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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   丰姿绰约的新郎负手立在斑驳的月光里,宽大的黑红衣袍罩着他略单薄的身形,像极夜色下一丛修竹。

      “你……”
      赵君湲捂着嘴干咳一声,蜡烛的火苗偏向一侧,得以窥见他的五官。
      阔的额头,翠羽似的眉,不太薄的唇,一副柔和儒雅的面相。

      犀娘原本还有几分惊惧,此事莫名地静了下来,盯着对方,眼睛也未眨动一下。

      幼小的新妇呆坐在榻中央,面上敷的粉一层叠着一层,白苍苍的,一动作光里就浮起雾茫茫的粉尘。

      赵君湲走过来。
      犀娘立时戒备地张大眼睛,凝视着对她来说没有任何交集完全陌生的男人,先前的无理取闹变成了好奇的探索。

      赵君湲摸索着榻沿坐下来,一大一小两个人并排坐着。
      赵君湲的目光停留在那一双足上,小小的绣鞋,脚腕极细,松松圈着一对银色脚环。

      赵君湲琢磨着怎样和这个稚子新娘说话,想了想,还是问她的名字,“阿娘在家是如何唤你的?”
      犀娘眸子一动不动,斟酌着什么,似乎有点信任他了,才开口道:“犀娘。”

      “闺名是哪个字?”
      这户人家看着简陋,主人奴仆的气派却都不俗,想来曾经也是名门大族,左右不过因那些事情没落了。

      犀娘不言,还盯着人看,灵动的眼眸像懵懂纯洁的稚鹿。
      赵君湲轻轻地笑,牵过她的手放在膝头,“你不愿意也无妨,往后认我作兄长也好。”

      “才不要,我有自己的兄长。”犀娘气咻咻地撇过脸,不愿和他说话。

      但小孩毕竟不会真的生气,她又偷偷地回头,偷偷地看,和一双温润带笑的眼睛撞到了一块。
      犀娘红了脸,低头揪起手指,“哥哥,你会成为英雄吗?”

      “为什么这么说?”赵君湲觉得这话有意思。
      “翁翁不让我说,他说以后你就知道了。他也不让我认你作兄长。”犀娘蹙着秀气的眉,有点委屈,“可夫妻要做什么?她们也不告诉我。”

      “以后你会知道的。”赵君湲在她手心写下“夫妻”,停顿片刻,又写了“同心”二字。

      那只小手合拢又张开,柔软的手指隔着他簇新的喜服划动起来,在他膝上歪歪扭扭也写下两个字。

      “哦,你叫韫和?”
      她点头。
      “韫和,韫和……石韫玉而山晖。”读来温婉可人,在舌尖缠绵不散。

      他扯着唇,“我叫赵君湲,你可以唤我君湲。”
      犀娘点头,又皱起小脸,“君湲哥哥,我是不是要和你一块去渤京?”

      “你不愿意吗?”
      “那阿娘和翁翁呢?”
      “会留在这里。”

      犀娘两条腿在空中大力划摆,瘪嘴哭起来,“我不要离开翁翁和阿娘,不要和你去渤京。”
      赵君湲压住她的腿,“不想去不去便是了。”

      “真的吗?那阿娘会同意吗?”犀娘脸上挂着泪,又用那样无辜懵懂的眼神望着他。
      赵君湲无奈地弯了下唇角,摘下她头上乱颤的簪花,“我说行一定能行,你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犀娘擦干眼泪,脸彻底花成一团。
      赵君湲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像花猫一样,去洗洗脸。”

      房中事先备有水,犀娘用手捧着打湿脸,笨拙地搓去妆粉,涂抹上滋润的香露。

      赵君湲扫去百果,铺好床榻,帮她脱掉厚沉的外袍。
      犀娘还是很害羞,飞快地钻进被子,只露一双眼睛在被子外面。

      赵君湲压实被角,坐在榻边看她入睡。
      犀娘觉得好神奇,她感觉自己没想象中那么讨厌这个人。
      她圆鼓鼓地睁着眼,看扶在被子上拍打的手,“君湲哥哥,你怎么受的伤?”

