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等等我》浅雪轻寒

39、温泉水暖

　　橡樾湾主打天然温泉，巴厘岛风格的设计热情又浪漫，五步一帷幔，十步一亭阁。鹅卵石栈道循山脊蜿蜒而上，沿途汤池依地势高低错落分布，林中隐有人语水声，放眼却只见丛植花影，造型灯柱点缀其间，一派浑然不知今夕何夕的世外逍遥。
　　唐晚出了大厅，立刻就有点找不着方向，下意识跟上了顾文韬。顾文韬接过她的房卡，领着她往半山腰的别墅区走去。

　　“你对这里很熟……啊！”
　　高跟鞋走石子路，完全就是找虐，唐晚话没说完就扭了脚，恨不能抱脚痛哭，愤懑地两下甩开高跟鞋。
　　顾文韬看着赤脚单腿连蹦两级石阶的唐晚：“……还能走吗？”
　　唐晚呲着牙，头也不回：“能。”
　　速度自然快不起来，顾文韬闲庭信步一般，由着她蹦跶，适时伸手扶她一把。走了不多久，他忽然拉住唐晚，拐进一条不起眼的岔道。
　　空气中混合着淡淡的硫磺味和药草香，茂密的竹林掩着一方汤池，池水热气袅袅，因地段稍嫌偏僻，四下空无一人。唐晚不由得蜷起冰凉的脚丫子，小心思欲盖弥彰：“水看起来有点烫啊。”
　　顾文韬眉眼略弯：“试试不就知道了。”
　　“那我就……”唐晚迫不及待地伸出脚。

　　温度适宜的泉水漫过脚背，舒服得令人叹息。唐晚坐在池沿上，往后撑着胳膊，微微眯起了眼，像只慵懒的猫咪。
　　“你脖子上都出红疹了。”顾文韬眼力不凡且直言不讳，“迟早该上脸了吧。”
　　唐晚挠了挠脖子：“怎么会，我靠脸吃饭呢。”
　　资深心理学专家弃社交原理于不顾：“那你一定很穷困潦倒。”
　　“……我这样的含蓄美在国外很受欢迎的好吗？”
　　意料中顾大人的嗤之以鼻并没有如期而至，只听他淡淡地问：“有多受欢迎？”
　　唐晚不得不给自己补台：“比方说，我在咖啡厅做服务员，总有客人向我要电话号码。送外卖的时候呢，经常在路边被邀请搭乘顺风车。还有从洗盘子的小工晋升为收银员也算是吧……”
　　顾文韬有些意外：“你还打过许多工？”
　　唐晚迅速看了他一眼：“你想说，我应该是不缺钱对吧？可你知道那些钱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不可能心安理得的据为己有。刚出国那段时间，我依靠姑妈生活，他们并不宽裕，又额外负担了我的衣食住行，入学，还有……”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一笑带过，“总之我到现在也还有每年往姑妈账户打款的习惯，我给她添了太多的麻烦，多少是一点补偿。”
　　顾文韬默默替她拾起滑落水中的裙摆：“你姑妈可能希望收到的补偿并不是钱。”
　　“可我只能这样了。人的生活总得有目标对吧，起码我只有好好工作才能挣钱。”唐晚的神情恍惚了一瞬，又勉力打起精神，“不说这些了。你都还没告诉我，你来橡樾湾到底是干嘛的？”
　　顾文韬语焉不详：“朋友约来的。”
　　季尧的下一项投资他算是合伙人，今晚来宾还有当地政府的考察团，拿地竞标的前期博弈无疑是一场心理仗，团里的几位要员还是他学院的在职研究生，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出面。但他显然不愿浪费这个时间去和唐晚谈论工作。
　　唐晚却不知怎么就联想起他家洗手台上的女士护肤品，脱口而出：“女朋友？”
　　余音未落，两人面面相觑。

