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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轻轻垂了眼帘,一双凤眸尾尖撒了点点金粉和绚丽的朱丹,将整只眼渲染的神采纷然。眉画的细长尖翘,使得整张脸看起来眉眼秀丽。脸上涂了层厚厚的脂粉,将脸色渲的雪白,唇上也抿了胭脂,唇的颜色看起来更加绯然艳丽。身上穿了两件厚重的罩衫,半遮半掩,内里是件雪白的中衣,衬着脖颈如玉,青丝高高挽起,装点了无数珠翠,整个人显得艳丽无方。
      他呼出了一口气,今天是他第一次上台,而这也将决定会不会是他最后一次上台,决定着他日后的命运到底是做个高高在上被人追捧的清倌还是在小楼下凭色侍人做皮肉生意的低档货色。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的迈上了台,望着底下的达官显贵纷纷露出一派奢靡神色,他的眼睫轻颤了两下,身着彩衣,眸里却透出清冷神色。丝竹管弦声渐起,手指在胸前掐了个势,指尖捻在一起,只听得铮然一声琴音,水袖扬起,眯起细眸,摆动腰肢,高楼上,绸带纷飞,是一曲悠然的长相思。
      衣袖摆动间,似有片片飞花,天上挂满一轮圆月,月光皎洁尽然落到绸缎上,四周盛开了满满的芙蓉花随风摇曳。足尖轻轻点地,划了一个旋后飞起,臂弯挽着红绸,在空中转起了圈,青丝飞舞红颜俏丽,长相思凄然绮丽的乐声愈起愈烈,唇角颜色更显艳色,眉目流转间占尽了天下风流,风花雪月。
      一众达官贵人有些痴然地望着楼上那舞动的人,这一抹清冷艳色当真是世间仅有。这楼,名为晓风残月楼,实际上却是栋实实在在的花楼,做的是男子买卖,自小挑了罪臣或穷苦人家年幼不知事的小孩悉心培养,等到十四五岁,便可登台了。而登台了,得喜欢的连带着身价也会水涨船高,住入那专属的上等阁楼,不得喜欢的便去底层做那低等龌龊的行当。
      他自小便聪慧,这聪慧虽总是被夫子说太过小家子气,只是聪明,心中每格局,眼界不够开阔,心胸也会显得狭隘。但在这时段,他看来,能保住命的才是赢家,就像那夫子,最终因为太过迂腐始终不肯放弃他那堆书最后落得个饿死的命。他本身家庭便不算富足,恰逢上一年大旱,家里便断了粮,父母只留了幺儿在身边,其余四个儿女全被卖了换粮吃,他还算好命,长了副好脸孔,在街头就被鸨母瞧中了,带进了晓风残月楼,虽生活也不算简单,但总归是好吃好穿将养着,其余几个兄弟姊妹怕是进了富贵人家做奴做婢,早都死了或是受尽折磨,毕竟那时候父母为了能多换点银子,所签的都是死契,他那些兄弟姊妹连逃都不能逃,签了死契的奴婢若是被发现出逃,那就是直接绞死。
      四至此,他倏地勾唇笑了起来,天地颜色便占了三分,既是好不容易保下的命,那自得万般珍惜,毕竟除了他自己,估计也没人在乎他这条命了。台下众人见那一笑,更加痴迷,揽了自己身边涂脂抹粉的男子纷纷露出寻欢作乐的姿态。他心中对此不甚厌恶,但眼底所沉浸的依旧是温软笑意,眉宇间端的是万种风情。眼角划过嘲讽却又欣然的笑意,他想,自己以后应当是可以暂时安心在这晓风残月楼当个混吃等死的清倌了。
      摆出最后一个姿势,他起身,转头对着台下再次露出微笑,这笑容,仅仅是嘴角上扬,但其中,却好似包含了无数东西,更恰似对于世事的轻嘲,这样的高傲与贵气,使得台下露出了更多兴趣盎然的眼神。他半遮半掩露出了一只眼睛,眼角旁画的鲜红朱丹已经彻底渲染开,这一笑,使得周遭一切都被衬成了泯然众生。抬手,绸缎再次飞舞,等红绸落下,台上已无少年身影,只余满楼的芙蓉香。
      跳罢舞,他回了屋,因为之前只是等待上台的不知名倌人,所以屋内陈设还显得很是简陋。脸上的脂粉因为出汗而有些模糊到了一起,他不适的皱了皱眉,褪下了自己身上的华裳,只留了里衣,脸上的胭脂也全部洗去,素着脸坐在镜前。他今日以芙蓉一舞而闻名,不过······讽刺一笑,芙蓉啊,高洁,纯洁之士吗,那陪在他身上可着实是委屈可惜了,毕竟他这一生相必就从未与高洁纯洁扯上过关系,说他像那一日三变的醉芙蓉还差不多。对着铜镜自贬一番,他恍然,自己似乎已很久没见过自己这幅不沾脂粉的容颜了,准确来说是自己已经很久未细细打量过自己的面容了。自从当初鸨母瞧中了他,他就已经很清楚地认识到这张脸日后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乃至他这具身体也早就不属于他自己了。不过……他笑,轻轻抚上自己细腻白净的皮肤,他倒是真的很感谢自己的这张脸,给了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正准备歇息,却听见两声敲门声,随后门外的人便自顾自推了门进来,他站起身,脸上一派平静丝毫未见愠色。进来的人是鸨母丽娘,丽娘起初也是别家青楼小有名气的花魁,只可惜美人终会迟暮,她也清楚自己年老色衰后必是落得个无人问津晚年凄惨的下场,因此便早早卷了一大笔银子,逃到了京城开了所晓风残月楼,专做男子生意,未料到却讨了权贵喜欢,毕竟夫人们所担心的是青楼里的女人们卷了自家夫君的心危及自己地位,既是男子,那自不可能对自己的主母地位和自己孩子的嫡子身份有所影响,基于这个原因丽娘便就此站稳脚跟,在京城安定下来了。
