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朗妤堂》瑾宓洵

3、第 3 章

　　“你的眼睛不好，我给你做了拄杖，轮椅就不要再坐了。”诅坲为婳翕戴好丝绫，将她身上的衣服拢了拢，“你的身体也不好，衣服要记得多穿一点。”
　　“嗯。”她淡淡的回应，眼睑下一层明显的青色，她实在是很累。
　　“子窕，我不能跟你一起去，我得守好这里，所以，好好照顾自己。”
　　“好。”
　　“你如若不想说话，便不说吧，让仆人给你备上一个画板，把想要的画下来。”婳翕身体损耗得太严重，她纯粹是在强撑。
　　“阿坲，一定要等着我，”她猛的抓住他的手，“我们是家人，你看好家，我得回家。”
　　他笑笑，放开她的手，“好，我等着你。”藏在袖子里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夺门而出……
　　“家主。”南耳撑着雨伞，笔直地站在石地上。
　　“夫人，可都准备好了？”烨迦看着迎面走来的婳翕，那个精致的手杖握在她的手中，樟木周身都是黑色的桔梗花样。
　　“嗯，”她回过头四处张望，接着便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
　　“诅坲要我告知你，如今是采摘花蜜的好时刻。”
　　她静默片刻，“好。”走出门外，放下手杖，拢了拢衣服，拿起手杖，径直向前走，“夫人。”一道恭敬清亮的声音，她不理，慢慢上了马车，端正地坐在位子上。
　　“走吧。”疾步行走，利索一跃，进了马车。
　　熟练的运马术，马长鸣一声，驶离孤堡。
　　“子窕，好好回来。”窗子边，黑色的身影孤廖单调，手指紧扣着窗沿，“主子，流血了！”迢季拿出手帕为他包扎，“不用了。”他一把挣开，“把这里封了，别让人再进来这里。”迎着晨曦之光，他的声音冷冷地传来。
　　“是。”
　　……
　　“先生，这个给你。”婳翕把净苓净石从袖口里拿出来，“可入药，也可随身带着。”
　　“什么？”他把玩着净石，透明的澄澈，闪着微弱的荧光。
　　“我们签了契约，若我以后做错事，先生拿着这个，自可惩罚我。”
　　“你会做错什么，首先说来，我会酌情考虑。”
　　“不知道。”她向后靠去，往角落里坐了坐，“先生，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随你。”他无谓的说道，像是感知到什么，向她看去时，气息早已绵长均匀了。
　　再次睁眼时，马车已经稳稳当当地停在一片空旷处，黄昏湿露，沾染了车帘子，寒气微重。婳翕坐了一会儿，哈了一口气，拿起放在脚边的手杖，慢悠悠地下了车。
　　她踩着细碎的石子路，这里刚刚下过雨，雨滴滑过花片落入土地，印画了一小滩光圈，青草香清新，萦绕于空气中的香甜是俊逸的。
　　“夫人，恭候多时。”一位身材微胖的女管家，“我是维纳尔，夫人，你的房间在这边，请跟我来。”路的尽头还未走近，女管家半腰拦截，转换了一种路线。
　　“我叫婳翕，女士。”她任由维纳尔拉着她的手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女士，我的眼睛不大好，您的脚程能否慢一点？”
　　前面的人突然停下，婳翕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对不起，女士！”她被绊得向后跌去，急忙道歉。
　　“不能，夫人，我的时间很赶，不能遵您愿，实在抱歉。”维纳尔一板一眼地回答。
　　“女士，如此劳烦您，真是不好意思。”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语气十分诚恳。
　　“那就快点跟上。”脚程比先前又快了一倍。
　　婳翕半握着手杖，凭着对周围的感知，慢慢地跟上了维纳尔的速度。
　　等到了她自己的房间，维纳尔交代了一句不要到处闲逛就砰的关上门，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个还不算漆黑的房间里。