　　从暴击中复苏的顾大人嗓音清冷：“唐晚，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其实只是看上去聪明？”
　　唐晚刚想说什么，脸色骤然一变，猛地弯下腰去：“我的脚……抽筋，好疼啊啊啊……”
　　顾文韬一句“活该”卡在嗓子里，憋着气将险些一头扎进温泉的唐晚抱上岸，手法专业地替她捋筋。
　　直到手掌下的肌肉不再紧绷，唐晚小声嘟囔着谢谢，他才吐出一口浊气：“拿什么谢？钱吗？”
　　顾大人的医疗服务态度一如既往的差评，可唐晚对这副傲娇不屑的面孔竟感到无比的熟悉和亲近。无奈随之而来的，依旧是一些赶都赶不走的杂乱幻影，蠢蠢涌动着令人心悸，她狠狠闭上眼又睁开。
　　却见黑着脸的顾大人已经背朝她蹲下：“上来。”
　　“不、不用了。”她受宠若惊。
　　“别磨蹭，我还想早点回房休息。”顾大人不由分说地将她拽起来背好，稳步往山上走去。
　　一弯弦月挂在林梢，饱含水汽的清风迎面拂来，视线所及，草木扶疏移步换景，伏在肩头的姑娘此刻又是那么的乖顺，顾大人心头的郁卒渐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宁静。
　　他甚至反省自己方才又有些急躁，唐晚虽不至于生气，但也说不准会误解，不如趁机探个底，也好缓和气氛。于是他尽量柔和地问：“你之前想说什么来着？”
　　“啊？”
　　“就你脚抽筋那会。”
　　“哦。”唐晚想是想起来了，头也摇得挺快，“没什么。”
　　“留半截话不难受吗？”
　　“是你要我说的。”唐晚清了清嗓子：“不是女朋友，那就只有男朋友了。我不会猜对了吧？”
　　“……”
　　顾大人托着唐晚的手抖了抖，差点没把她扔出去。

　　唐晚的住处是一所开放式庭院，东西两套间以热带植物和乌布木雕相隔。
　　唐晚瘸着频频历劫的脚，回身恭送顾大人：“我就不请你进去坐了，你早点回房休息。”
　　心力交瘁的顾大人懒得废话，正打算推门而入，庭院外又进来一人，他认出是唐晚酒会上的男伴。那男人看上去心事重重，在行往对门的途中停住，若有所思的朝他们的方向张望——声控灯熄灭了，繁茂的树影下多半也看不清什么，可他似乎拿定了主意，径直走了过来。
　　顾文韬瞥了唐晚一眼，只见她一派淡定，仿佛事不关己。眼见男人就快转过苗圃，他暗忖自己该说点什么，臂弯忽然一紧，前一秒还岿然不动的唐晚一把抓着他，将他推进了门。
　　顾文韬觉得那男人应该已经看见了他，何况唐晚关门的声音也不小。
　　可唐晚并没有消停，她将他拍在门板上，还紧张地踮脚越过他，奋力地从猫眼往外瞧。
　　门外寂静了一阵，男人的步履声复又响起，这一次毫不拖泥带水的往自己房间去了。

　　唐晚略松口气，行为不检的女人，吴逸之断然是看不上的，如此甚好，免去了说破的尴尬，还能继续和平共事。
　　然而下一刻，有人在她耳边颇为隐忍地问：“你到底在干什么？”
　　她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她生扑顾文韬的姿势有多么的惨不忍睹。可怎么对他解释呢，或者说，需不需要解释？
　　她在这种不清不楚的犹豫里，强作镇定地反问：“你觉得我在干什么？”
　　以顾文韬的角度不难窥见中庭，他全程目睹了男人的踌躇、惊疑和恼怒，直至颓然折返。足见是被唐晚伤了心，还不打算深究。
　　多么伟大的包容，他有些嘲讽地想。而眼下与他亲密相偎的始作俑者，压根儿看不出什么情绪。

