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为谁春》王美雪

16、我不会白睡你

　　张阿姨没想到她会提出帮忙，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不用啦裴小姐，这种粗活你干不来的。”
　　裴双双一撸袖子，“这哪算粗活，我小时候还下河帮我妈捞过虾呢。”
　　张阿姨乐了，“你还能下河捞虾？”
　　“那是。”
　　裴双双在脸盘里洗了手，从篮子里挑出一把菜，摘起来，果然干得很顺溜。她也是跟母亲相依为命长大，干些活儿自然不在话下。
　　张阿姨看着她，笑了笑。
　　裴双双问：“小春他妈怎么了？”
　　张阿姨说：“还不是因为他那个没良心的爸爸，前阵子又来讨债，他妈气病了，这两天才缓过来，小春这会正在医院看他妈呢。”
　　“他爸爸怎么了？”
　　张阿姨平日里应该很寂寞，难得有个年轻女郎陪自己聊天，话匣子打开了，“他爸是个赌鬼，欠了一屁股债，东躲西藏，债主找不到他人，就来寻小春母子的麻烦，小春之前已经替他还过一些，但赌博这玩意，根本是无底洞，哪里看得到头，哎呀，总之他爸就是个混账东西。”
　　裴双双还待追问，门口脚步声近，她脸上溅了点水，拿手背擦拭，另一只手里还拽着一把菜心，往门口张望。那身时髦高级的打扮，和她手上做的事情、她所处的地方，真是格格不入。
　　舒望春一进门，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两个人面面相觑。
　　裴双双首先开口，“你回来啦？”
　　舒望春点点头，随即觉得这个问话很怪，好像他们很熟似的，于是问：“你怎么在这？”
　　“当然是来找你。”
　　“你怎么有我家地址？”
　　“你同学给的。”
　　“你来找我干嘛？”
　　“当然是有事。”
　　张阿姨看看他又看看她，乐咪咪地说：“小春，我先走了，你和裴小姐慢慢聊。”
　　“阿姨你留下一起吃饭吧。”
　　“不了，阿姨今天要减肥，不吃饭。”
　　张阿姨这借口未免太烂，就他们这种生活水平，还需要减肥？
　　舒望春见留不住，也不再多说，张阿姨临出门前留下一句，“你们慢慢吃，多吃一点。”
　　这句话加上那乐不可支的表情，舒望春知道她肯定是误会了，但一时也解释不清。
　　张阿姨是识相人，顺手把门带上，一室只余他二人。
　　片刻安静。
　　这回换舒望春先开口，“说吧，什么事？”
　　他手里拎着一方肉，还有油油绿绿一些别的菜，看来是刚从菜场回来。
　　裴双双没吃午饭，刚才和黄毛那顿饭她一筷未动，到现在肚子有些饿，这附近的馆子她又怕不干净，于是盯着舒望春手里那袋菜，发出质问——
　　“你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吗？”

　　舒望春做菜很快，在外面的灶台忙活了不到半小时，两菜一汤就完成了。盐煎肉、清炒蒜苗，还有一碗海带蛋花汤。
　　裴双双平日里虽然精细的食物吃惯了，但其实不算挑食的人，严格来说，她是对吃兴趣不大的人，吃东西对她而言无非是因为饿了或是脑缺氧了，纯属功能性行为，一旦感到饱腹，就自觉放下筷子。所以她瘦，毫不贪吃，也从没有别的小女生爱吃零嘴的习惯，任何珍馐美味对她都构不成诱惑。
　　闺蜜廖子璇评价过她这个特点，说一个连美食都打动不了的女人，无疑是丝毫不懂享受的，无趣又无聊的，对自己和对他人都极度苛刻的，换句话说，就是一个冷血无情又百毒不侵的女人。的确，裴双双对这番评价毫不否认。
　　舒望春的菜卖相一般，但确实不难吃，尤其那碟盐煎肉，薄脆入味。饶是如此，裴双双吃了半碗饭也就饱了，放下筷子，其实这在她的饭量里已经算吃得多了。
　　舒望春问：“不合口？”
　　“没有。”
　　“那怎么不吃了？”
　　“饱了。”
　　他望着她剩下的半碗饭，“我们家顶讨厌剩饭，浪费粮食。”
　　她挑衅地看着他，“所以呢？”
　　他扒完自己碗里的饭，把她的碗拿过来，“所以这次我替你吃了，下次不许这样。”
　　他连吃饭的模样都端端正正，坐得笔挺，端着碗，一口一口，认认真真，像在办什么重要的事。
　　裴双双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觉得这个舒望春有时候真是有趣得紧。
　　“你笑什么？”他问。
　　“不笑什么。”她去包里拿烟，“你家能抽烟吗？”
　　“去窗边。”
　　她打开窗户，他家在一层，也没什么景色可言，窗外有颗大树，几只雀鸟停栖在枝桠上，不时跳跃，发出断续的叽叽喳喳声。
　　她懒洋洋倚在窗棂前，贴身针织裙包裹下的身段婀娜窈窕，每一寸都恰到好处。正午的阳光洒进来，映在她冷白色的面皮上，她微微眯眼，再睁开，就有了迷离的神色，手里香烟的烟雾袅袅飘起，她不知在看哪里，像在看烟雾，又像穿透烟雾看着不知名的远方。
　　这一切，多么像一幅画。
　　舒望春正望着她发呆，她突然转过头来，“看什么看？”
　　他有些心虚，低头扒饭，过了一会又抬头，“所以你到底找我干嘛？”
　　“给你送钱。”
　　他以为她又要让自己接伴游之类的生意，果断回绝，“我不要。”
　　她走近两步到他身边，俯身凝视他的脸。
　　“干嘛？”他问。
　　“上回的伤好全了吧，还疼吗？”
　　自然是指他在格格巫酒吧挂彩的那次。
　　“没事，小事。”他想了想又说：“每次见你总没好事。”
　　头一次见面，她用高跟鞋踹他大腿，第二次见面，她拿手机砸他面颊，第三次，直接见红。
　　这么想来还真是，他每次见她都会受伤。
　　“所以这就是你不做我生意的原因？”她问。
　　他正夹着一根菜，不知在想什么，手上动作停顿了，过了两秒才把菜放进嘴里。
　　“随便你怎么想。”
　　她问：“听说你天天在外面打工？”
　　他不回答。
　　“我是来给你介绍外快的。”她补充一句，“正经外快。”
　　他的语气里有戏谑，“你还有正经外快？”
　　“当然。”
　　“什么工作？” 凤眼里还是有警惕。
　　“你的老本行，弹钢琴，酬劳按小时算，比你在长乐楼的待遇高一倍，行吗？”
　　当然行，他等这两日把妈妈接回家，就要重拾长乐楼的工作，最近手头的钱又用完了，正想尽办法赚钱呢。
　　他很老实地点点头，可还是多问了一句，“为什么？”
　　她不耐烦，“什么为什么，你需要钱，我需要人，合买合卖。”
　　“我的意思是，你那么多人不找，为什么偏偏找我？”
　　她掐灭烟头，在他面前坐下，“有一个真的原因，和一个假的原因，你想先听哪个？”
　　“假的。”
　　“因为你钢琴弹得好哇。”
　　“真的呢？”
　　她杏眼清明，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因为我不会白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