      “是我的异母兄长,他企图独吞家产,自是不愿我回去,于是心生恶念,派人来杀我。”
      赵君湲轻描淡写,仿佛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身外事。

      “他可真坏啊。”犀娘忿忿道。
      “快睡吧。”
      犀娘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夜色已经深了,虫鸣交织成一片,此起彼伏。

      两人都没再说话了。
      犀娘望着投在榻前的那点月光,睡意袭来,迷迷瞪瞪的,她按住被子上的手,呓语一般,“哥哥这里的痣,我也有一颗哦……”

      赵君湲逗留了数日,已经耽搁许久,不得不尽早下山。

      他离山这天,周家众人送他到十里长亭。
      此时已经入冬,柳还青,寒意入骨三分,周凛为他斟酒饯行。

      酒事先温过了,甘醇幽郁,一盏下肚,周身暖意骤升,赵君湲拂袖长长揖拜,郑重地道了声,“诸位保重”。

      已是准备出发。
      周凛同赵君湲并肩走出长亭,奴仆牵马缀后。这匹赤焰马是难得的好马,周凛重金买来给他做脚力。

      周凛问:“几时能归?”
      群鹤南徙,一年也将至年尾。赵君湲道:“大致在岁晏。”

      周凛抬手示意,远远跟着的人停下来脚步,不再往前,“这些时日公子想必疑惑万千。”
      赵君湲猜到他要说什么,微微颔首一笑,并不搭言,只侧耳听他的下文。

      周凛不疾不徐,默了半刻开口道:“还记得春陵史氏么?”
      赵君湲笑意渐渐敛起。

      当年的史府血案,令梁人谈之色变如人间炼狱般的血洗恶行,梁国境内外谁人不知。

      丞相刘明翰告发太尉史孟桓拥兵自重,图谋不轨,梁帝震怒,下令诛杀史氏全府。
      史孟桓上表自证清白,无果,而后恳求梁帝赦免无辜,仍旧无果。史孟桓被迫夤夜回京,抵抗惨死,阖府老小虽然顺利出逃,但下落至今不明。

      一夕之间,高门凋零,贵人已逝,曾经的朱门不复存焉。

      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心里早就平静无波,再听人提起,赵君湲还是忍不住惋惜,“太尉府获罪那日,我与叔公尚在驻地,消息传到已经过去三月,军中闻者莫不悲恸。”
      他叹息,“君湲一直以史太尉为楷模,至今不敢忘……”

      说到这,他陡然顿住,目光难以置信。老先生莫名提及先太尉,难道是……赵君湲心中一惊,拂袖拜在周凛身前,“赵君湲有眼无珠,竟不识得明公。”

      周凛将人挽起,云淡风轻道:“世间已无周国公,史太尉,我如今只是周凛,一个以草药为生的茴州百姓。”

      这句话背后的意义有多重赵君湲十分清楚,从缔结婚姻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拴在了同一条船上。
      一损皆损,一荣皆荣,为赵史两家的安危,他要做的就是守口如瓶。

      周凛招手,童仆捧着盘上来。
      雁沉寔于盘中,周凛捧起道:“这把雁沉与宋国公有缘,如今仍归还。”
      赵君湲推拒,“雁沉是先太尉生前所用兵刃,今日是物归原主。”

      周凛摇头,双目含笑,“何为兵刃,兵刃属于疆场,于我等山野之人仅是死物,与其束之高阁,倒不如用在将军之手,还能保一方国土的安宁,护佑万千子民免于战危。”

      “明公所言极是,但君湲寸功未建,怕是受之有愧。”
      “宋国公尚且年轻,何愁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客套几句,赵君湲方才郑重收下,抬首遥看亭下静默伫立着的迦南,默默一揖。
      眼神落在迦南身旁的小人身上,几欲张嘴,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说什么。

      迦南目光复杂,仍把犀娘往前推了推,“犀娘,去送送君湲。”
      “我不。”犀娘噘嘴往母亲身后一躲,看也不看,嘴里嘀咕道,“我和他又不熟。”

      迦南拿她没办法,只能作罢,拂了拂手,以表歉意。

      待犀娘再探头出来,赵君湲已经鞭马去了。
      漂亮的赤焰火龙驹四蹄翻飞,在滴水成冰的寒天里很快化成一个红点。

      犀娘忽然着慌,沿着路追过去,一路跑一路唤,“君湲哥哥,你等等我呀。”

      她绊在土坑摔了一脸的灰尘,永晋把她抱起来背在背上,爬上缓坡。
      那匹好马似也不愿离去,在原地不停打转,又把前蹄张扬起来,险将人掀下地。

      赵君湲急急勒住马,回首看去。
      犀娘高兴地咧着嘴,挥舞起一双胳膊,“哥哥,要回来看我啊。”

      泪花滚落,湿了满面尘埃,一如新婚那晚,得知他要带她去渤京,铅华如沟壑般纵横,面上脏的像只花猫。
      只是此时此刻她已视他为亲人,心境和那时候截然不同。

  • 作者有话要说: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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