　　两人距离咫尺，唐晚清晰地捕捉到顾文韬眸色渐沉。
　　她的心也在一点点下沉，尽管说不出缘由。
　　她忽而粲然一笑，抬手握住顾文韬的领带：“你说，我们干点什么不可以？”
　　玄关本就狭小，她又不肯好好站立，整个人就这么软绵绵趴在他胸口，面生红霞，媚眼如丝。
　　薄裙下的身材玲珑有致，顾文韬心头却蹿起无名之火，恨不能直接拷问她哪里学来的风情万种。
　　“别闹。”他沉声警告。
　　唐晚拽着他的领带，迫使他迎向自己，他呼吸一滞，并没有躲闪。她的唇却微微错开，擦过他颈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你说的，什么都随我。”她的呼吸轻拂他耳垂，低笑，“反悔了吗，顾大人？”
　　她感觉到顾文韬双手扣住了她的腰，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一瞬，而就在这一瞬，顾文韬已将她推开。
　　她背抵着墙，满不在乎地笑着，心底却冰凉一片。胡搅蛮缠的是她，为什么倍感狼狈的也是她？她所等待的难道不是拒绝吗？就像对吴逸之那样，就此扳正轨道互不相干。明明已经做到了，为什么还会难过？
　　她听见顾文韬说：“你可能误会了，我所说的相处，不包括这种关系。”
　　他除了胸口起伏略显急促，俊雅的面容看不出任何表情：“不过就算这样，也掩饰不了你的心虚。你在心虚什么？”
　　夜灯昏暗朦胧，他的眼睛却明亮迫人。
　　唐晚下意识别开脸，却被他伸手按住额头。
　　“回答我。”
　　唐晚想否认，喉咙却像被堵住，莫名的酸涩，只好无言的与他对视。
　　渐渐的，顾文韬的目光褪去了审视的意味，浮现出云消雾散的柔软。颈间被咬过的地方还有痛感，引得他不由自主地盯上罪魁祸首，原本绷直的身体亦缓缓逼近。
　　就在他倾身的刹那，那张殷润的唇动了动。
　　“我爸爸虽然离开得早，但他一直都在庇护我，只不过换了种方式。比如姑妈，比如你。”
　　所有的暧昧气息倏然凝固。
　　唐晚看着顾文韬的眼睛：“你欠我爸爸的人情，千万别还给我，我要不起。”
　　大门以一种决然的姿态轰然合上，唐晚不堪重负的双脚彻底罢工，她像只散了架的木偶跌坐在地，筋疲力尽的将自己埋进了臂弯。
　　以后应该不会再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她最纯最美的过往，眷念不舍的渴望，早已连根腐烂成不敢触碰的伤，折磨了她那么久，终于被她一举摧毁，清除得干干净净。

　　季尧第二天大早百折不挠地敲开顾文韬房门，人未到语先至。
　　“唐晚让前台订了车，天不亮就走了。我还以为……”季公子觑见一向清爽利落的顾教授不仅还穿着昨晚那件已经起皱的衬衫，就连领带都歪歪扭扭的挂脖子上，顿时觉得自己捡了个大瓜。
　　顾文韬倒了杯凉水喝，没搭理他。
　　“哎，你俩不是旧相识吗？知根知底的，怎会闹得这么僵？没经验我可以教你啊，不是我吹，小爷我就还没遇到追不上的姑娘。”季尧围着顾文韬团团转，犹如闻见了鱼腥味的猫。
　　顾文韬终于开了金口：“你追的那都是姑娘？”
　　季尧摆摆手：“原理都一样啊。有才又有貌的都难追，你是没见着她甩自己上司一鼻子灰，对你算可以了。”
　　“你说什么？”
　　“说来话长，前情不表。他们吴总这次带她出来，应该是想和她确定关系吧。依我看肯定没戏，就是不知道她会怎么收场。吴逸之也算是业内大拿，ENE能在国内迅速站稳脚跟，与他的人脉密不可分。唐晚肯定不想得罪他，但她那样也不像是能将就的。”
　　顾文韬低头沉默了半晌：“原来如此。”
　　季尧眼尖，忽然一指顾文韬的脖子，笑得一言难尽：“说说你俩都干什么了？”
　　顾文韬顺手扯下领带，叹了口气：“什么都没干。她对我，似乎有很深的误解。”
　　季尧还想再问，却被顾文韬扔过来的一沓资料所吸引。
　　顾文韬戴上眼镜，遮去彻夜未眠的疲惫，摇身变回冷静自持的顾教授，说话风格直截了当：“你自己慢慢看，我先走了。樊城的项目，不要再耽误时间，任何条件先答应，这块饼你独吞不下。规划方案我早在另一家公司见到过，这说明什么你比我清楚。当地政府的关系网，他们可能比你更有优势。”
　　他俯身去拿桌上的手机，屏幕上几乎同时弹出刘芸的信息：“教授，唐小姐约了一个钟点的干预疗程，您有需要特别交代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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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完成本周任务哒，撒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