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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尘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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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尘埃
午休刚结束,同桌路乔嘉便发现孟杳坐在那里垂着眼看书,却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教室里窗帘还没有拉开,路乔嘉只能大概地瞧了个轮廓,她的同桌孟杳,垂着头,耳边的几率碎发没精打采的耷拉着,而眼睛惺忪,目光毫无焦距地盯着桌上平摊的书,双手放在腿上,像一座木偶般的。
“你怎么了呀?”路乔嘉揉了揉眼睛,“这么黑,怎么看得进书,还有呀,你中午不睡觉的吗?”
孟杳动作迟缓地抬起头,一双眼迷离地看着睡饱了的同桌,忽然伸出手狠狠地抹了把脸,就显出了一张苦瓜脸,她轻飘飘的嗓音里饱含痛苦:“桌子太高,睡着不舒服。”
呀,差点忘了。路乔嘉忽然想起来今天早自修她同桌痛苦的脸,讪讪笑了,道:“你不如去找老王说一说?”
“有道理。”孟杳又轻飘飘地应了声,起身去上厕所了。路乔嘉看着她的背影,在幽暗的光线里,她的脚步有些看不清,如此一来,便有种看鬼魂离去的既视感。
老王是他们八班的班主任,教龄十二年,人称数学学渣杀手。学渣杀手的办公桌在三楼办公室视野最好的窗边。
孟杳紧张地摩挲着校服的衣角,抿了抿嘴。
“去呀,老王又不会吃人!”路乔嘉用着气音鼓励她,“加油,你只是数学差点,开学考你其他成绩还是很好的呀!”
孟杳一脸欲哭无泪,也用气音回她:“可老王他教的是数学呀!”
“孟杳,路乔嘉?你们堵在门外干嘛?”英语大佬周青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路乔嘉脸一僵,立马站直了身子,紧张道:“周老师您上完课了呀。”
孟杳偷偷扯了扯路乔嘉的衣角,轻声提醒道:“现在是晚饭以后啦。”
周青温柔地笑了笑,当作没听到孟杳说的话,只道:“说起这个,路乔嘉你跟我来一下,把你答卷找出来,你开学考的语法填空做的太差了。”说完,看了眼路乔嘉瞬间皱在一起的脸,又看了眼瞧乐子的孟杳,又接着道,“孟杳英语考的很不错,不过你们班主任看了那个数学的分数,他很是担心呐。”
周青看着两张皱在一起的脸,满意地点点头,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路乔嘉被周青揪着去找试卷了,而孟杳揣着可忐忑的心,磨磨蹭蹭地挪向老王。
老王,原名王盛梅,鞋拔子脸小眼睛。因大名与其外貌严重不符,以至于全班人都不敢直呼其名,只得委婉地称其为——老王。
“王老师。”
“嗯?什么事啊。”老王将眼睛从手机上移到孟杳那张小心翼翼的脸上,他扯出一个自以为很慈祥的微笑。
“王老师,我桌子太高了……”
“哦,这样呀,”老王用着他笑得只剩一条缝的小眼睛比着眼前小矮子和隔板的海拔差,笑得更加发自内心了,“你去四楼空教室换把椅子,找高点的。”他顿了顿,眼里的笑都快溢出来了,“实在不行,往屁股底下垫几本书……噗,我教书这么多年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
孟杳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快速地道了声谢,便跑出了办公室。
待孟杳回到教室,班里大部分女生皆从寝室里回来,准备上晚自习。
同寝的张懿福看她从办公室的方向来,便问道:“阿杳,干嘛去啦?”
“我桌子太高了……”
“噗。”
孟杳瞪她:“你别笑了……老王让我上楼去换一张高点的椅子。”
“噗哈哈……绝对不是你太矮了,是因为你的椅子比一般人的都矮。”张懿福连忙解释,但她唇边的笑就没有停下来过。
孟杳懒得理她,自顾自回到了座位上,从抽屉里抽出几本暂时还用不上的书,放在了椅子上,她坐下,试了试高度,似乎又觉得太高了,站起来,将几本薄点的书放回了抽屉里。
张懿福:……
张懿福想了想,道:“说起来啊,楼上不是闹鬼吗?”
“这种传言你也信呀。”孟杳语气里都是嫌弃,“你科学是喂了狗了吗?”
“听说半夜有哭声哟。”
孟杳抽出本物理书,无所谓道:“说不定是哪个女生失恋了跑楼上哭去了呢。”
“听说全部找过了都没有人哟。”
“那就是人都走了嘛。”孟杳从笔袋里拿出蓝色水笔,开始划重点。
……
直到路乔嘉被周青放过,才结束了闹鬼话题。
*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孟杳觉得喉咙有点疼;中午,她迅速扒完饭,寻了路乔嘉要了颗泰诺,便提着椅子上了四楼。
“同学,那里闹鬼啊!”值周的学长在楼前的花坛上提着扫把,用力提醒道,“千万不要想不开啊同学!”
