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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贵人贱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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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好痛——午后日光透过轩窗刺进静官的眼,他挣扎着坐起来。周围已是无人,惟有那把琴安静地伴在他身边。
“人家都想方设法献媚恩客,你却是一味地躲避。视财神若瘟神,到底还想不想吃这碗饭了?”昨晚老板的诘责困扰了静官整夜,使他輾轉反側难于入睡。愁苦之中,他十七年来首次呛了两口青阳递过来的酒,哪知就这样一醉不起。
静官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不觉间五脏庙内又干戈大起,昨晚那碗面实在是不足以裹腹……一声“坏了!”,静官突地想起他家里那疯癫的母亲还饿着肚子。于是,匆忙将琴背在身后,推门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去……
官厅与贫民窟的分界线是一座自发形成的菜市,也是静官回家的必经之路。玉露此刻正双手掩住胸口,畏缩地跟在李嬷嬷的后面。西门寒照说是让她随同下人出门买菜,顺便散散心,却在临行前将她拉到背静处,扯去了她的肚兜。衣料轻薄,又没了肚兜的保护,玉露胸前的一对粉嫩嫩的□□变得如“步摇”般颤巍巍,呼之欲出。意欲掩盖,她在周围人火辣辣的目光中拼命躬身而行,不料却是欲盖弥彰。老嬷嬷显然受过自己主人的关照,对此视若无睹。这哪里是逛街?分明就是游街!
玉露眼中冒火,恨不得一口吞了那些意图“视奸”她的猥琐男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或观赏,或咒骂。偌大一条街道上,无数道貌岸然的男男女女自她身边经过,竟无人肯帮她一把!就在玉露倍感凄凉绝望时,一件破烂的缎衫被人自后面罩在了她身上。
“寒衣一件,还请姑娘不要嫌弃。”这充满磁性的温润声音发自静官的喉咙。他兰泣般别样的美,让人乍一看去很容易误以为他是个绝色佳人;而定睛再观,则必会惊叹——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绝色的男子!
风落凡尘般的儒雅清逸,稚齿冰肌,满目秋水,温柔慈悲中夹带着坚毅——他是上天派来助她的仙童吗?望着对面的曾静官,玉露目眩神迷间竟忘记了遮挡自己的私隐。眼前那份诱惑是每个女人乃至男人都难以抗拒的。
“啊!姑娘自重……”深知非礼勿视,静官慌忙转过身去,只将背影留给玉露。虽然置身声色欢场已有一段时日,但静官一向洁身自好,见到女子胴体,今日尚属首次。奈何这“首次”竟使他脸热心跳,念念难忘……
玉露经由对方提醒,这才知道自己刚刚又在大庭广众下失态,赶忙裹紧了静官的那件赝品缎衫,结结巴巴道:“公子这衣杉看似是‘画雀’的手艺,向来应该价格不菲,多少银子?我让嬷嬷双倍还你……”
一听“画雀”二字,曾静官的脸上迅速“梅开二度”,仿佛这个词已经成了他贫困潦倒的标记,成了耻辱的证明。昨夜,他被绝尘音无端嘲讽过后,甚至萌生了这样一个“可怕”的念头——有朝一日,他飞黄腾达了,他要买下画雀,并且将它化为灰烬!理想够“远大”,但他此刻却挣扎在贫困线上,实在是可笑得很。
“路见不平是读书人该所当为,姑娘不必挂怀!那件缎衫是赝品;而在下一贫如洗,也请姑娘不要以公子相称。告辞了……”他无意伤她,只是激愤中忍不住将实情相告。
在周围人惊异的目光中,静官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归属地贫民窟走去。
一声凄厉的哀号自双花巷口传出,惊得静官魂不附体——是他继母的惨叫声!
“莫不是母亲她又乱跑出了事?”心知娘自父亲被赐死便患了失心疯,静官暗道不妙,赶紧朝事发地点奔去。
“你这贼婆娘!竟敢偷到老子的店里来了?”满脸横肉者将披头散发的曾氏自店内拖出,丢在街心,用掃把狠命地抽打。
已经丢了几颗牙齿的曾氏双手抱头,在地上不住的翻滚,口中嚷着:“我没偷你的熏肉!没偷!~~哎呀~~打死我了!救命啊!”
“证据确凿,你还敢抵赖!我打死你这疯婆子!”曾氏这一喊,店主更是气恼。手中掃把不堪重负,终被抽断。于是他又抄起了一边的木棒,照着曾氏的头就是一下。
“胡老板手下留情啊!”分开人群的静官丢下手中琴,急急奔向曾氏。见喝止无效,他只好直接趴在了曾氏的身上。一声脆响,棍子再被打折,静官的肩头隐约渗出血来。“老板……求您念在我娘疯癫,有事好商量……”明明是他无辜挨了打,却还要在人前说软话。只因静官的娘曾氏已非头一遭在街上“惹事”,以往罗婆婆在时,或可在家中照看曾氏。可惜婆婆新近过世,而他又分身乏术,如今也只好认命……
误伤了旁人,胡老板先是一惊,随后认出自己伤的是静官,于是又有恃无恐地说道:“你娘偷了我店里客人要的上好熏肉,我帮客人教训教训她!”
“娘,您可是偷拿了胡老板店里的东西?”静官将曾氏从地上扶起,小心地为她掸去身上的尘土。说话间,他的眼中带了七分怜悯、三分责备。
所答非所问。曾氏起身见是静官,突然拉着他哭道:“儿啊……娘肚子饿……娘想吃肉……你整夜连着一个上午都不回来……我这才走出家来找东西吃的!”
“二娘……对不起……”听到这番话,静官心如刀搅。让两鬓班白的人,为一餐饭食而挨受如斯折磨,这的确是他曾静官的无能与不孝。怪来怪去,只怪他昨夜不该怄气沾那几滴酒水!情不自禁,泪水湿了他的眼眶。
看见自己的儿子哭,曾氏神经抽动了一下,抹着静官满是泪水的脸道:“乖儿子,娘有听你的话……我真的没偷东西……那熏肉是从狗嘴里夺的!我发誓……”
曾氏这番话无疑令静官的伤痛加倍。
“那肉是我的客人赏给狗吃的!她跟狗抢,也得算偷!不给我们个交代,今儿这事没完!一定要送官!”胡老板仗着自己有靠山,在一旁蛮横叫嚣道。
“老板,请问是哪位客人买的这块熏肉?可否让我见上一见?我们想办法赔他就是了……”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多说无益,静官只能好言讨饶。
“赔?我胡记是远近闻名的金字招牌,你们这俩穷鬼赔得起吗?”见静官逆来顺受,胡老板的态度更加嚣张,话也一句比一句难听。无情逼迫,他拿面前这对可怜母子当了自己砧板上的肉。
恶人这厢落井下石意猶未盡,却听得店内有人轻声细语道:“老板,得饶人处且饶人,德恩广被虎亦亲,凡事留得三分面,一朝用得自宽心。看在我的薄面上,容他进来讲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