玉慕儿,直望到玉慕儿不自在地转开视线。
“嗯。”孟轼淡淡地应道。
玉慕儿嘟着嘴补充道:“但你猜的也不全对。”
孟轼将茶水一饮而尽,笑道:“哪里不对,还望指教。”
玉慕儿:“这是我的秘密。”
孟轼似看一个嘴硬孩童一般,温和地笑起来,道:“你我都有秘密,两个有秘密的人,为何不联手一起保护自己的秘密呢?”
本着见风使舵的原则,在智商高于自己的孟轼面前,玉慕儿选择了屈服。
当然,也不只这一个原因,在孟轼提出邀请的短短一瞬间,玉慕儿心里精明的小算盘早已经打了几轮了。看她眼珠子透着精光,孟轼便知这丫头心里在算计自己。
孟轼轻咳一声,貌似无意地道:“作为你的搭档,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以后耍心眼藏着点,不要全写在脸上。”
玉慕儿闻言愤愤地收起了自己得意的小算盘,面上挂上恭敬而狗腿的笑容:“公子说的是。”
想到自己还有另一个难伺候的主子,玉慕儿发愁道:“以后咱俩成了搭档,你的秘密我就不能告诉二皇子了,久而久之二皇子必定生疑嘛。”
孟轼道:“这个你放心,今后若是你与其他人都知道的事,你尽管去汇报,我也会偶尔告诉你一些消息,让你好交差。”
玉慕儿一想这个划算,便欣然答应。
接过孟轼递过来的空茶杯,她又想起什么,急忙问:“明日我再去见二皇子,他肯定要问画像的内容,我总不能还告诉他我什么也没查到吧?”
孟轼垂眸思索,回想起了今日下午四皇子来时的情景,嘴角扬起,胸有成竹地道:“放心,明日就让你交差。
次日清早,孟轼的头上再被浇了一盆清水。
只不过这一次泼水的人不是玉慕儿,换成了云昭。
孟轼心里纳闷儿的很,怎么这些宫女的心机都是同一人教的吗?都只会这一招?
孟轼一声呵斥传到院子里,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玉慕儿急忙就跑进了屋子。
玉慕儿一脸没安好心地关心道:”公子没事吧?“
头顶滴水的孟轼无奈地冲他笑着,“你说呢?”
玉慕儿急忙上前帮孟轼擦头发,视线却停在了书桌上的画像上。
画像上是一位异域美人儿,美人眼角有颗漂亮的泪痣。
察觉玉慕儿在偷看画,孟轼急忙抽出画纸,团作一团扔进了炭炉。
玉慕儿帮孟轼擦干头发,云昭为孟轼找了两件干衣裳,这桩闹剧便算完了。
早饭后云昭离开院子,孟轼唤玉慕儿进房研墨,低声问玉慕儿:“画上的人你可看清了?”
玉慕儿答:“看清了,那美人是谁?”
孟轼道:“这个你无需知道,只要照实向二皇子汇报便可。”
“哦。”玉慕儿老实地答应了。
末了,又听见孟轼一声嫌弃的话语:“同样是细作,三皇子派来的那位不知比你强了多少。”
玉慕儿正要反驳,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云昭是三皇子的人。
玉慕儿问:“你怎么知道的?”
孟轼:“只要知道各宫地理位置,算算她出门时间,不难的。”
“果然狡猾。”玉慕儿心里忍不住打起了小算盘,问:“那这件事我可以告诉二皇子吗?没准他会记我功劳。”
孟轼道:“若他高估了你的智商,告诉他也无妨。可若他知道你这样笨,还是不要说了,免得引他怀疑。”
玉慕儿咬牙切齿,面上挂着笑,心里却已将孟轼骂了几十遍。
孟轼被玉慕儿的表情逗笑了,真想不到这样的人是如何在宫中混了这么久,还成了二皇子的细作。
他正觉荒唐,却听玉慕儿用极低的声音问道:“十年前,你去了哪里?”