孟杳对着那位好心的学长笑了笑,义无反顾地踩上了楼梯——她如今满脑子地想睡一个安稳的午觉。
一高有三栋教学楼,分别是育才楼、崇学楼和明德楼,按例是一个年级一栋。育才楼最新,楼层最高,有五层,每间教室空旷又明亮,住着最舒服,属于累死累活的高三狗;崇学楼次之,四层,教室虽然比不上育才楼,但好歹也挺大,除了最近有老鼠出没以外,都挺好的,属于养老院的高二;明德楼最差,四层,第四层不光是堆杂物的地方,还闹鬼,更别说因为明德楼是最北边的楼,它蟑螂最多——属于高一的小可怜们。
高一皆被分配在楼层最矮的明德楼,十二个班,只占了三个楼层,剩下一个楼层只能用来堆杂物。
莫约着是因为常年无人踏足的原因,并着四楼的楼梯瓷砖上都蒙着灰;晌午的日光穿过明德楼灰扑扑的玻璃窗,映在狭长的过道上,显出朦胧的光晕来。
孟杳站在楼梯的站台上,仰着头用力向上望去,只看到了一张贴在墙上写着“天道酬勤”的海报,将落未落地,她毫不怀疑该海报会立马自动掉落。
她眯起眼,将手上的椅子用力地往上提了提,再抬起脚,“蹬蹬蹬”几声便上了四楼。
明德楼的四楼,即顶层,传言中闹鬼之地,确如孟杳之想象——幽暗并且毫无人气。这层楼仅仅与三楼隔了一扇天花板,却好像是两个世界。
狭长的过道上,两排教室宛若对峙般紧闭着门,不知猴年马月落下的纸张随意扔在地上。常年无阳光照射的幽暗给这里带上了阴森的滤镜。
但奇怪的是,这样无人打扫的地方,地上的灰尘竟然不是很厚。
孟杳带着狐疑推开了北边第一间教室的门,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堆成山的桌子。
成山的桌子几乎将南面的窗户遮住了,只在缝隙中漏出几缕阳光。她想找个走到一堆桌子中间的路,看看是否有椅子,往周围看看,却发现皆被堆满了。她只得放弃。
她在心里叹口气,紧了紧拿着椅子的手,往第二间教室走去。然而这次她使了一番力气,也无法将门打开。
孟杳只能将椅子先放下,试着开南边教室的门。然而一连两间教室,门似乎都被锁住了。
“最后一间了。”孟杳走向南边最靠里的一间教室,最终嘟囔着,眉毛少见的紧紧皱起,眉眼间皆是不耐烦。
孟杳站定在富有年代感的铁门前,将手按在门把手上,用力一按。
——吱——嘎
门开了。
一片阳光毫不客气地洒在她脸上,她眯起了眼,微仰着头,饱满的双唇微微张开。
待她适应了这样的光线,竟然可以看到阳光中恣意飞扬的灰尘,洋洋洒洒,纤毫毕现。
这样的恣意,仿佛是在抵抗着她这个不速之客;满眼的尘埃,仿佛不会落下般,如在西北大漠中飞扬的沙尘——但她知道,这是常年无人打扫的结果。
她目光移向室内,在阳光的投影下,似乎有个人形物体躺在几张椅子拼成的床上。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再去看时,那人形物体竟然动了。
“唔……”还发出了声音。
他侧趟过身子,用手臂挡住阳光,细碎的阳光洒在他寸短的发丝和好看的下巴上,一双丹凤养的眸子微眯起,看到了她。
孟杳脑子里满是睡意,一声惊呼打破平静:“……灰尘精?”
“灰尘精?”他嘟囔了声,“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当回妖精。”他缓缓坐起,右手用力地抹了把脸,再把目光移向眼前的小姑娘。
她却是看清了他的样貌,纵然在逆光时候,也能看清他清俊的容貌。他的神色懒洋洋的,目光却清醒地投向她。
被他的目光盯着,孟杳的瞌睡彻底醒了。她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解释道:“那个……同学,我不是故意要打搅你的,我只是来换张椅子……”
她的声音很轻,若不是他仔细听着,怕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哦,你声音轻点。”他冷淡地回答,又重新躺了回去,翻身背对着她。
孟杳蹑手蹑脚地选了张椅子,很是害怕打搅到睡觉的人。
然而,还是在出门时发出了声响。
“砰”一声,椅子的脚撞到了门槛。
孟杳停下动作,猛地抬头看向躺着的人。却见他依旧一动不动的侧着身子,恍若睡着。
她心底呼出了口气,正想继续动作时,他突然发出了声音:“门关上。”
她惊得赶紧将椅子搬回教室外,随后又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吱——嘎——
门关上了。
门里的人将身上洗得发白的外套裹了裹,嘴中嘟囔着“扰人好梦”又睡了过去;门外的人拿起椅子,抿了抿唇,心中边想着那位同学午睡的地方真是相当特立独行,边放轻了脚步,往楼下走了。
九月份的晌午,夏日的炎热还未褪去,秋意却在蠢蠢欲动。在明德楼前花园中的那棵法国梧桐枝头,一片泛着黄的梧桐叶落下,在气流的浮动下摇摆着坠落,而倏忽一阵风凭空起,那片梧桐叶又恣意飞扬起来。
有个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外套,站在四楼的一间教室窗前,静静地看着那片梧桐叶飞舞。倦怠的眉眼间,也泛着某种说不清的神色。
有个人拿着椅子走回教室,将桌上的书包放到椅子上,拿出了一叠数学卷。她从笔袋里拿出水笔时,又看了眼贴在桌角的纸条:“你生而为人,自是不输于人。”
她想起了阳光中恣意飞扬的尘埃,于是敛了眉,将自己的目光移到了试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