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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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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犬吠影,百犬吠声。
有时候人们做一件事是不需要理由的,比如那曾屠尽天下巫师的灭巫令。
哪怕卫国的领土如今还比不上一个中等诸侯国,但那灭巫令仍然管控着天下人——人人都以巫师为不详的征兆,没人会明目张胆地与巫师为伍。
除了卫国的国君。
一堵宫墙不知道遮掩了多少肮脏污秽,卫衍自打出生起就知道自己被宫人们称作罪孽之子。原因无它,他是一个巫女的儿子,而且这个巫女先嫁其父,又嫁其子,因此,他的父亲既是他的父王,又是他的王兄。
他的母后是这座王宫最尊贵的女人,但没人尊重她,人们只是畏惧她,畏惧她的巫术,畏惧她的手段。但在年幼的卫衍心中,她是自己的母后,她会哄自己睡觉,会带自己荡秋千。
直到他八岁那年,那一天,他偷偷从书房里跑出来找母后,在路上他听到几个小宫女在假山后面窃窃私语,卫衍本无意停留,却在她们的话中听到了自己母后的名字。
“我可告诉你,那王后祝容可是个巫女,是再下作不过的东西,你要是惹到她啊,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她生出来的孩子不也是怪物吗?”
“那可不,我看那卫衍啊,肯定是个灾星,早晚要害死我们!”
卫衍刚打算出面训斥,就听到自己母后的声音传来,不知怎的,卫衍鬼使神差地弯下身子躲了起来。他听到母后身边的侍女呵斥道:“你们这几个小宫娥也胆敢在背后议论王后和王子,是不想活命了吗?”
“琴儿,”他听到自己母后说,“不必与她们多说,派人拔了她们的舌头,丢到宫外去吧。”卫衍从没听过母后用这种语气讲话,他悄悄抬起头,透过假山的孔洞看了过去,那几个宫女抖得像是在筛糠,一个个居然都不敢求情。
他的母后转身就要离开了,他看到她手里还拿着一盏花灯,那是他昨天央着她要的。
突然,那跪倒在地上的一个宫女指着王后大声咒骂道:“你这个肮脏下流胚,还要杀多少人才……”
她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倒在了地上,血留了一地。王后瞥了她一眼,连忙用袖子挡住了眼睛,“唉呀,真是晦气的东西,怎么突然就死了,还不快抬走。”
躲在假山后的卫衍吓得心惊肉跳,那宫女七窍流血、目眦欲裂的样子简直像是传说中的厉鬼。他才方一眨眼,他的母后就出现在他面前,轻声细语地说道:“衍儿,你怎么又跑出来了?父王要你读的书你都读了吗?”
卫衍吓了一跳,指着假山说道:“母后,那个宫女是怎么回事?”
他的母后似乎听不懂的样子,反而弯身把他抱起来走到了假山后面,说:“什么宫女啊?”
卫衍定睛一看,不仅那些宫女不见了,就连那流了一地的血也干干净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祝容笑了,说:“衍儿,你是不是生病了?”
从那以后,小王子得了癔症的消息就在宫里不胫而走,他的父王也派了太医来为他诊治,但卫衍的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发严重,他经常梦到一个七窍流血的女人掐住自己的脖子,有时候那女人的脸甚至是王后的样子。
他的身体日复一日地衰败下去,却没有太医能找到原因,直到有一天,他听到周围有人大喊:“殿下!殿下!”他拼尽全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怎么也做不到,只能任凭自己的身体被抬来抬去,等待他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小船上,船夫是一个戴斗笠的老头。
“你醒了?”
卫衍头疼欲裂,说不出话。
“这是假死药的后遗症,不用担心。”
什么假死药?
那老头似乎能听到他的心声,继续道:“祝容为了把你弄出来,也是花了大力气呀。她虽然做了卫国王后,但是一牵扯到你,她也不敢大意啊。”
卫衍还是不明白这老头在说什么,只嗅到了一股浓浓的海腥味,还有那一阵阵的波浪声,他这是在海上?怎么会?卫国位居大陆中心,四面不临海,他怎么会来到大海上,他究竟睡了多久?
“怎么着,渴不渴?”
卫衍勉强点点头,看来那老头没有读心术。
老头缓缓转过身,从身上摸索出一个葫芦,对着他的嘴喂了两口水。又继续说道:“老头子我的读心术是不大地道,但是想知道你这个小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这才刚醒,别想那么多了,对身体不好,等到了东学,自然会给你解释一二的。”
东学?那又是哪里?
“啧,你这小孩还真是不听话啊。”
那老头一挥手,他又失去了意识。
“嘶……”怎么又做了这个梦,卫衍坐起身,只觉得胸闷气短、眼花缭乱,原来外面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子洒了一床。
“喂,长明,你起来了吗?今天有新学生到扶桑,师父让我们过去看一看有没有资质上乘的,给他挑几个徒孙,长明!”
卫衍被燕道衡吵得一个头两个大,长明是他在扶桑的名字,东学的学生鱼龙混杂,化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卫衍打开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师兄,我们来东学也不过八九年的时间,师父他老人家怎么就放心我们去收徒弟,也不怕我们误人子弟,还要劳烦他来清理门户?”