　　她累了，就踱着步子走到床边，她睡不着，她仿佛知道自己又要待好长一段时间，所以，她拿出几颗花种子，又摸出来一个花盆子，她是塔音家族隐秘的栾音灵，闲余之际，她可以使用灵荃，比如现在，熟练地为花种子安好家后，就为它们渡了一层亮源。
　　推开窗子，迎面一丝丝细雨，她解下丝绫，闭上眼睛，闻着清甜的雨香，她消除了一些疲惫。
　　许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她关上窗子，把花盆子放到窗边来，这个房间虽大，但等到花开了，就会显得格外温暖，她暗自高兴，这是她第一次捯饬自己的房间。她敲敲门，走出去，不远就有一个小女仆，她上前问道:“可以帮我带一个画板吗？”女仆年龄小，机灵得很，“好的，夫人，您稍等。”婳翕干站着，不一会儿，她的手上就抱了一个画板，“谢谢。”随后，她执笔在画板上滑动着，那是一团毛线球，她拿给女仆看，“您先回房，我立马给您送过去。”她点点头，慢慢地回到房间。
　　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看着被月光温柔抚摸的花种子，心里是无比的欣悦。
　　第二天一早，维纳尔冷肃的声音传来:“夫人，可以用早餐了。”婳翕打开房门，“请您稍等。”再次出来时，她的手里多了一条红色的围巾。
　　“主堂和旁户离得太远，这几天天儿凉，围巾饱暖。”维纳没想到她会收到这样一份礼物，浑身不自在，“谢…谢谢。”婳翕笑笑，围好围巾，“可以走了，管家女士。”
　　餐桌上，烨迦正在喝一杯咖啡，见婳翕来了，放下手中的咖啡，把一份花茶放到她面前
　　，“尝尝。”是一杯浓郁的玫瑰花茶，她抿了一口，“很好喝。”她放下花茶，置于腿上的手指不可控制的抖了几抖。
　　“嗯。”烨迦拿起晨报，“今天要去选戒指。”闵席家族夫人的戒指全都被珍藏在幽塔里，戒指会自行选择自己的主人，几百年过去，那颗最能象征情感的蓝亓戒也只被戴过一次。
　　烨迦站在塔外，紧紧地盯着那个渐渐远离的身影，按下心中的莫名不安，随口一问:“她什么时候来？”
　　南耳正准备茶点的手也是不可控制的一抖，“传话的仆人也没说清楚，先生，”他笔直身子，“要不要我去问问？”
　　“不用，”他又随意一说，走向前去，拿起茶点，“等着吧。”南耳不免泛起嘀咕，究竟等着谁？“这味道不错。”南耳一看，半天才回了一句话，“这茶点，您平常不是不吃吗？”
　　“你的手艺进步了，我捧你场子都要和你解释不成？”
　　“不敢不敢。”对于南耳来说，今天的主子是十足的奇怪了，他怎么会有闲情雅致来和他拌嘴，“主子，这茶点不是我做的，是夫人做的。”他本想再解释一句，可是看到他骤冷的眸子，就吭不动气儿了，南耳摸不准他的心思，最后，硬生生地挤出一句:“夫人身体不好，在旁教我做的。”
　　“什么时候做的？”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点。
　　“主子你去书房的时候。”
　　“那位夫人，你还是保持距离的好。”阴阳怪气的声音。
　　“是。”南耳还想再说什么，可被维纳尔狠狠一瞪，最后乖乖地把茶点收拾下去了。
　　婳翕慢慢地爬楼梯，这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覆盖，和她的力量相克，让她原本就已经残破的身体更加不堪一击。虚浮的脚步，终于被自己绊倒，闷哼一声，坐在台阶上，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的，她闭上眼睛，瞬息万转之际，睁眼之际，已经到达顶楼。
　　一颗通身润亮的蓝钻发出尖锐的声音，一下子就从高台上跳入婳翕的手中，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婳翕能够清晰的感知到它的兴奋，她摸了摸它，没有将它戴进自己的无名指，“你和我是有缘无分。”便将它放置在一旁，随意拿了一颗白钻戴在手上，“你看。”她抬手摇了摇，“你该是找个更适合的主人。”蓝钻咻地飞了出去，周围如同碎片般破裂，婳翕向后倒去，直直跌落在一楼。
