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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34章 ...

  •   今夜里闾频繁开启,梁法严苛,子民不敢犯夜,衢道上只有策马入宫夜朝的官员,宽衣博带,插笏搢绅,不敢怠慢,也不敢仪容不整。

      朱家圣眷正浓,赐赠的府邸离宫不过半个时辰,曹国公朱蔷还在家逗弄新生不久的儿子,在妻子的再三催促下才万般不舍地出了门。
      侯朝的北阙,零星几个大臣围作一堆,神色不安地议论着今夜夜朝的突然。
      朱蔷下了马,咳嗽一声,负手而立。
      讨论正火热的几个人终于留意到他,蜂拥上来,七嘴八舌地向他探听内部消息,好尽快想个应对之策。

      这帮朝臣叽叽喳喳说的差不多了,朱蔷也乐意和他们分享右昭仪传出来的消息,“陈侯谋反一案,衡山王不是奉旨羁押罪眷入京么?”
      他拿起一只手在脖子上比了比,“今夜得做个了断了。”
      众臣闻言一片唏嘘。

      半个月前,幽州衡山王之子陈侯蓄兵谋逆,为郡官所察,只是告劾的奏表还未呈到御案上,其父衡山王已经率先下手诛杀陈侯,拘其妻儿和亲信,先一步上表谢罪,请求押解罪臣赴京面圣。
      在今夜抵京后,衡山王不敢有片刻喘息,携了儿子头颅,押解罪眷,负荆请罪于北阙。

      彼时梁帝刚服食了一味新鲜出炉的丹丸,与右昭仪共赴巫山云雨,听说衡山王已经跪在宫门上,压抑多时的滔天怒火在药力的驱使下达到了极致。
      “朕要杀了这个老匹夫。”梁帝赤条条地从榻上爬起来,拔下玉具剑就要冲到宫门上杀人。
      亏得内侍抱住两条腿才避免圣颜出丑,右昭仪也反应极快,指使一众宫人取衣袍鞋袜,自己胡乱披上衣衫,为他拍着背顺气,“真要杀那衡山王,也要容妾服侍陛下穿戴好才是。”

      梁帝也是被这些野心勃勃的诸侯权臣气糊涂了,察觉自己□□时,面上狠色骤现,抬脚就踹向服侍他穿履的宫女。
      宫女承了重重的窝心脚,登时吐了口血,污了燕寝的宫砖。右昭仪使了个眼色,两个内侍一左一右将跪地求饶的宫女拖拽下去。
      寝殿安静下来,右昭仪温语劝抚了一会儿,将梁帝的情绪稳定下来,趁隙招来自己的心腹侍女耳语一阵,侍女领命退出,径直朝岐王的居所而去。

      作为梁帝最宠爱的少子,十二岁的梁宽不但没有因为过度溺爱被养成酒囊饭袋,反而很是聪明好学,从小就会察言观色,把梁帝哄得服服帖帖,处处袒护于他。
      梁宽愈是出色,碌碌无为的太子就愈被衬得一无是处。梁帝对太子的厌恶已经不加掩饰,废黜的念头与日俱增,不过是碍于皇后和杜家威势一直未能如愿,此番皇后病了,他只等皇后一死,就彻底扳倒杜家党羽,改立梁宽为太子。

      近来梁宽又办成几件事,梁帝对他大加赞赏,赐下田宅和奴婢。尝到甜头后,梁宽对权力的渴望只增不减,开始募集宾客,拉拢朝臣,培植自己的党羽势力。
      在他的猛攻之下,太子已经置于鼎镬中,只需再添最后几把火,让他无处容身。
      侍女带了右昭仪的话,梁宽一点即透,晓得母亲是要他见机行事,换了王袍冠戴就匆忙往议事殿去。

      议事殿檐阶下,朝臣们纷纷脱去舄履,脚臭和汗臭混杂交织,臭气熏天,几乎叫人晕厥。
      朱蔷受不了地皱起鼻子,拿手扇了扇。
      这些人都不洗脚的吗?一个个瞧着外表斯文,人模人样的,却不洗脚,和禽/兽有什么分别。

      暗自腹诽了几句,朱蔷还是忍着恶臭脱自己的鞋,他刚弯下腰,一抹身影就倾了上来,毫不客气地挡去大半亮光不说,更可气的是,他们这群人多少有点狼狈的态势,偏他一人光风霁月,存心要把他们衬到尘埃去似的。
      “宋国公竟也入朝了?”朱蔷看也不看人一眼,漫不经心地脱去脚上黑舄。

      赵君湲立如芝兰玉树,眸光逡巡一圈,“曹国公莫不是记性也差了。赵某缴了兵权不假,朝参的资格却还是有的。”
      “哦!”脱完鞋,朱蔷自腰带笏帛取下笏板,持在手中咳了一声,有些刻意地显摆。
      “那可要好生珍惜才是,朱某怕国公走了晏少府的老路,一时不慎弄丢了朝参,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因身份显贵,他的朝笏是上乘的玉制成,和别的不同。
      赵君湲瞥了一眼,心中好笑,“劳曹国公挂心,赵某也有一言,玉石易碎,千万当心了。”他意味深长地翘了翘唇,解下自己的佩剑。
      朱蔷盯着手中玉笏,这是说他站的太高,容易摔呢。
      朱蔷气闷,望了赵君湲两眼,扯出一个敷衍的笑容,又戴回那副假面,一派闲适地等升朝。

