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病》闻晓白

25、落脚城市(8)

　　“这第三双脚印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梁浩遗憾地摇摇头：“由于积雪融化，脚印非常模糊，能提供的信息非常少。”
　　辛然盯着照片对比了一阵，问：“脚印的深度呢？”
　　由于脚印保存的并不完整，通过深度判断体重的误差会非常大，当时鉴定科并没有拿这个作为依据进行任何推测。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梁浩问。
　　辛然挑出两张照片，说道：“这两个脚印的深度似乎差不多。”
　　梁浩接过来看了看，其中一个脚印是骆炳朝的，另一个是那个未知人物的。积雪融化的速度应该都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不论脚印的破坏程度如何，这两个脚印的相对深度其实可以体现两个人的体重比。以这个未知人物脚印的大小来看，跟骆炳朝一样的体重似乎太轻了。梁浩心头一突。
　　“你觉得脚印是骆炳朝伪造的？”
　　辛然点点头。
　　“他为什么要伪造这串脚印？”
　　辛然犹豫了一下，说：“我有个可怕的推测。”
　　梁浩看着他凝重的表情，不由有点紧张。
　　“我觉得，骆炳朝的目的根本不在钱。”
　　“那他是为了什么？”
　　“我觉得，他只是想让小超死。”
　　梁浩一个激灵：“什么？”
　　“现场没有第二串脚印，是因为他根本没有离开过，他是眼睁睁看着小超死去的。但是他知道如果这样说，一定会引起怀疑。因为正常情况下，所有人见到同伴情况不对，都会施救。要冻死一个人，时间很长，中间会经过很多阶段，如果早些采取行动，升高体温，人是不会死的。”
　　“但他是个孩子，他也许不知道该怎样做。也许他想过求救但怕人们发现他们的假绑架计划，所以没敢。”
　　“但是，他为什么平安无事？”
　　梁浩愣住了。
　　“就算他抵御寒冷的能力强于娇生惯养的小超，在小超冻死的情况下，他不可能没事。如果如他所说，他曾经离开过，那么不论是到更温暖的地方，还是运动，都有可能帮助他保持体温。但是他如果一直留在原地，体温下降的情况不会强于小超太多。我想，这也是他说谎的第二个理由。他一定采取了什么保温措施，所以冻死的只有小超。而那说明一个问题，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梁浩忽而明白了国伟刚才的感受。他看着辛然，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这是一起有计划的故意杀人。”
　　梁浩紧盯着他的眼睛：“这意味着，你在指控一个孩子故意杀人。”
　　辛然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却依旧平静：“我知道，这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这不仅仅是让人难以接受。”梁浩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辛然感受到了梁浩的愤怒，淡淡道：“那这个现场应该如何解释？”
　　梁浩顿了顿，说：“也许只是我们没有发现脚印。”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他们当初把整个现场仔仔细细都勘查了一遍，应该不会遗留脚印这样的线索。
　　“这也许不难验证，你们可以去问骆炳朝他究竟去了哪里。他说他去买饭买了很久，那么应该去了周围不少地方，而且既然是买饭，一定不会去人迹罕至的地方，应该不至于没有一个摄像头拍到他的行动。你们只需要把他描述的地方与摄像记录对照，就知道他有没有说谎。”
　　梁浩怔了怔，第一次发现一个人可以冷静到残酷。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小超？如果这个选择是随机的，小超可能不是他唯一的目标。”
　　梁浩一个激灵。
　　“你也许难以接受，而他也许会有下一个目标。”仿佛没有感受到梁浩内心的挣扎，辛然依旧不依不饶。
　　梁浩浑身一震，感到了这寒冬的恶意。这个冬天，怎么这么冷。
　　梁浩有些泄了气，问道：“那按照你的推测，他伪造脚印又是为什么？”
　　辛然摇摇头：“这得问他了。”
　　其实梁浩猜得出来，如果辛然的推测不错，那么骆炳朝伪造这串脚印应该是为了迷惑刑警队。虽然不愿承认，但梁浩知道骆炳朝其实在一些细节上体现出了超出他年龄反侦察意识。比如让小超在距离八道街二十分钟路程的地方下车。这也是梁浩一直觉得这件事背后应该有个成人策划的原因。但既然脚印是伪造的，那个成人很可能不存在，骆炳朝的心思就深得可怕了。

　　梁浩立刻回去验证辛然的话，却被告知，骆炳朝已经走了。
　　梁浩皱了皱眉头：“把他叫回来。”
　　几个小时之后，王宁有些为难地回来了：“找不到。”
　　梁浩心头一凛：“再去找。”
　　刑警队找了一天一夜，仍然找不到骆炳朝的踪迹，甚至连他的父母也不知道他能去哪。
　　国伟皱眉说：“骆炳朝是个未成年人，这可难办了，又不能发通缉令。”
　　梁浩一个巴掌拍在国伟脑袋上：“傻啊，谁让你发通缉令了，我们是在寻找走失的孩子。”
　　国伟被队长灵活的脑瓜震撼了一下，立刻编辑了一篇寻人启事，发了出去。
　　国伟这会儿也消停了。骆炳朝一失踪，说明他判断的确有误，他也不敢板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对着辛然了。
　　然而寻人启事发出去，仍是一无所获。

