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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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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杭州,西湖畔。
夜未央,湖上画舫如鳞,灯初上,歌舞笙箫渐起,莺声燕语,呢哝动人,无处不浮动着香艳旖旎。
如此美景,却有人躺倒在一处清静的高阁屋顶上打着哈欠,郭旭摇了摇手边的酒壶,扔在一边,又喝空了啊,换了个姿势,枕在自己臂上,闲闲的独赏着湖光山色。这趟镖实在是出奇的安逸,一路都无人劫镖觊觎。他独自到了杭州已有数日,却不知该将此物交与何人,私下打探了数日仍是毫无头绪,仿佛只是一句戏言般。
月光如此美妙,看着也可暂时解忧。嘴里却在抱怨道:“离七夕尚有数日,难道需到时才能知晓?”
据说今夜,杭州知府大摆筵席,包下整个西湖上所有的画舫,召来苏杭第一的歌舞妓,宴请京城来的权贵。所到的皆是各方官员,金杯银盏盛着美酒珍酿,妖娆的侍女殷勤侍奉,歌舞声乐柔靡,画舫上语笑盈盈,令人不饮自醉。
夜夜笙歌,纸醉金迷,郭旭渐渐觉得乏味,看了许久‘月色’,仍旧是一无所获,于是准备回客栈休息。
忽而,画舫上所有的乐声都渐渐停了,舞女们纷纷退下。
咚!
一声沉重的鼓声震撼了天地,四周蓦的静下来。画舫上唱曲多是弹琴吹箫做些秀气风雅的事,居然有人要击鼓唱曲?郭旭不由得起身坐起,饶有兴趣的望去。
远处画舫的高台之上,一面硕大的巨鼓不知何时竖立,一位素衣女子握着鼓锤迎风而鼓,细微的鼓声如蚕食桑叶,春雨润物沙沙响起,渐渐至大。蓦然,数盏特制的华灯猝然亮起,照亮了湖面一角。
一鼓起,群鼓和,忽而如迅雷降临,轰然入耳,如万马奔腾,肆意纵横。素衣女子一个翻身倒跃,双手鼓槌击在最大的鼓面上,又是“咚”的一声震响,远远看来就似一只白鹤展翅飞向大鼓,那一跃犹如仙子临空,却又豪情四溢,鼓声连绵之中台下震声欢呼。
那步法身形犹如舞蹈,击鼓声声衣袖蹁跹如白鸥飞鹤,接着一声清调,只见她在如此激烈的跳跃中犹能拔声而唱:“电转雷惊,自叹浮生,四十二年。试思量往事,虚无似梦,悲欢万状,合散如烟。苦海无边,爱河无底,流浪看成百漏船。何人解,问无常火里,铁打身坚!”唱到最后一个“坚”字,她“咚”的一声霍然击鼓,震天激越。
原本开唱的时候还赞叹声议论纷纷,唱到此处居然场下逐渐寂静,悄然无声。
“须臾便是华颠。好收拾形体归自然,又何须着意,求田问舍,生须宦达,死要名传。寿天穷通,是非荣辱,此事由来都在天!从今去,任东西南北,做个飞仙!”歌者声音清拔,震声起来催人魂魄,这一句“做个飞仙”之后她双弃鼓锤,双袖长拂,一切声响喧嚣嘎然而止。台上素衣女子卓然而立,纤腰细细盈盈一拜。
良久,忽然爆出喝彩,掌声和赞叹之声满盈西湖。
郭旭亦是震惊了好一阵子,如此女子,却是身在青楼?低低叹息:“如此一首陆游的《大圣乐》,如此风骨,委实可惜……”
画舫高坐之上的锦服男人,眉目狡诈,下颚光洁无须,怪笑桀桀。随手一挥,身后的侍卫恭谨上前,禀告:“丘公公,那个王驿丞投江自尽了……”
“哦?”
“属下亲眼所见。”将一纸书信奉上。
“好,倒是省心了。”丘公公瞟了一眼,阴侧侧一笑,随手将那一纸书信丢在地上,对下座的官员道:“既然事情已了结,杂家不日将启程回京复命,给刘公公的礼钱你们可要速速准备好了。”说罢袍袖一挥起身离席。
下座的官员无不愁容满面,窃窃私语。杭州知府起身捡起地上的那纸书信,徐徐展开,目光迅速一扫,不禁顿时僵住,如遭雷噬。
那是兵部主事王守仁大人的遗书,王大人得罪内行厂统领刘瑾,当时就被打了四十廷杖,贬为贵州龙场驿的驿丞,却还不算完,终是被戕害至死。
杭州知府恨极怒极却不敢言,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阉党佞臣……虽屡遭弹劾,却仍旧专权干政,狂征暴敛,戕害忠良……天理何在啊?
