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第35章 ...

  •   从大殿出来,沈谅在阶下纳履,这位老者身形瘦削单薄,肩背已经佝偻弯下,他艰难地穿好鞋,颤颤巍巍地起身,略站了站方才拾灯,一步步挪下阶除。
      这时的他仿佛不再是忧国忧民孤立无援的沈相,而只是一个人到暮年的可敬老者。
      赵君湲从旁握住他提着灯的手臂。
      橘光在脚下慢移,借着微弱的光,沈谅看清扶他的年轻人。
      风雨不动,素来沉稳,朝会上一贯的简明扼要,却能一针见血地指出症结。
      不由地让他想起那位太尉的处事风格,只可惜,时运不济,没能遇上惜才的贤明君主。

      “明公分明也知道,为何不说?”赵君湲摩挲着剑柄上深刻的纹理,眼中没有一点情绪转变,还是那样淡漠不惊。
      沈谅笑了下,“宋国公急需一条退路,我怎么可能堵死。”
      赵君湲目光闪烁,终于泛起微不可见的波纹。
      他不怕别人识破他的城府算计,或者说,至今还没有可以让他失控的软肋。

      相府的马车就在几步之遥,沈谅驻足,握了握灯,低声道:“若衡山王是你的退路,来日的你和此刻的你又有何分别?牝鸡司晨,外戚专权,梁室危如累卵,若诸侯相继反了,民间也会揭竿而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乱相一生,也不论血统家世,谁赢了民心,就尊他为王为皇。”
      说到这,他深深看了赵君湲一眼,“老朽这一程也就走到这了,而府君风华正茂,可不只这一条路可选。”
      他说完,蹒跚地向前走去,在赵君湲的注视下,拖着那副孱弱老迈的身躯爬进马车。

      天放亮了,鼓声骇骇,零星几个人走在萧索的衢道上,晨光中现出里闾笔直的轮廓,屋宇鳞次栉比,延伸到一个没有尽头的方向。
      赵君湲在石狮前下马,步伐一个跄踉虚浮,幸亏家僮及时搀住,“家公可要招人服侍。”
      赵君湲摆手,“叫婢女来。”
      家僮应声,去前头张罗屋里的婢女伺候。

      婢女服侍着更衣,又洗了脸脚,赵君湲方感觉好些了,倒头睡下。
      等再醒来,日头已经升上中天。
      婢女伺候他梳洗穿戴,禀道:“老夫人那边的婢女一早来传信,让家公用了午膳去一趟。”
      赵君湲眉头深皱,揉着额角说知道了。
      用罢午食在书房呆了近半个时辰,才不慌不忙地往老夫人住的园子去。

      赵老夫人本家姓韩,年轻的时候是个懒怠会玩的美人,平日就爱养夜莺啊金丝雀儿什么的,大大小小十来只,羽毛漂亮,嗓子更美,如今人老了,这爱好也还保留着。
      今儿一早起身就逗耍着豢养的夜莺,鸟儿被折腾烦了,在笼子里上蹿下跳,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
      陪伴在一旁的少女也掩着小嘴直笑,“好活泼的雀儿,叫起来也定然响亮有力。”

      这少女是老夫人娘家侄儿的长女韩丽娘,年十七,削肩瘦腰,脸盘玲珑,俏生生的站着,也是娇俏的女子。
      因生的有两分姿色,又嘴甜讨喜,老夫人爱她爱的紧,舍不得放回去,便和侄儿商量到身边多陪几日。
      这韩家原只是地方上的县尉,托了老夫人这层关系才勉强做到五品中散大夫,韩家侄儿对赵府本就存了攀扯之心,因此应得十分爽快。

      赵君湲踏着笑声进来时,婢媪们热热闹闹围拥着两个人。一老一少在轩窗底下盘腿坐着,挨头并肩逗弄着楠竹鸟笼里的雀儿。
      远远瞧着,是只颜色明亮的夜莺,因被人操持烦了,焦灼地拍着羽翅上蹿下跳。

      赵君湲轻咳了一声,婢女仆妇忙俯身行礼,依次退下。
      抬眼见是他,丽娘脸先红了大半,忸怩着站直身体,捉衣敛襟,拂下袅袅腰枝,柔声唤道:“表兄。”
      赵君湲在她脸上停留一瞬,才想起她是老夫人的侄孙女,“嗯”了声,目光便落在那只精致的鸟笼上,再未看她。

      他眼神清冷,看她的时候好像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
      对他而言她是无关紧要的,大概和那些花木砖瓦没什么两样吧。丽娘这样想着,默然咬住唇,局促不安地望向她的姑奶奶。
      老夫人收敛了笑意,端着赵家老夫人的派头,正襟危坐在蒲席上。

      赵君湲行礼问候过后,在一旁坐了,婢女端着茶进来,丽娘抢先接到手中,亲自奉到跟前,“表兄饮茶。”
      丽娘的指尖似有若无地扫了下他的手掌,赵君湲眉梢轻挑,低首淡定饮茶。

      茶汤饮至三分见底,祖孙例常寒暄过后,老夫人要谈正事,让丽娘暂去内室回避。
      屋里只剩下几个常年伺候的心腹,老夫人也不绕弯子,径直提起他去史府的事,不悦道:“成日去史府和那不知廉耻的小娼/妇厮混,你可有把我的话当回事?”