　　满身的血痕，是她强行使用净苓的后果，她摸出一件风衣，严严实实地包住自己，慢悠悠地朝外走去。
　　她戴上丝绫，伸出手，烨迦轻拉住她的手，“可还顺利？”
　　婳翕点点头，“维纳尔，送夫人回去。”嘱咐一旁站立的女管家。
　　看着远去的两个人，紫眸深凝，“莲珂进去的时候，有发生过什么吗？”
　　“是的，后来还发了高烧。”
　　“明天让夫人为小桦治病。”
　　“好，先生，是否让夫人入住主堂？”
　　“让小桦搬过去就好。”他沉思片刻，“告诉夫人，让她亲自去接。”
　　“我知道了，马上去安排。”
　　婳翕刚刚浇完花，南耳就拿着一沓纸过来了，“夫人，小少爷明天将会和您一起住，您记得去接他。”
　　婳翕点点头，自顾自地整理窗帘，然后又去泡花茶，她是个泡茶高手，没过多久，房间里满是茶香，她坐在椅子上，倒了一杯茶，“品品？”
　　“不了，夫人，我对花茶没多大研究，”他上前躬了躬身体，“这是关于小少爷的资料，您收好。”
　　她淡笑，指了指桌子，“放这儿吧。”她呷了一口茶，“其实，只要是茶，即可。”
　　南耳暗自心惊，急道:“皆为茶，探得便是这世间深浅，这其中乾坤，我实在是参透不来，夫人莫要怪罪。”这么一通文绉绉的回答。
　　“我确实心思深沉，管家可要小心对付了。”她轻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我累了。”像是完全忘记了桌上的东西，南耳出声提醒，却被抢一道先:“我会看的，放心。”
　　南耳堪堪转过身来，道了一声安，便赶去复命了。
　　婳翕跌落在地，猛的喷出一口血来，身上的伤口细密，收拾起来着实麻烦一点，她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照顾自己，阿坲的嘱托也定是要辜负了，这第二天的生活就如此糟糕……
　　她面色已经几乎透明，咳嗽得厉害，又是一口血，想强压精神都没有办法，只得割破手腕,吸吮自己的血，她得克制，于是撕下衣角，紧紧地裹住手腕处，慢慢都会好起来的。
　　趁着时间还早，她就在房间内备用的小厨房做起点心来，她的眼睛虽然不好，但是多少能看清楚东西，只不过多费点心神劲儿了，先前为烨迦做茶点，虽是让南耳一起帮忙，但大都是她自己完成的，不过他不喜欢吃茶点，茶点里面放了无痕花粉，能够让婳翕知道茶点的数量。
　　她看着那本厚厚的资料书，只觉得这个孩子古怪又可爱。
　　1我想吃我不想吃的
　　2我讨厌甜味，更喜欢酸甜
　　3 我喜欢安静，吵闹可以多一点人
　　4我喜欢看书，讨厌读书
　　5我喜欢走，不喜欢跑
　　6我也可以跑，也可以跳
　　7我戴着眼镜，想要摘下来，鼻梁会扁
　　8我很好养，不喜欢的喜欢的，喜欢的不喜欢的
　　……
　　她敲门进去，是三排黑色的大书架，房间里很闷涩，拐角处就是床，床边放着金属式茶几，小男孩不见踪影，但房间里有存在过的讯息。
　　她在茶几上放下礼盒，静静地坐在地上，拆开礼带，入眼的是一道精致的花果派，“哦！把那个脏东西扔掉，恶心的花味，你竟然想要吃掉它，恶心的女人。”听声音，是在高处，她第一次听到“恶心”两个字是属于自己的，“我来接你走。”
　　“我知道你，女人，别做梦了，我和哥哥一向泾渭分明，更何况，还有莲珂夫人呢。”
　　“如果我把这个扔掉，你会下来吗？”她到现在为止，真正用上画板的次数只有一次。
　　“当然！不过，这根本不可能，这肯定是你千辛万苦做的，没等我尝尝，你是一定不会扔掉的！”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结果……
　　“你放心，我的东西不是很多。”他乖乖从书架子上跳下来，现在正乖乖地收拾东西。
　　“不过，我的书很多，我念旧，想要它们跟着我。”