      议事殿高大宏伟的板门向两侧开启,东西两壁排了十余座连枝青铜灯,夜烛同时点燃后,偌大的朝殿恍若白昼。
      文武臣僚分作两班,垂绅正笏,雁立在两壁,就衡山王请罪一事各抒己见。

      一阵唇枪舌战之后,已经到了深夜,铜壶更漏催人,昏昏欲睡。
      高踞上首的梁帝只觉满脑子都是嗡嗡声,像一只马蜂窝被捅了似的,吵得耳根疼。
      他一点都不想夜朝,听大臣啰里啰嗦讲一堆废话哪有娇妃两句软语让人舒心,然而右昭仪软磨硬泡地磨了他许久,他一时为美色所动,失口应下。

      “依诸位之言,衡山王放不得,也拘不得?”议了一个时辰,就得出这么个狗屁结论。
      丹药在体内作祟,梁帝本就焦躁,这会儿更添心烦,他看着一班大臣,实在忍无可忍,“难道要朕供着他!”
      话音落下,殿上鸦默雀静。

      赵君湲摩挲着笏板,不打算这时候开口。
      梁帝盯着集体噤声的众臣冷笑,辩论起来争得面红耳赤,要他们拿个主意全都哑了。
      大臣脸上表情各异,纷纷往眼观鼻鼻观心的沈相那望去。
      右相沈谅年事已高,病了一阵子后老的十分明显,精力不济,辅佐东宫显得尤为吃力,太子旧党见势不妙,人心惶惶,曾以探病的名义多次登门企图试探,沈相不是称病不出便是装傻充愣。
      已是多日不见,今夜朝会首露面,他和赵君湲两个似老僧入定,从头到尾一言未发。

      搁在常朝,沈谅必定要苦口婆心讲一堆道理,他今日这般反常,梁帝也十分纳罕,“沈相没有要说的?”
      沈谅似乎睡了一觉适才醒转,茫然四顾,“陛下方才叫了老臣?”
      梁帝头疼得要死,闻言不耐地挥了挥手,实在懒得理会,“罢了罢了。”

      视线不经意扫向瑟缩着脖子的太子,眉头又紧了两分。
      最后目光停留在赵君湲身上时,赵君湲颇为识趣地从朝班站出来,缓声道:“衡山王羁押逆臣及罪眷,无一窝藏,又携爱子入京,具服车乘皆备,此举意图,无庸赘述。”

      朝堂上众臣纷纷点头,是了,是了,衡山王入京就搞了大动作,直奔北阙请罪,看似蹴蹴仓皇,实则是有备而来。
      外人瞧着影影绰绰不甚明白,即便你晓得他的目的,也把他没有办法了,毕竟主动权已经掌握在衡山王手中。
      他已经向天下人宣告了他的赤诚忠心,为表决自己的立场,大义灭亲杀了儿子,亲自羁押孙辈上京,忙不迭地入宫请罪,还要把最宠爱的儿子留在梁宫做人质。他不忠心,又怎会做得如此极端啊?

      现在他证明完了,就向帝王给出了两个选择,要么扣留他,要么爱子为人质。
      二选其一,结果不言而喻,如果选前者恐怕有挥师东向的威胁,如果是后者,朝廷和衡山国至少有一阵是相安无事的。
      衡山王这招棋可谓厉害。

      岐王梁宽从内宫来的,外间情形不甚明朗,起先还糊涂得很,听了赵君湲这话脑子转的相当快,“臣知道了。”
      看是爱若掌珠的少子,梁帝终于展颜,“我儿说来听听,错了也无关紧要。”
      受到父亲的鼓励,梁宽满面自信,上前拱着朝笏,“以目前的情形,衡山王非但不能动,不能罚,陛下还要褒奖,准他返回封国。”

      “不可,放了衡山王,无疑是纵虎归山。”有人坚决反对放还。
      梁宽瞅着那人,反问道:“你有更好的办法,不妨说来听听。”
      那人哑言。
      梁宽又继续道:“衡山国粮草丰富,兵壮马肥,扣留衡山王显然是一步险棋。他留下质子,终归还是因为不敢轻举妄动。”
      既然双方都不敢动作,不如各退一步。

      岐王倒是聪慧,全部说到点上,不过赵君湲嘴角暗暗扯了抹冷笑。

      梁帝捋着胡须点点头,“我儿所言极是。”环视殿上的百官,扫过沈谅时微眯了眼睛。
      青铜灯在地上拉出斜长的影子,火光在大臣担忧的脸上摇曳鼓动,渗出森寒之感。
      这一刻,他们仿佛预示到了帝国的噩运,退出议事殿的脚步比往常更加沉重。

      腰带上的笏板还带着掌心的余温,赵君湲轻轻摩挲着。
      没有退路的退路,到底是生路,还是绝路呢?
      如今他和衡山王面临着同样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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