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者》无址信

3、密道

　　蓝天，白云，青草地，不远处有清凌凌的湖。

　　这幅画面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在他的梦境之中，熟悉到令人心生畏惧。

　　有童声在叫他的名字。他转头，看见穿背带裤的小男孩，张开双手，跌跌撞撞向他跑过来。是一个索求拥抱的姿态。
　　男孩子有着再熟悉不过的婴儿肥面孔，金色头发，眼睛倒映着蓝色的天空，笑起来简直漂亮的不像话。

　　——就像一个天使。
　　他想，一个精灵。

　　白大褂的男人拥着同样白大褂的女人，立在那年幼精灵的身后，远远的向这里投来微笑。

　　他站在原地，看着小男孩第三千零二十八次奔向他，心中毫无波澜。

　　他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而后果然，男孩尚未奔到他面前，他两中间的草地就忽然裂开了一道深渊。男孩毫无防备地跌落进去，嚎啕大哭，尖叫着向他伸出手。
　　他立在原地，无动于衷。
　　男孩背后的父母表情变了，一个痛苦一个扭曲，齐齐向着深渊奔去，父亲号叫着扑下去想拉住男孩的手，母亲却退后两步跌坐在地，捂脸大笑。
　　没有用的。他漠然地看着那父亲，心脏抽搐一下。

　　而后眼前的画面开始一寸寸分解，崩塌，像是被火焰灼烧的老照片。

　　待到一切的一切都被焚尽之时他倏然地松了一口气，准备醒来了。

　　*** *** ***

　　……疼。

　　奥布里挣扎着睁开眼，眼前是昏黑一片。他觉得自己现在是一个倒立的姿势，还一上一下地被颠着，脑袋昏的他想吐。
　　腰被什么极坚硬的东西箍着，还卡得很紧。他觉得自己差不多要被勒成两截了。

　　他摇了摇头，力图清醒一点儿，睁开眼睛，艰难地看清面前的地面。身旁有朦胧的光线，照出眼前之景。土壤暴露于表层，散布着碎石块。
　　周围昏黑，还是在地道一类的地方。

　　脸侧是某人的小腿。偶尔刮蹭到，是皮质布料的感觉。他意识到自己被人拦腰折成两半箍在身上，上半身向下垂着。

　　他深吸一口气，发觉自己是被人夹着走。他开始不安分地挣动。

　　“醒了？”夹着他的人问，声音有点儿哑。奥布里听出是那个打晕他的混蛋，他一僵，反应过来后更夸张地扭动，想要摆脱对方的手臂。
　　然而奥布里自以为用尽全力的反抗对于某人来说就和小孩子闹着玩似的，轻而易举就可以镇压。那人松开手，在奥布里踉跄下落的瞬间又勾住他的腰，三两下把人摆正了放在眼前，“刚醒就不安分。”语气竟然还有点点儿亲密的抱怨。

　　“……”奥布里谨慎地与他拉开距离，转脸看着四周。这也是一条地下通道，和密室门前那一段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前后望过去并看不见头尾。单看暴露在空气里的土石会发现这里也同样被挖出了有些年数。

　　“……这是哪里？”奥布里紧盯着对方一举一动。他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从而也无法推断他现在离家多远。

　　“不告诉你。”绑匪对他的态度毫不在意，甚至他还抱怨，“醒了就自己走。一路夹着个人难受死我了。”
　　奥布里发现了，从见面开始，除了叫出他名字的那一刻男人有些讶异之外，对方的态度一直是那样的混不在意。确切地说，那更像是，轻视。
　　“你走前面。”对方的下巴轻慢地往前一挑。

　　——这让他尤其火大。

　　但此刻并不是发火的好时机。他咬了咬牙，转身沿着通道向前走，同时不甘心的继续发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那个粗鲁的家伙似乎对他识时务的态度很满意：“能把你卖个好价钱的地方。”