　　梁浩对着一堆案情报告发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打开手机，上线，点开了游戏。骆炳朝的账号居然在线。
　　梁浩怒从中来，满世界都在找他，这小兔崽子居然在打游戏。
　　梁浩立刻投入战斗，和骆炳朝成为了对手。
　　当然，梁浩不是玩物丧志的人，他只是为了拖住骆炳朝，让信息科的同事方便定位。
　　梁浩打游戏，跟那些废物点心不同，还是有些水准的，一局下来，就点燃了骆炳朝的好胜心。与此同时，信息科的同事发来消息，骆炳朝的位置找到了。
　　刑警队立刻赶赴现场，梁浩路上还不忘敬业地继续迷惑骆炳朝。当然，王宁看他那投入的样子，十分怀疑他在假公济私。
　　骆炳朝是在一个地下网吧被发现的，看到刑警队，也没慌张，优哉游哉地问：“找我？”
　　梁浩知道自己一开口准没好气，索性让王宁出面。
　　王宁也气得不轻，但也只能好声好气地说：“我们需要进一步了解一些情况。”
　　将骆炳朝带回刑警支队，立刻展开了新一轮调查。
　　骆炳朝这次的态度和上次截然不同，他大概知道了刑警已经开始怀疑他，也知道了刑警目前拿他没有办法。他现在的策略是，耍赖装糊涂。
　　“假绑架是你的主意还是小超的？”王宁问。
　　“他的。”骆炳朝果然推得一干二净。
　　“你为什么会答应？”
　　“他要到了钱可以买我的装备。”
　　“你不能卖给别人吗？”
　　“别人没出这个价的。”
　　“那你就帮他绑架自己？不知道这样做不对吗？”
　　“反正那也是他爸妈的钱，又不是别人。”
　　王宁发现，这个孩子有恃无恐起来，还真有点流氓的架势。
　　“后来出事了为什么不报警？”
　　“我没想到会死人。”
　　“为什么小超冻死了你却没事？”
　　骆炳朝听了丝毫不害怕，满不在意地说：“这我哪知道。”
　　“你那天买饭路过了什么地方？”
　　“我不记得了，黑灯瞎火的。”
　　王宁耐着性子说：“我可以带你去现场看一遍，可能会帮助你回忆。”
　　“那我也不一定想的起来。”
　　“没事，好好想，我们有的是时间。”梁浩冷冷地说。
　　梁大队长要耐下性子来，也是耐心的吓人。他和王宁陪着骆炳朝干坐了半个小时，一句话都没说。
　　骆炳朝开始还满心不在乎，后来就开始无聊了，再后来有些受不了这无形的压力，主动开口问：“你们还有问题吗？”
　　“有，等你想起上个问题的答案再说。”梁浩冷冷答道。
　　骆炳朝皱着眉头看了看梁浩，不说话了。
　　梁浩知道，骆炳朝如果无辜，意识到刑警的怀疑一定会力证自己的青白，并努力反驳一切质疑，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消极抵抗。
　　又过了半个小时，骆炳朝开始有些坐立难安，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我就是告诉你们了又怎么样，反正你们也不能判我刑。”说这句话的时候，骆炳朝终于撕开了单纯的面具，表情变得很世故。
　　梁浩立刻反驳道：“你别以为未成年人犯罪就不会受法律制裁，情节严重的也会判刑。”
　　“那是十四岁以后，我还没到十四岁。”
　　梁浩一怔。骆炳朝长的比较显大，加上刚才的表情，梁浩以为他至少有十五六岁了。
　　骆炳朝继续说道：“你们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抓我没用。”
　　梁浩立刻镇定下来，说：“既然如此，你之前为什么要说谎？”
　　骆炳朝忽然笑了，是一种很自负的笑：“我就是想看看你们的能力怎么样。如果我第一个谎就把你们骗过去了，说明你们太傻了。当然，我也没指望。所以我又编了第二个故事，这故事大部分都是真的，而且我的第一个故事会让你们觉得我不擅长说谎，这次应该能把你们骗过去。对了，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现场第三个人的脚印是怎么回事？”梁浩不答反问。
　　“我在垃圾堆里翻了双破鞋，踩了一圈。第一个故事太假了，没点线索你们肯定不信。但第一个说法对我来说是最省事的，只要你们信了就没我什么事了，第二个故事，我还是要承担点责任的。”
　　梁浩心里咯噔一声。这孩子，不仅犯了罪，还意图玩弄刑警队。也太有恃无恐了。看他那样子，杀了人丝毫不觉得内疚或者害怕，甚至有些得意洋洋。梁浩觉得心底漫起一层霜，一点点弥散开把他冻住了。
　　“既然你知道自己不会判刑，为什么不早点承认？”王宁见梁浩陷入沉默，接过话头来问。
　　“我本来还想多杀几个再说。到时候轰动效果可就不一样了。”
　　王宁看着他冷酷的表情，脊背一阵发凉。梁浩抿住嘴唇，没有说话。
　　王宁知道，他这个样子就是快要爆发了，轻声叫道：“头儿？”
　　梁浩冷冷看了骆炳朝一眼，问：“你现在多大？”
　　骆炳朝得意洋洋地说：“十三岁零九个月。”
　　“好，”梁浩一拍桌子，斩钉截铁地说：“我盯你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你再杀人就可以判刑了。”
　　骆炳朝愣了一下，看着梁浩，忽然笑了：“那也要你们抓得到才行。”
　　王宁有些担忧地看着骆炳朝，觉得他在趟雷。梁浩真发起怒，那可是雷霆万钧。
　　然而梁浩没有发作，看了骆炳朝一眼，说：“的确。”接着起身，出了审讯室。
　　王宁被他的反应闹得有些莫名其妙，匆匆结束了审讯，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