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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香火 ...

  •   趁夜独行,金枝将希礼好生安置在房里了,收拾出个小包袱——里头也就一两破烂道袍,一只飒飒,一个腰上仙囊中的人头,家当不多,却都是金枝宝贝得紧的物件,一样都不可落。

      夤夜河上,唇红齿白的娇嫩少年斜负个蓝白小背囊,怀揣雪白小兔踏水疾行。

      三日后,淮扬仙子街玉女娘娘庙外,少年风尘仆仆却满面春风。

      庙里庙外人来人往,香火兴旺。道童样少年——自然便是金枝,正捏紧了拳头,半仰着头眸里放光:“飒飒,这就是你的庙啊?”

      飒飒百无聊赖地柔弱靠在他怀里,随意扑闪两记长耳,心道,金枝这神君当的,莫不是没得过人间香火好处?不过是个庙,看得连口水都差点滴出来。

      刚想到这处,金枝就十分应景地哧溜狠吸口挂在嘴角的涎水,飒飒若这时有人形,必不得是一头黑线。

      “飒飒飒飒!”

      “嗯?”飒飒从鼻底挤出个字。

      “飒飒你看他们!太多人了,太多了!”金枝的肉拳捏得更紧,情不自禁地挥舞起来。

      “哎哎哎,小道士你当心着点!”原是金枝这拳舞得过于虎虎生风,吓得刚迈出庙门的对农人夫妇猛一跳。那丈夫慌忙搂了妻子到远离金枝的一边,金枝连退几步让出条空道给他们走,惭愧地道:“抱歉抱歉!”

      夫妻俩似是心情十分好,那丈夫好脾气地道:“算了算了,当心点就行。”说完,又低下头同自己妻子咬耳朵,金枝耳力健,不自禁听来几句什么:“这下好了,这庙最是灵,回去我们就趁热生个孩子,这回准有!”

      那妻子耳根通红,嗔怒地擂了丈夫胸口一下;金枝也耳根通红,目瞪口呆地等两人走远了,结结巴巴地憋笑:“飒飒啊,没想到……你是保佑这个的呀……”

      飒飒恨铁不成钢地觑他眼,循循善诱道:“我们神仙,必是要佑着凡人的。但是具体佑些什么,却需要看这段时日里凡人缺些什么。尽管被供奉的是我们,我们自己的‘用处’却由不得我们自己来说。”

      金枝大有恍悟神色:“你是说……最近这些凡人都想着生孩子?”

      飒飒重重点点头,点完了又紧接着开始摇头:“说也能这么说。你看我这庙里香火兴旺成这样,其实最大的关系就是因为近年来淮扬城安康,没有祸事没有瘟疫,凡人生活得逐渐富裕了,自然所想的就是怎么更富有,怎样多生几个孩儿了。”

      金枝眉头紧皱,十分受教,心想,惭愧惭愧,没想到这当了几万年神君,倒还不如只小兔仙更了解人间香火来法的道理。突然,猛地回想起什么,金枝大惊失色,失声叫道:“这是娘娘庙?飒飒你怎么成了个娘娘?!”

      这声大叫一下子吸引来庙里头数十道警告目光,金枝喊完了赶忙紧捂上嘴,缩着身子一溜烟溜进正殿。正殿里金碧辉煌,三三两两几个信徒。

      金枝瞠目结舌地看着上头那尊十数丈高的金身玉女像,半天说不出话。

      他不敢信这铸像的是个凡人。那人必定是个仙!是个隐瞒了自己身份的仙!金枝看着那玉女娘娘,玉女娘娘也在看着他。金枝想他见过很多仙娥,昆仑殿里,九重天上,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这玉女娘娘。

      她明明是金子渡成的,明明闪闪放着的是金光熠熠,却像颗珍珠般柔和皎洁。

      她是月光结成的精魄,是海龙王的泪珠,金枝恍恍惚惚从她半敛的长眸里看到茫然。她这样高高在上,脚踩莲花宝座,高鬓云髻,衣带当风,像是莲花仙子凌波而出,含着喷薄欲出的悲悯,体轻如燕,轻歌曼舞。

      可是她又仿佛只是个被丢弃了的可怜人儿,她周身流光溢彩,月亮的光华,珍珠的清冷,又似乎一样都及不上她,她赤着足,莲花托着她,莲花又拖着她,不放她离去,不愿她离去!

      金枝很难过,那只是个像,却让人有份很深刻的难过,他想砸了这莲花座,砸了这金身大像,他敢确信这里头真的有着一个仙子!他们囚着一个彻夜哀泣,终生孤寂的仙子!

      他想救她,可是突然醒悟过来,这是飒飒的庙,那这仙子……

      “好看吗?”飒飒没有开口,但是他的声音在金枝心底响起。

      金枝有点恍惚,轻声承认:“好看。”

      飒飒又说:“她是我铸的。”

      “是你喜欢的仙娥吗?”金枝蓦然问道。

      “不是,”飒飒的声音虚无缥缈的模样,忽远忽近,“那就是我。”

      金枝错愕:“我不信。”

      “你不得不信,她用的是我的脸。”飒飒仿佛有点生气他不相信。

      金枝傻怔半晌,忽然歪头笑道:“你为什么要把自己雕成个仙娥?”

