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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送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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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礼说,将来她看见骆家繁华大厦倒塌之后,就来流云湾,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正牵着丑儿在澄心园湖边溜达,心情不好也不坏,突发奇想教丑儿游泳,就给它解了链子踹进湖里,自此以后莫礼再没有提过这事。
今日来了这里,到觉得莫礼挺会享受。阵法的位置选的极好,在流云湾镇子外靠海的一侧悬崖峭壁上,光芒散去,便可以看见右手边湛蓝澄澈的海,海的尽头连接着天的尽头,天空如出一辙的湛蓝,两种相同的澄澈蓝交映在一起,却又奇异的界限分明。
脑海里出现“海阔天空”四字。
离开转移阵法,向镇子里走去,耳边蓦然响起某种乐器的声响,伴随着有一下没一下的铜锣声,奏出葬礼上独有的丧乐。
在这个陌生小镇的荒凉冬日,意外撞见了我人生中的第二次葬礼。
我们一群人……确切的说是李加斌一行人里有个神识极度敏锐的人,我便好好收拾着自己的神识,不曾外露过,刚到流云湾也不好立刻放开神识探查。便一边往镇子里走去,一边听着回荡在耳边的哀乐。
哀乐伴着海浪声,慢悠悠晃着荡着,在我们步入小镇的时候结束。没有人说话,连看到大海跃跃欲试的丑儿都安静下来,沉浸在无声的沉默里。
一曲毕,换了一首,听起来像是新婚嫁娶的喜乐,欢脱着愉悦着,同样是那个乐器,同样是在这浸人肌骨的寒风里,突然就有了春风拂过的温暖。像是融融春风吹过冰封的雪原,又像是浅浅绿意爬上枯黄柳梢,好像心里突然就看开了什么,突然就可以放下些什么。
哪日我死了,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有人给我办一场葬礼的话,我不要那个沉重的丧乐,就这个,就这个配不上葬礼的叫不出来名字的欢快乐曲就好。我想我会欢喜的。
靠近港口,可遥遥看见半山腰的小镇尽头,一户人家门口挂了白色的灯笼,灯笼上厚重黑墨的一个“奠”字,院门棱上挂满白绫。院子前,是一座由蓝白两色油布搭起来的灵堂,我看得出来是灵堂,是因为灵堂顶上那个竖起来的硕大的“奠”。以我的目力,可以看清灵堂里的布置,以及跪坐在蒲团上银发满鬓的老人。
想来,这不是一个很有底蕴的家族,只是一个人口众多的普通百姓家,没有宗室嫡庶之分,没多余财力建造宗祠,在家族老者去世时方才临时搭了这个姑且可以遮风避雨的简易灵堂。
鼓吹班子里一个人类于领班的中年男子组织着,扯着嗓子大声呼喊着请孝子孝孙们排成一字长龙。两个黝黑健壮的男人举各着长长的桐油火把,在鼓吹班子后放队伍前头两侧站好。
这个临时拉起来的队伍,既不是按照年龄,也不是按照高矮,而是血缘远近亲疏。披着白布的队伍参差不齐,男人们在队伍前半段,女人们在队伍的后半段,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老,或少。
灵堂里,黄木椅上蜷缩的老人颤巍巍站起,低头弓背,伸出布满岁月痕迹的双手,从贡品满满的供桌上抱起那个不算精致的楠木红盒子。她低着头,紧紧地抱着,就像不知世事的孩童抓住最喜爱的玩具那样,紧紧地抱着。我看到红木盒子上出现不同的颜色,被雨水淋过似的。
良久,老人细细擦了红木盒子上的水,走出灵堂,对领班的中年男子轻轻点头。
领班一挥手,锣鼓手手里一对铜锣分开猛然闭合,锣声一震,唢呐响起,这只参差不齐的送葬队伍,向着镇子里最宽敞的那条路缓缓移动。队伍里开始出现抽噎,出现哭声,渐渐出现哀嚎,队伍走出了不大的村子,辗转途经旷野,哀嚎便在空旷的山野里徘徊,在冬日里没有叶子的枯枝间穿梭,在无际的海岸线荡入无尽的海的那边,哀嚎压下了铜锣与唢呐的声音,入耳,仿佛要撕裂心肺。
队伍绕着镇子,山野,海岸,时疏时密,时快时慢,三三两两,跟随着呜咽的唢呐声和碎裂的铜锣声缓步前行,似乎是在带领这位令人敬爱的老者重走一遍他生前的路……
“主子。”丑儿扯咬我的衣襟,大大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惊与哀伤,它摸着自己白白的肚子,我听到它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主子不要悲伤,丑儿这里难受。”
我抱起它,笑道:“没有。”
“没有什么?”李加斌扭头向我,疑惑问道。
我摇摇头,道:“没有想到会看到丧礼。选的日子真是不好,还请李兄不要介怀。”
李加梅弱弱的道:“这事不怪洛公子,生老病死是天命,天命不可违。冬季严寒,对老人总比对年轻人残忍,老人挨不过去也是常事。”
……
天命?