　　“……”奥布里意识到试探对方根本就是浪费体力。

　　又过一会儿，奥布里开始感觉到疲累。其实他知道自己才醒没多久，可他更清楚自己的体力一直算不上好。他不知道还要走多少路才到尽头。跟在他身后的男人悄无声息，奥布里以为身后并没有另一个活人，余光却能瞟见对方把玩着手术刀，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于是奥布里咬住嘴唇，把休息的请求咽回去。

　　然而他们越走越慢却是事实。通道里只有奥布里的喘气越发清晰。

　　于是男人再次出声了：“小孩，你早上没吃饭？”

　　奥布里咬牙加快了速度。

　　“哎哟跟你说话呢。”可男人不知道要做什么妖，几步跨过来轻轻松松拎住了奥布里的衣领，“叫我一声哥哥，我背你走啊？”

　　话里的某个字眼突兀地戳中了奥布里突突跳动的神经，他一把拍开男人的手，忍耐道：“用不着。”

　　身后的人“啧”了一声，竟然也没生气，反而又跨几步挤到了奥布里的身边。他突然用一种闲聊的语气开了口：“你说你爸爸死的很早？他死了几年了？”

　　通道算不上狭窄，奥布里一人往前走的时候空间绰绰有余，可绑架犯人高马大的往旁边一戳，顿时让人生出一种压迫感。奥布里往墙上让了让，硬梆梆道：“和你无关。”

　　“噢，你不知道，我是……”男人依然没生气，他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对奥布里是个实打实的陌生人。奥布里一边注意脚下，一边装作混不在意地竖起耳朵去听他接下来的自我介绍：
　　“我是个好人啊。”

　　这个一见面就打了奥布里一顿还把他挟持到不知名地下管道的土匪如是说。

　　奥布里……奥布里冷笑一声，下定决心节省力气专心赶路。

　　“你不相信我？”男人的语气突然变得受伤，“我真是个好人。我救了你呢。你继续待在家里会被大怪兽吃掉的小朋友。一身黑皮凶巴巴的大怪兽哦，怕不怕？”
　　说到后面他已经忍不住暴露出了几分笑意。

　　奥布里抓住了关键字：“今天镇上来了一批人。”他想到酒馆里少年说“黑衣服”“到处打听一个人”。
　　“他们也是和你一起的吗？”他试探。

　　然而对方竟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开口前沉默了一息，奥布里敏锐的捕捉到了：“怎么会这么想？”
　　“那是群大怪兽。说不定他们看上的是你呢？”
　　男人依然在不正经的开玩笑，然而语气里的笑意却淡了。

　　奥布里才不管他说什么：“所以他们确实和你有关系。”卡里克说“什么什么狼”？他开始思索自己身边有什么能跟“狼”扯上关系。

　　绑架犯绕开了回答：“你说他们今天才来镇上？”

　　“对……”奥布里下意识地回答，又立刻截住了话头。
　　“你不知道镇上发生的事情。”他瞬间分析道，“你是什么时候躲在密室里的？一天？两天？你不是从正门屋里进去的……”
　　他想起刚见到男人的时候。密室里什么补给也没有，男人装备利落不像是准备了很多食物，昏暗环境下连手电也是开了就关，能省则省。而奥布里下密室之前在屋里小心翼翼的排查那么久，确定了帕布家从未被人闯入——

　　所以男人肯定没有在里面待很久，初步估算最长半天。同时有别的路径能够进入密室只是他不知道，并且这条路一定不是通过镇上不然男人不会对今早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也就是说，男人刚进密室没多久，正准备走，他就自己撞进去了。

　　——奥布里想对自己的衰骂句脏话。

　　不过往好处想。他转念又安慰自己，对方也不知道自己是今天刚回来，也不知道密室顶上的房子已经几个星期没有人住了……吧？

　　于是他立刻转移重点：“所以这里是去密室的另一条路？我昏了没有多久？”

　　绑架犯先生不回答。奥布里等着等着开始提心吊胆。他忐忑的继续往前走，通道里气氛安静的几乎凝固。

　　好久之后男人嗤笑一声，感叹道：“果然，不愧是博士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