      飒飒大抵是第一次笑,笑得不是太明显,但是金枝感受到了他的笑意,他道:“因为这样比较好送子啊!”

      金枝被他这话噎住,拍着飒飒的后背偷笑道:“你这样子还怪好看的,我方才仿佛有一下子被你的像迷了心,感觉他好像在呼唤我,还要我砸了他……”

      飒飒不笑了,骤然严肃起来,他叫了金枝的名字:“金枝。这不是幻觉,他在呼唤你,是真的。”

      金枝的笑凝在脸上:“可是这是你花了好久铸的像,你也想他被弄烂?”

      飒飒冷哼一声:“我亲手铸的可不是这个东西。”

      “不是你说得是你铸的吗?”

      飒飒忖了会儿,有丝气恼地道:“我当年雕的是个用扶桑木刻成的像,远比她要好看百倍!”

      “那那扶桑木像呢?”

      “……”飒飒隐约闷闷不乐起来,“被人偷走了。”

      “啊?”金枝眨巴下眼,又眨巴下,“被偷去了,然后照着那像给你盖了个庙?”

      飒飒忽然暴躁地发起了大脾气,自顾自地气了一阵,讪讪地念叨:“我也不知道……”

      金枝倒是不想这一贯嚣张的兔子也会用这种语气说话,又猛地觉出事情时间顺序上似乎有点不对头,试探着问道:“你说你雕成这样是为了好送子……可是你雕的像,又是在造这间庙很久前就做完了的……”

      飒飒打断他的话:“我说送子就是开个玩笑,你当真想知道为何我要雕成这样?”

      金枝连连点头。

      飒飒叹出一口长气,缓缓道:“那是因为素娥,就是养我的那个嫦娥……她说想看看我穿着她的衣裳是个什么样……”

      金枝瞪圆了眼,张口结舌:“那个被关起来的嫦娥?她还有这癖好?你还真的就干了?还自己给自己这样雕了个像?”

      飒飒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觉着这事情有点难以启齿,但憋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幽幽地道:“月宫苦寒,素娥总要找些事做,我那时也年纪尚小,被她唬着就做了这些……”

      金枝听着他说的,蓦然肃穆:“可是你雕的像怎么会到了凡间?还有了一座香火常年不断,受满镇人供奉的庙?上头供奉着的,又正是你所雕木像的模样?”

      飒飒默不作声,金枝却连连逼问:“你当年究竟是为了什么要逃出月宫?你又知晓那素娥为了你,被月神囚在月宫深处,将受万万年孤寂之苦?!”

      飒飒逐渐面露痛苦,捂头低吟,金枝漠然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他前几日不问,并不是代表他不好奇,可是他向来是个有礼的仙,认为私自探取别人的秘密是件不好的事,但此时此刻,飒飒瞒着的这些终究会成为将来的阻碍,他不得不说。

      金枝料想着飒飒被这般逼问了,大半概率是会吐点东西出来,但他倒是万万没想到,到了这样地步,飒飒即便是咬着牙也不肯多说一句!

      金枝看他这难受的样子,最终还是撇了撇嘴,放过他道:“你若现在还不想说,那便作罢,但你总要自己好好把着方向,万万别走了歪道!”

      飒飒低伏在他怀里,经过方才一番剧烈心理斗争,渐渐疲惫不堪起来,眼皮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金枝在他耳边说的话却恍惚如同佛音降世,绰影绰约,莫名牢刻在了心底。

      恰在这时,大殿朱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金枝站在玉女像下还没回头,一道清脆婉转的女子说话声清晰传入耳中:“那此事,还望庙祝多多帮衬了……事成后,曾府自会为庙中更添香油铜钿……”

      “大小姐安心,驱邪此类本就是我们修道人的本职,曾府之事,小道必会全力以赴。”

      金枝隐在阴影处,转过身去看那行说话的人。最先进殿门的却是个青衣方脸的中年道士,大概就是那应承了事的庙祝。金枝瞧着这庙祝生得还算端正,挽了一丝不乱的道髻,执一把拂尘。

      飒飒看着那庙祝却突然掐住金枝的衣领,扒着他让他靠近自己,一字一句地道:“曾府的事,你必须要去!”

      “为何?”

      “那人头,同曾府有莫大的干系!”飒飒说完后又告诫道,“还有这庙祝,要救我,需他帮忙!”

      金枝心间一颤,下意识地道:“怎么救你?”

      飒飒忧虑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道:“我说那尊像在召唤你,那是因为……我的人身就被浇筑在那像里头!”

      金枝几欲惊呼出声,拼命捂了嘴,不由自主再次看向那玉女像,心底发苦。不想一语成谶,这像里,果真囚了个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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