　　“与你感情深厚的，先带着，后面的，我为你取。”
　　“我没多少衣服，外面很冷，这段距离走过去了，我会生病的。”
　　一件极厚的大衣盖在他身上。
　　“我喜欢敲击金属，这很吵。”
　　“我喝茶，心静，就不觉得吵闹。”
　　“我起码是个健全人，你眼睛瞎了，怎么照顾我？”他发出最后一个炮弹，想要看着她难堪，以前莲珂阿嫂是怎样的反应呢？他记得她甜甜一笑，“我虽然心脏不好，但是啊，既然要照顾你，我就一定会把心脏调养好。”莲珂阿嫂虽是塔音家主，但面对他的时候，确实十足十的温柔与耐心，想到这里，他愈发想要看看眼前这个女子的丑态做恶。
　　“不是全瞎，能照顾得来。 ”她如实说道。
　　“是么？”抬腿一踢，婳翕一闪，拳风下得毫无力道，但胜在速度，可是婳翕轻轻一挥，便化解了。
　　“你！”
　　“火候不够，我能躲得过，再厉害些，就得硬挨了。”
　　“你能教我？”小胳膊相交搭在脑袋后，斜着眼睛瞧她。
　　“跟我走吧。”她伸手，小桦将自己的小手伸进去，“走吧。”婳翕呆滞，不过，小小的，不似水般的柔软，是似火般的热烈。
　　他在前面，婳翕在后面跟着，速度不快但也不慢，婳翕笑笑，是怕她发觉被人照顾了吗？
　　她站在房门口，“你是要同我住在一起吗？”
　　“当然，要不你怎么照顾我？”
　　婳翕淡笑，推开房门，入眼的只有一张大床，一张桌子，一盆花种子，还有……一间简易的小厨房和一间浴室和卫生间。
　　“你……”他四处转转，“这么简陋，你这夫人当得真是憋屈。”满眼的不可置信，“我从几天前就听说要来一位夫人，最起码是我们闵席家族的贵客，也得好生招待着吧，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这幅样子？”
　　“能住，也能喝茶，很好。”她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离手时，一条透亮的银色链子搭在他的腕子上，“好生戴着，”她摸了摸他的脑袋，抱着他，拍了拍后背，“你太瘦了，男孩子应该健壮。”
　　“嗯哼。”他一把挣开婳翕，“我消化系统好，胖不了呗！”嘴巴嘟得老高。
　　“你累了，去睡睡吧。”她上前把床铺好，是一条崭新的被子，“这里冷，被子暖，很舒服。”她拍了拍床，“来，过来休息吧。”她坐在床上状似诱哄，“我已经六岁了，家教先生三天以后会来，你得跟着我。”
　　婳翕点头，指了指枕头，他撇撇嘴，“知道了。”
　　床上有韵雅的香味儿，有安眠的作用，没一会儿，那双酷似烨迦的眼睛就缓缓闭上了。
　　她帮他掖了掖被角，“祝你好梦。”
　　“夫人，主子叫你过去。”门外一道清冽的声音。
　　婳翕关好窗户，在床头挂了张纸条:“花果派，记得吃。”
　　关门出去，“夫人。”婳翕指了指里面，女仆道:“放心吧，夫人，我会守在这里的。”婳翕感激一笑，“谢谢。”
　　是一座雅致的小亭子，四周小桥流水，石嶙怪林，“坐。”
　　婳翕坐在另一边，安静等他开口，“夫人住得可习惯？”
　　“很舒服。”认认真真的简短答话。
　　“小桦可接过去了？”
　　“嗯。”
　　“夫人多包涵。”
　　“嗯。”
　　他这才开始正视着她，“夫人的眼疾是否可医治好？”
　　“不见阳光就好。”
　　“戒指可喜欢？”他又移开视线了，轻轻地饮了一口咖啡。
　　“嗯。”
　　“莲珂，夫人可知道她？”
　　“是。”
　　“她是我的未婚妻，夫人。”
　　“嗯。”不小心打翻了茶盏，她惊慌远离。
　　“夫人。”他站起身来，朝她走去，“你可有喜欢的人？”突然把她抱起来，脸贴着她的脖颈。
　　“先生，如果你担心我会捣乱，可以用净苓净石惩罚我，难道您忘记了吗？”
　　“夫人莫怪。”他把她放下来，“毕竟莲珂对我很重要。”他为她理了理头发，“南耳，送夫人回去。”
　　此刻他看着那道远去的身影，才突然发现，她实在是纤弱，风吹散她的头发，那向后的发丝都快要将她淹没，烨迦转了转剑戒，突然上前喊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