燕道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师父收大师兄的时候可比你还小一些呢,学习巫术总是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的。再说了,那些刚来的学生不过是些七八岁的小孩儿,让你教他们啊,还是杀鸡用牛刀了呢。”
卫衍伸了个懒腰,道:“啧,这选徒弟也跟人家王宫里选妃似的,那我们赶紧走着吧,别到时候都是人家挑剩下的了。”
“得嘞!”燕道衡说罢又从袖口里掏出了一片柳叶递给了卫衍,悄声对他说道:“别说师兄不够意思,这可是我连夜制出来的符咒,我们道行浅,仅凭肉眼看不出那些小孩的资质如何,这柳叶上的符咒可以帮我们开开天眼。”
卫衍将信将疑地把那柳叶取了过来放在自己的眼睛上,可还没等他拿燕道衡一试究竟,就被他一巴掌打了下来,“可以啊,长明,这就想试探你师兄的深浅了?我可告诉你,这符咒法力有限,看看那些雏鸟还行,碰上道行深一点的会反噬的,你可别乱看。”
“我说燕师兄,你下次能不能把你这机灵劲用在占星术上,也省得师父老是骂你不上进呀。”
燕道衡听了他的话一脸不屑,道:“占星术有几个意思,除了阿谀奉承那些贵人还有什么用,我看老头儿自己的占星术也不见得有多精进,要不然还天天一贫如洗地卖符咒。”
卫衍白了他一眼,他这师兄整日没个正形,天天上蹿下跳,总要搞点事情出来,他道:“你胆子还真不小,连师父都敢编排,我也不和你贫了,咱们可赶快过去吧,那些小子现在大概都在海曲坊里待着。”
这东学自建立以来已经有二百多年,时至今日也算有了些规章制度,那大陆上若有巫师想前往扶桑求学,要由当地官府向东学递交一份公文,然后再准备一份束修,在中秋节前后抵达离扶桑岛最近的东莱国,东学自会派摆渡船前去接应。不过等这些来自大陆各国的学生到了东学之后,一切却都要凭机缘了,那些有门道的自然会登门拜帖,各门各派也会派人来挑选门徒,但最后能不能拜师学艺,这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陆平看了看手中的拜帖,这拜帖乃是荆山交与他的,但他心中还有几分犹豫。
“爹爹,你担心也没用。”陆通一只手被陆平牵着,另一只手拿着刚刚吃了一半的荷叶包糯米,“要是没人愿意收我为徒,我就回去当爹的小书童,不好吗?”
“胸无大志。”陆通戳了戳他的额头,“为父趁着这次中秋节令亲自送你到扶桑岛,可不是带你来游山玩水的,你找个好师父,爹才放心回去,知道吗?怎么样,还饿不饿,要不要再吃点别的?”
“不用了,爹,那边有家店铺好像在买大老鼠,我们去看看?”
陆平不晓得大老鼠有什么好看,只道他是小孩心性,他这儿子虽然看着总是一副少言少语、老神在在的样子,实际上最是天真烂漫、懵懂无知。陆平收养他也不过一个多月,可这段时间以来,他那没人气的知县府着实添了不少生机,如今就要分别,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小公子,这可不是老鼠,这是耳鼠,能飞的,怎么样,要不要来一只?”
陆平走进一看,果然,那群耳鼠远看着像是老鼠,却生得一对兔耳,眼睛也比寻常鼠类大些,看上去可爱非常。纵使陆平博学多闻,今日亲眼见到这诸多奇物,也忍不住啧啧称奇。但陆通只是逗弄了一会儿,就已经意兴阑珊。
那异兽贩子见状又从身后提出一笼三尾独目猫,可还没等他开始介绍,陆通就指着角落里的一只笼子道:“爹,我要这个。”
陆平一看,那笼子里关着的是一只黑漆漆的鸟,那鸟污浊不堪,看不清模样,漆黑浓密的羽毛之下还流着不少的污血。
异兽贩子察言观色,连忙道:“这笼子里关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不过是一只受了伤的四翅乌鸦罢了,我看它也活不长了,便随手装了起来。小公子心地良善,想必是怜悯这苦命的鸟儿吧。”
陆平也不嫌这乌鸦晦气,道:“四翅乌鸦倒也稀罕,既然我儿想要,那便这只吧。”
那贩子自然是求之不得,耳鼠向来供不应求,少卖一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乌鸦不过是他随手捡来的,今天卖得出去也算是意外之财。
陆平提了那乌鸦,低声向陆通问道:“你到底看中这只鸟什么了?为父怎么不觉得这乌鸦比那群耳鼠可爱?”
陆通还未作答,那边就走来了一个青年男子朗声道:“这可不是普通的乌鸦,小公子倒是好眼力。”那男子一身锦衣,徐徐而来,一头青丝用一支别致的白玉簪绾着,在这一堆不修边幅的巫师里头显得格外扎眼,不过最为惹人注目的还是他那一双丹凤眼,贵气逼人。电光火石之间,陆平觉得那双眼睛好像似曾相识,在这异国他乡不由得生出一种怪异的亲切之感。
“在下祝长明,不知阁下如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