天命是个什么东西?
天命算个什么东西?
天命里,我应该在十年前就死掉,哪里来现在的我?
……
对于李加梅的话,我不置可否,不想肯定又不屑于否定,想淡淡“嗯”一声,又觉得不甚礼貌,便不做回答。对莫礼道:“阿礼,去看看,准备登船。”
“主子,不休整一晚,明日上路吗?”前面几步就是同路楼,想来莫礼懒病犯了,想休整一下再启程。
难为她还记得在外人面前给我留面子,在做事之前知道问过我这个“主子”。我有点头疼,莫礼这十来个时辰演得不错,偏偏这时候给我出幺蛾子。
我不想再待下去,又不想莫礼给我使小性子。只好把麻烦推给了无辜的李加斌,道:“李兄?你们觉得呢?”
李加斌看了看莫礼,似乎在思索一直恭恭敬敬的“阿礼姑娘”怎么就突然敢在“自家主子”面前表露自己的意愿。李加斌思索一会儿,道:“不急在这一两日,小妹跟我一起奔波许久,疲倦不堪,修整一晚明早启程再好不过。”
很显然,李加斌并没有看出我不愿逗留,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着急回西阮,同意了莫礼的建议,愿意在我的流云湾多呆一晚。
罢了,那就呆一晚上吧……
入住同路楼,依旧是莫礼一手操办。如果说在广青城莫礼出面使用同济台时,李加斌是吃惊,那么入住同路楼由莫礼操持,李加斌便是理所当然了。
“初见阿礼,我以为就是个暖床丫鬟,想不到有着掌事的本事。”李加斌是这么形容去给我们联系同济台的莫礼的。
我的回答是:“说是暖床也不错。”无涯楼里切切实实让她给我暖床三个月。
李加斌李加梅各上房一间,四个护卫一间,晨风一间,我跟莫礼一间。
就着房间摆件设了阵法,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安排停当,我正想拿李加斌的说辞消遣消遣莫礼,转身被一个怀抱抱紧。
莫礼说,幸好我是女孩子,否则不知道得霍祸多少女孩子,所以不太乐意让我抱,这是为数不多的她主动抱我的次数中的一次。我被抱得莫名,想让她松松让我喘口气,又喜欢她软软香香的怀抱,只好轻轻抱住她,深深的吸气好缓解胸中的气闷。
半晌,她在我头顶轻声道:“就那么想去死?啊?一个不相干的人的丧礼罢了,值得你看半个时辰?”语气恨铁不成钢,想揍我一顿解气又奈何不了我的样子,只好说两句狠话给我听。“主子你给老娘记好了,老娘不让你死之前你就不能死。如果哪天有人告诉老娘你死了,老娘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你的尸骨给挖出来,鞭尸鞭到老娘拿不起鞭子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