      赵君湲扶住杯身的手指蓦然收紧,眸光一凝,直直瞪向老夫人身后侍立的嬷嬷。
      眼见他双目蕴起滔天怒意,嬷嬷不由打颤。
      “小-娼-妇。”他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关蹦出来,语气似在玩味。
      嬷嬷脑门上沁出了汗珠,借着余光,瞥见他搭在几沿的手闲闲敲打着,每一下都似打在心尖,她几欲腿软瘫倒。

      赵君湲心中了然,冷笑一声。
      这种嚼舌根的妇人赵家的后院实在是太多了,家宅不宁多半有她们的功劳。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急着放下,而是摩挲杯壁上的纹路,“祖母何出此言?孙儿听着糊涂。”

      老夫人恨恨道:“山野出来的女子,来路不明,老身自是要多加提防。果然不出所料,她竟往遇仙寺和野男人私会,又搂又抱,也不知是否苟合,这厢回来又痴缠你,肖想进我赵家做名正言顺的国公夫人。如此不知廉耻的轻浮女子,你莫不是叫她摄住了魂,迷了她的粉面皮囊,日日才想那头去……”
      老夫人越说越激动,言语中带出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听得赵君湲脸色愈发阴沉。

      “祖母慎言!”派人跟踪监视就罢了,赵君湲敬她是长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计较,但她出言伤人实在过分至极,即便她贵为老夫人,他也不打算容忍。
      “孙儿做事自有分寸,祖母若是仅仅为此事大动肝火,实在没有必要。当年祖母以绝食相逼,孙儿既然应承,白纸黑字为证,绝不反悔变卦,有您一日,绝不迎史氏入国公府。”

      以死威胁这件事,老夫人当时做的时候没有太多考虑,只想逼着赵君湲选择。如今来看,这法子不入流,说出来也极不光彩。
      老夫人脸上难堪,噎住片刻,那股不甘心始终还是占据了上风,“亏你还记得,那你如今做了什么?”
      赵君湲看着老夫人,“孙儿做的不过是答应您之外的事,未曾违逆。”

      他年少失恃失怙,被叔伯压制,万般隐忍才到今日,忍了多年已经忍到极致,他也不必再忍,“我赵君湲已非十七八岁的少年,祖母还想做点什么?得到什么?难道这些年祖母就不曾听旁人讲过,宋国公铁石心肠,不近人情。”
      有些事做一遍是看在情义上宽恕,多了总会叫人厌烦。从前他事事顺她心意,不过是些无关紧要,漠然置之,而今欺到头上来,他岂能再纵容姑息。

      老夫人拿捏他成习惯,现在突然脱离了掌控,一时难以置信。
      “赵君湲,你!”老夫人气到狠拍蒲席,激动到语无伦次,“你父也不敢对我不敬,你……什么东西,你不孝的东西。”
      赵君湲起身,“祖母是父亲的继母,抚养父亲成人,父亲尚且奉为亲母,孙儿焉敢不孝不敬。”

      老夫人脸色红胀,望着他说不出话来,心里又冒出以死相逼的念头。
      赵君湲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冷言道:“一种方式用一次就够了,故技重施只会无端恼人。”
      “还有许多公务尚未处理,孙儿就先告辞了。”
      他行礼退下,在门前又侧过头,视线无意扫到藏身帘后窥听的丽娘,冷眼掠过,对老夫人嗤道:“对了,祖母口中的野男人,正是不孝孙。”

      老夫人只觉气血一股脑全涌至心头,她勉力撑住,待赵君湲走远了,抬手就摔了一个陶盏。
      嬷嬷心知自己眼瞎错认了人,办砸了事情,大气不敢出,埋头收拾完陶盏残片惶恐退下。

      屋内只剩丽娘一人服侍。
      “姑奶奶别气坏了身子,丽娘听下人说表兄昨夜忙了一宿,想是累坏了,才和姑奶奶说的那些话。”丽娘替老夫人抚着胸口,一阵温言劝慰。

      把老夫人安抚歇下,丽娘重新收拾了一番,往赵君湲住的蓼园去。
      到了那儿却没见着人,她拦下过路的家僮打探赵君湲的去向。
      不想家僮嘴巴着实严,“家公要上哪去,我们做下人的怎么好多问,娘子还是别为难我了。”说完就去忙手里的活了。

      丽娘憋着气出了蓼园,脸上怒气难掩。赵矜在路上撞见,猜她又没见着五叔,笑得十分畅快,“韩孃孃原来在五叔这里呀,我去曾祖母那儿没见你,还以为你回家了。怎么?五叔又出去了吗?他怎么就闲不住呀!”
      她说得真挚又诚恳,还很亲热地挽国丽娘的手,邀她到自己屋里坐一会儿。
      丽娘脸上臊的慌,尴尬地推辞了几句,落荒而逃。

  • 作者有话要说:  en 重感冒码字让我头秃。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