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大事记》马服

1、第一章

　　豆大的雨滴不断打在那个男孩的身上，他却一动不动，似乎并不着急避雨。
　　不远处的拐角站着一个男人，撑着一把油纸伞，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肉包子，悄悄地往地上一掷。
　　那男孩看见地上的包子，慢慢走了过去，但随之而来的还有几条野狗。
　　那些野狗个个凶神恶煞，站起来怕是要比那男孩还高，男孩却丝毫不惧，他径直走了过去，把那包子从地上捡了起来。野狗们见状一个个扑了过来，男孩却只慢条斯理地低头吃包子，若是只瞧他那吃包子的样子，怕是任谁也不肯信这会是一个饿了两三天的孩子。
　　眼看野狗的爪子就要抓到他了，那男孩才猛一抬眼，四周的雨水瞬间聚在了一起，恶狠狠地打了那野狗一拳。那野狗被打翻在地，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发现它的同伴也同样被打翻在地。
　　天空中一个炸雷，白光映亮了男孩的脸，雨水把他的脸冲刷地很干净，不知道是饥饿所致还是天生如此，他面若金纸，伴随着那隆隆的雷声，男孩站在雨中的样子简直像是从水里爬出来的索命鬼。雨还在不停地下，野狗们翻起身来，灰溜溜地跑掉了。
　　那个撑油纸伞的男人从拐角处走了出来，男孩却并不看他，只专心吃自己的包子。男人将他罩在伞下，耐心等他把包子吃完了，又从怀里拿出一个来递给他，男孩接过来，却没有吃，只是抬头看着他。
　　“你就是……”男人一时不知道如何组织自己的措辞，“那个被邻里街坊称作怪物的流浪儿吗？”
　　男孩不置可否，还是像刚刚那样望着他，男人有些犯难，他思忖了片刻，道：“你若跟着我走，我便天天给你包子吃，如何？”
　　男孩听了以后上下打量他两眼，方才怯生生地开口道：“不骗我？”
　　男人听了他的话突然有些心疼，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孩子，弯身将他抱了起来，柔声道：“不骗你。”
　　雨滴打在油纸伞上，男孩依偎在男人怀里，睡着了。
　　若是此时有别的人在，兴许会认出这个男人正是当地刚刚走马上任的知县陆平。陆平是从国都来的外放官，往日里见多识广，听当地人说此地有一个会妖术的小怪物，便仔细寻来。今日一见，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孩子根本不是什么怪物，只是有巫师的血统罢了。
　　巫师......说来陆平也只亲眼见过几次巫师而已，不过他曾经在太学的典籍里翻阅过一些和巫师相关的资料。传说上古时期是巫师的时代，那时的巫师多是王室成员或者部落领袖，但巫师家族往往不与外人通婚，时间一长，他们的势力便有了衰落的趋势，与普通百姓之间也有了隔阂。后来，王室积怨渐深，一位名叫卫康的奴隶揭竿而起，卫康雄才大略，不仅推翻了王室，还一统各地部族，建立了大卫国。卫康厌恶巫师，下达了灭巫令，当时的巫师家族纷纷覆灭或蛰伏。时至今日，大卫国已经四分五裂，诸侯纷争，曾经被打压的巫师又有了活跃的迹象。陆平在国都任职时就多有耳闻，只是灭巫令影响深远，巫师们又行踪诡谲，他也很少与他们打交道，没想到今日居然能在这偏狭之地见到一个小巫师，他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陆平回到府邸以后召见了自己的幕僚，这幕僚名叫荆山，以云游四方为乐，十分博学洽通，为人也好诙谐,今日见到陆平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孩子，忍不住打趣道：“大人也不曾娶妻，怎的今日才带孩子回来呢？”陆平也不驳他，只道：“这孩子是个巫师，先生可知道该怎么处置吗？”
　　荆山皱了皱眉头，道：“这就是那个小怪物吗？”
　　陆平点点头，想起自己还没问这孩子的姓名。
　　荆山道：“大人既然把人找来了，那草民倒是可以替大人修公文一份，把这孩子送到东学去。”
　　陆平诧异道：“东学？那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荆山道：“大人有所不知，当年那卫国下了灭巫令，一大批巫师从大陆逃到了东海的扶桑岛上，那地方虚无缥缈，寻常人难以寻得去路，两岸之间便渐渐没了音讯。这卫国衰败以后，诸侯蜂起，那些蛰伏在大陆的巫师势力也开始复苏了，他们与扶桑岛上的人血脉相连，这才恢复了联络。原来那些逃难的巫师到了扶桑岛以后，披荆斩棘，也是非常辛苦，而且由于流离转徙，人丁散落，当年依托家族传授巫术的巫师们只好齐心协力建立了一所巫师学校，也就是扶桑东学。时至今日，巫师家族不与外人通婚早已被打破，巫师和普通人的血统不再泾渭分明。所以如果哪里偶然出现了天资卓越的巫师，就会由当地官府出资，送往东学。这些都是各国朝廷的潜规则，大人初来乍到，自然不甚了解。”