      丽娘推开了门,指尖染了鲜红的豆蔻,身上也扑了浓郁的香粉,巧笑倩兮地冲他说道:“我安排了几个龟奴儿,今儿个你就住进暮霭沉吧。”暮霭沉是三阁四殿其中一个,更是身份的象征与身份清白的保障。他笑着点点头送丽娘出去,几个鬼奴已经手脚很是利落的帮他收拾好了随身的物品。丽娘扭着腰走出房间,身姿已是略有丰腴,不见往昔的窈窕了,且眼角也已经生了细细的纹理,从前的确是个美人儿,但现在到底还是老了。“哦,对了,”丽娘似又想到什么,回头吩咐道:“从今以后,你便唤作错羽吧。”
      每个男子进楼时都是没名的,教他们好彻底忘却从前种种彻底在楼里安顿下来。待到十二岁后,会由丽娘赐字,他原先便叫做燕郎,当时丽娘好好端详了他半晌,才吃吃笑了起来:“这人儿,孤得傲得像只雁般,但这雁啊,只有在天上飞地高的才叫,他不过是个在底下扑腾的小燕,依我看就叫他燕郎吧,也压压他这傲气的骨头,反正以后,他应也是会改名的罢。”改名,只有入了三阁四殿的人才有资格,而一般那七个人也就是这楼里登了台之后仅有的清倌了,因为只有他们才拥有有名字的权利,他们才拥有被人记住的权利,同时,在这楼里也只有他们被看做是正常的人,配有自尊。
      错羽没再描眉画红,就那么披散着长发走进了暮霭沉,如这阁的名字一般,挺直了脊背,眉眼垂下万般孤傲地走了进去。这是晓风残月楼最高的一所阁楼,从这里,可以独眺金陵城风光,繁华长廊,万家灯火,以及远远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从暮霭沉,可以望见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个人所住的地方。错羽淡淡笑了笑,这个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极为舒心的笑,轻轻浅浅淡的令人看不到,但在旁的鬼奴刹那间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看到了一只燕,一只,肖似雁的燕。
      这个房间原先的主人修容正在向外搬着东西,尽管眉目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中透出的嫉恨,掩不住的妒忌使得他眉眼扭曲,尖利刺人。错羽缓步迈入房间,随后跟着的几个龟奴亦步亦趋跟了进去,匆匆忙忙将错羽的东西放好,狐假虎威地踢开地上摆着的瓶瓶罐罐,修容眉目凌厉,正要发火,却被龟奴抢先开了口顶道:“手脚快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几斤几两了?就你还配住在这里?只怕连在这里侍奉都没人要!修……不,应当叫你容郎了。”龟奴说罢,言语如一把刀狠插在了修容的心上,说完之后,更是一脸谄媚讨好的看向错羽,要知道这位年纪还轻,生的好身段也好,只要自己有分寸,日后必不可限量。
      错羽瞥了龟奴一眼:“我身边哪有你说话的份?收拾好了东西就快滚。”龟奴有些不甘心,但也不敢发作,不得不退下,在退出房间的时候还使坏绊了容郎一脚,容郎踉跄一下,险些摔到地上,见自己的狼狈被错羽瞅到,只觉分外没面子,眉宇间愈发阴郁起来,将自己的东西一包就快速往楼下走去。
      错羽挥退龟奴,关上门,看着内里设置尚算清俭的暮霭沉,眉宇间所积攒的疲惫终于倾泻而出,显得眼中神采都黯淡了些。站到窗边,晚风习习,有些微凉意,错羽只穿了件中衣,不由得打了个颤。暮霭沉不算是楼内最好一处阁楼,但这位置却是顶佳的,窗子正对的就是金陵城最繁荣的十里长街,如今刚过子时,天黑了透,满天星辰高高挂起,但楼下依旧是人来人往,灯火通明,毕竟晚间才是楼里真正的盛时。错羽向远方望去,北方那处宫殿又是亮着灯火,想必今晚又是一个多事的帝王无眠夜。不过,错羽合上了窗,他自己想要保了一世安好尚还困难,哪有时间去关心天下大事与高高在上的皇帝?更何况,天下苍生与他何干,他不过是在这世上普普通通微不足道的芥子,天下风云际会,他自无需干预与自讨苦吃。上床,吹灭了黄滢滢的灯芯,错羽静静躺在床上,他不想管楼下的纸醉金迷,盛宴狂欢,于他而言,现世他能得的每一分安稳都不易,于他而言弥足珍贵。将被子蒙过头顶,房内和眼前一片黑暗,错羽唇角弯起,笑意寒凉。活着容易,但安稳太难。他宁愿别人背负痛苦与磨难,也要给给自己铺就平坦道路和荣华富贵,静静躺着,错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他从前的十五年乃至之后一生都唯一想有的东西,稳全活着。错羽不断地告诉自己: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嘴里喃喃念叨着,不多时,房间传来了平稳安详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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