空中乌云聚集,闷雷一声接一声的响起。狂风刮了起来,卷着尘土掠过了树梢,青郁的杨柳被狂风吹乱,像无数根鞭子舞动挥打。闪电黑在压压的云层中隐现,仿佛要惩戒一切罪恶。
骤雨已至,郭旭猛然抬头,电闪雷鸣间却夹杂着刀剑相撞之声,浓郁的血腥的味隐隐传来。
丘聚歪坐在华贵步辇中,忽忽悠悠的盘算着如何敛财收割一番。
雨渐渐大了些,熄灭了侍卫手上的灯笼,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死寂,步辇却不受影响,平稳地前行着。
直到。
前方街道上,朦胧青影缓缓飘现,一席青衫像透着幽光,在黑夜雨中显得触目慑人,却又如一团迷雾。
那团青影迎着步辇急速飞来,侍卫都是锦衣卫中的好手,也一时愣住,猝然停步。
“怎么了?”丘聚不悦的扬声。
拦下步辇的是一名青衫男子,脸上带着狰狞的鬼面,仅露出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手上提着一尺长剑,剑尖寒芒点点,森森侵人毛发,如清光凝定。扬声问道:“可是丘聚?”
侍卫都面面相觑,全身警戒。
“大胆!本公的名讳岂是你叫的?”丘聚大怒,见有人胆敢拦他的车驾,一招手十来名侍卫全部都亮出兵器,严阵以待。
青衫剑客,侧头睨着步辇,道:“好!你的人头归我了。”
侍卫首领见来者不善,抢先从青衫剑客背后出招,冷笑。“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的声音还在回荡中,青衫剑客已经出剑向后挡去。剑的一侧向后,贴身挂防对方的剑,扣腕极为迅速。
“该死!”侍卫被青衫剑客的身手惊到,更不敢轻敌,招招逼近,辛辣锐利。
青衫剑客身形飘忽,嗤笑出声,不可一世的模样,而这等身手确实有狂傲的资格。
寒光微闪,刚过了三招,青衫剑客一剑刺来,侍卫首领已是无力反击,铿锵的一声,他的剑硬生生被卷走,人应声而倒,刷地一下,刺眼的剑光,直抵喉间。
丘聚见来者气势凶凶,吓得双唇颤抖:“你……你知道我是谁么?再不退下,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青衫剑客冷哼:“我当然知道,你是个卑鄙下作的阉人。死无葬身之地?这句话大爷听得多了,可惜至今没人能做到!”
丘聚遭他讥嘲的脸色一暗,怒喊:“快给我拿下!”十来个侍卫一拥而上。
“你们为这奸佞阉党卖命,也称不上是好汉。就别怪大爷手下无情了。” 青衫剑客边打边叱喝着,严声的警告,凛凛传来!
双方你来我往,杀意冷弥,骤雨已停,黑暗的街道上,反射着淡淡的光线,映照着惨白的刀光剑光,森然的寒气,雨水混合着血腥味飘散蔓延着。
顷刻间,惨呼连连,十几个侍卫相继倒下,湿热黏腻的热流四处喷溅,怨气腥膻弥天。
丘聚悄悄拿出一只火枪,对准青衫剑客,奸细的嗓音一声嘶吼:“去死!”霹雳的火珠夹着雷霆之势射了出去。
青衫剑客亦是一惊,着实没有想到这阉人还有这一手,已经是避之不及了,危殆之极。
砰的一声,火光霎时寂灭,一道白影凭空掠出,手中闪下一道道森寒电光,将霹雳火珠纷纷挡了下来。青衫剑客这才发现,不远处街边暗角里站着一个白衫男子,手持着一把油纸伞,侧身而立,看不清面容。
青衫剑客迅速逼近步辇,闪电般的出手,长剑刹那间穿透了丘聚的胸口。
“……你……”丘聚怨毒的瞪着青衫剑客。
青衫剑客狠狠一拧,长剑翻转,搅碎了心肺,压出一声喑弱的残喘。
“你这颗狗头,也佩得上千两黄金?杀你,一文就够了。”残酷而快意的话音落地,长剑破空斩下,丘聚的头颅齐颈而断,骨碌碌滚到地面上,双眼犹透着怨毒。
青衫剑客收剑入鞘,拿下脸上鬼面,抛向那悄然靜观的白衫男子,扭过头朗声道:“惊风密雨断肠剑?郭旭果然还是郭旭。”这青衫剑客左侧脸上疤痕狰狞可怖,虽是多年前的灼伤,依然丑陋得肉焦皮翻。另半边脸却是清雅俊朗,一双狭长凤眸在暗夜中湛湛生辉。他便是闻名江湖的猎头人——快剑辛力。
郭旭抬首接过面具,微笑道:“辛力也依旧是辛力,怪我多管闲事了?”
辛力目不转瞬地盯着郭旭,很难想像,方才近乎雷霆万钧的一枪,竟然被他一招挡下。“怎么会?这救命之恩,必当喝酒来报!”
话音未歇,人影闪动,而暗夜的长街上,已不见两人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