　　陆平抬了抬眼，道：“那这个孩子算是‘天资卓越’吗？”
　　荆山笑了，但眼神却有一丝异样，他道：“巫师虽然天生就有巫力，但若是没人因势利导，却与常人无异，这孩子既然能被大人带回来，想必已经露出端倪了，我听说这孩子是个流浪儿，那必定是没人教他的，这何止是天资卓越啊，简直是‘天纵之才’呐。”
　　陆平低下头看了看那个孩子，道：“那便有劳先生了。”
　　荆山正要拱手告退，陆平又道：“如若先生肯收他为徒，那也是不错的。”
　　荆山脸色一滞，紧跟着赔笑道：“大人这是哪里话，草民不过是个下九流的师爷罢了。”
　　陆平并不应他，只是点点头，荆山连忙告退了。
　　“这小小的一个县城，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卧虎藏龙？”
　　陆平被吓了一跳，他早年在太学读书太过废寝忘食，所以眼神不大好，这时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被他带回来的那个孩子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那孩子点点头，道：“我饿了。”
　　陆平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才发现已经天黑了，于是道：“现在厨娘已经回家了，你要是不嫌弃，我去厨房给你熬碗粥喝。”
　　那孩子也不客气，从床上跳了下来，道：“我和你一起去。”
　　陆平牵起他的手，问道：“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抬起头，眨了眨眼睛，道：“我没有名字，别人都叫我小怪物。”
　　他的眼睛很大，一对眸子又漆黑发亮，眨起眼睛来像是一头幼兽般惹人怜爱。
　　陆平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才想起这孩子刚刚在外面淋了大雨，现在刚入秋，若是出去染了寒气，怕不是要生病。于是又随手扯了一条毯子替他围上，这才领他往厨房走去。
　　陆平打娘胎出来就是条光棍，又常年一个人住，倒是练出来了一手好厨艺。眼瞧着火就要灭了，他随手扇扇风，又递进去两条柴火，那火就又“噼里啪啦”地旺了起来。
　　那个孩子则乖乖地坐在灶台上，两条小光腿不停地荡来荡去。
　　此时陆平才发现这孩子不光打狗的时候冷着一张脸，现在等着吃的也是面无表情，那张脸虽然秀气，却像是个石雕，没有生气。他想了想，又拾起刚刚的话题：“左右你也得有个名字，不如跟了我的姓，我便给你起一个，如何？”
　　“你要当我爹吗？”
　　陆平本来只是想打趣几句而已，却没想到这孩子居然那么直接，但他居然从那孩子波澜不惊的表情里读出来了点祈求和羞涩的意思来。他心下一软，嘴上却道：“刚刚那老头儿可说了，你是个天纵之才，将来是大有作为的，给我这个穷知县当儿子，不嫌委屈自个儿吗？”
　　那孩子似乎听不出来陆平的欲拒还迎，只是问他道：“将来也会有人一直给我包子吃吗？”
　　陆平笑了，伸手掀起了锅盖，米粥的香味顿时四溢出来，看那孩子饿狼一般，陆平就先拿了汤匙舀了一勺，用嘴轻轻吹了吹，喂到了他的嘴里。
　　“我看你啊，也是个有奶就是娘的主儿，也罢，与其让给别人，不如我来做你的便宜老爹了。”陆平没想到自己媳妇还没娶上，倒是先收了个儿子，所幸他看这个孩子虽然有些痴傻，但却十分乖巧。不过陆平没有养儿子的经验，老大年纪了还是没有一个正经样子，逗儿子也像是逗姑娘一样：“乖儿子，喊声爹来听听？”
　　那孩子正吃得不亦乐乎，也顾不得其他，叫了声“爹”就继续眼巴巴地看着陆平。
　　陆平这才给他盛了一碗粥，然后继续说道：“你说你这个孩子，我看着也不过六七岁，怎么就总是板着一张脸呢？也罢，为父也不求你有什么大作为，但求你能通达无碍，不滞于物，便唤你作陆通吧。”
　　刚得了名字的陆通也不理他，只顾着吃粥，陆平也没有脾气，任劳任怨地打了一桶水回来，又烧起热水来。
　　“你吃慢点，吃完再洗个澡，明天我带你去做两件衣裳。”陆平把吃完了的陆通从灶台上抱下来，打了打他屁股上的灰尘，打发他去屋里待着，陆通却不走，坐在一边看他烧水。
　　陆平伸了个懒腰，也不赶他，只自顾自地感叹道：“有个儿子也算不错，这知县府啊，也算是有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