玉慕儿眼眸泛光,仰头望着他,表情像极了一头受伤的小鹿。
孟轼敛去笑容,沉默片刻后道:“我从小便在天命山跟着师父学习,十年前也是如此。”
玉慕儿眉头皱起,神情复杂。她慌张的低下头去平复情绪,再次抬头时,已恢复平日笑脸。
“原来如此,从小就被高人指点,难怪公子如此聪明。”她笑着说。
下午活儿都干完以后,玉慕儿便去了二皇子的住处。
她将清早看到的画上女子大约描述了一遍,李延庆眯着眼思索了一瞬,便坚定地道:“是骠国新帝的妹妹。”
“原来还是个公主。”玉慕儿在心里赞叹道。
李延庆右手捏起一缕头发把玩着,若有所思了半天之后,问玉慕儿:“这事可还有别人知道?”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则,而非对自己智商不信任的玉慕儿原本不打算说出云昭的事情,可李延庆问起来了,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便是这反应的一小会儿功夫,就已经能让李延庆察觉到一些事情了,于是玉慕儿小心地道:“奴婢猜测其和院另一名宫女云昭乃是三皇子指派的眼线。”
“何以见得?”
“奴婢算了她每日离开其和院的时间,猜想大约是去了三皇子那里。”玉慕儿毫不心虚,一字不差地将孟轼的话复述给李延庆。
“有意思。”李延庆听罢饶有兴趣地看着玉慕儿,道:“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玉慕儿嘿嘿一笑以示谦虚。
李延庆又道:“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我,你可以这样猜测别人,别人也可以这样猜测你,以后还是注意些的好。”
“是,殿下。下次来之前我先去御花园转一圈。”玉慕儿恭敬地应道。心里头却想,别人可早就猜到了。
玉慕儿回到其和院时,见孟轼又在院里画画,云昭在他身侧为他研墨。
孟轼兴致缺缺地道:“总画这一株春兰,总是有些乏味了。”
瞧见玉慕儿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忽然眼前一亮,笑道:“今日就画一次人吧。”
于是无辜的玉慕儿就被孟轼抓来当人体画景了。
玉慕儿此前未做过画景,有些笨拙,呆呆地站在花枝面前。或许是因为头一次,往常面皮极厚的玉慕儿在面对孟轼和云昭的视线时,竟觉得面颊不由自主的发烫,浑身难受。
孟轼看她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带起浅浅笑意。
他提起笔来,笑道:“又不是扮猴子,放松些站着就好。”
玉慕儿听罢深呼吸,尽量站得放松起来,问孟轼:“公子,这样可以吗?”
“笑一下。”
玉慕儿咧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
“笑得太夸张了,收一些。”
玉慕儿将嘴巴收了收,别扭地假笑。
孟轼关于玉慕儿的笑容做了多次调整后也没有成果,只好作罢,“就这样吧。”
那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的一瞬间,玉慕儿心底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笑容真切了几分,有些动人的甜美。孟轼会心一笑,提笔作画。
玉慕儿定定地站在花枝边上,不敢乱动,身旁花枝摇曳,几片花瓣调皮地擦过她的脸颊,飘落肩上,她未敢乱动拂去那花瓣,花瓣也不再任性,静静躺在她的右肩。
孟轼眼神专注而认真,望一眼玉慕儿这边,再望向纸面画几笔,再望过来,再画几笔。他如此专注的注视,让玉慕儿的眼神四处乱飘无处安放。
虽不太会评价人的外貌,但玉慕儿此刻觉得孟轼长得真的很俊,他身上有种让人难以忽视的儒雅清淡气质,即使穿着简单黯淡的衣服,也藏不住那种贵气。或者,说是一种自信吧,从眉眼,到全身,让人看得舒服。
玉慕儿一动不动,只是望着孟轼,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又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小树林里。
玉慕儿从没有这样仔细地、光明正大地、肆无忌惮地、全心全意地打量过一个人,去细究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找到他辜负自己,背弃诺言的蛛丝马迹和如山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