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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十一 有芃者狐 率彼幽草 ...

  •   陈方不及细想,借着星光一阵急驰,不一时便奔至城东废墟。此时夜风渐起,焦砾之上,茅草掩掩而动,偶有几声夜枭悲啼,寒意彻骨。

      陈方心中,不觉涌出一股莫名悲意,但见废垣之侧,一间土房之内微有烛光,陈方蹑足走近,自门缝中望去,一老汉独自卧于床上,呆呆出神。室中忽明忽暗,那老汉面貌难以看清,以其身形而断,必是日间废垣上所遇之人。陈方长吁了一口气,在门上轻叩两下,高声道:“老丈可好?颖川陈方有事求见。”

      那老汉原本神情恍惚,暗夜之中突然有人叩门,骇得大惊跳起,颤声道:“你……你要做甚么?”

      陈方推门走入,躬身道:“小侄陈方有礼了。今日老丈所言杨府祸事,陈方有一事未明,请老丈指教。”

      那老汉原以为深夜门响,必是厉鬼来犯,此时见是日间所见青年,略略定下神来,道:“原来是你。当年祸事,灌府中人未向你说么?”

      陈方道:“我只问了一人,那人言语闪烁,只说是天灾。当日经过,老丈可否相告?”

      那老汉冷笑道:“天灾?不知是灌府中人欺你,还是自欺。当年之祸若是天灾,县府又何必强行迁走附近人户?”

      陈方大惊道:“请老丈详告。”那老汉道:“当夜杨府火起之时,院落中有兵刃交斗之声,杨府本有十余壮年之人,却未逃出一个。县府无力辑凶,为防民口,强将附近人户迁至远处。可怜我一家老少都被迁往燕北苦寒之地,老父妻子,纷纷病亡,只余了我一人回到此地,孤苦苟活!”

      陈方闻言愕然,汉自立国以来,奉的是与民休息之策,县府这般强迁民户若只因无力辑凶,实是绝无道理。那老汉提起骨肉分离之事,正自怨忿,陈方问道:“十八年前灌夫之兄灌预身死,可与杨府有关?”

      那老汉道:“灌预?他也是十八年前死去的么?”陈方点了点头,那老汉皱眉想了一阵,恍然道:“当夜火起之时,确有一个高壮青年冲入杨府,我不曾看得清楚,难道便是灌预?”

      陈方心中暗惊,道:“那人想来必是灌预。当夜情形,老丈可否详告?”那汉想了一阵,道:“灌预冲入火场之前,曾与一中年男子大声争吵。你如此一说,我倒记起来了,那人声音身形,……似极了灌孟。”说到此处,勃然大怒道:“灌孟这老匹夫,不去救人便也罢了,怎又作了十几年缩头乌龟,害得我家破人亡!”

      那老汉讲到伤心之处,破口大骂,陈方却只望着烛火,呆呆出神。这杨氏是灌侯姻亲,遭此灭门惨祸,灌府与县府不但不闻不问,反而迁走知情之人,那凶手显是大有来历。灌预死于当夜惨祸,以灌孟身份地位,仍如此为之隐瞒,则当年幕后之人,多半是王侯之属。念及此处,不禁隐隐生忧。

      那老汉骂了一阵,怒意渐平,陈方只觉诸般事由纷杂,须得重头梳理,便问那老汉道:“杨氏与灌侯是何等姻亲?灌预可曾与杨府众人交好?”

      那老汉道:“灌侯夫人姓李,与杨氏是姑表之亲。灌侯得封之后,灌杨两家一齐来到颖阴。两家向来来往不多,灌预却与杨府小姐交好,若不是杨府惨遭灭门,只怕二人早已成婚了。”

      这两句所述并无异处,陈方微觉失望,又问道:“当年杨府中人,可曾有何出人意表之处?”

      那老汉想了一阵,道:“杨府众人待人甚和,只有一个独臂老仆异常阴鹫,从不与外人言语。”

      陈方猛然想起田放死前所言,大惊道:“那独臂老仆可是田姓?是否自齐地而来?”

      那老汉道:“那独臂怪人已从了杨姓,本身姓名无人知晓。不过他身材高大,确似齐人。”

      陈方胸口猛跳,问道:“那人来到杨府,是何时之事?杨府祸生之夜,他可在颖阴?”

      那老汉道:“那人三十年前入杨府为仆,二十年前离了颖阴,再没了消息。杨府祸起之时,他已走了两年。”

      陈方长叹了一声,沉思不语。田放三十年前来到颖川,遭惠夫子重伤,避入颖阴杨府为仆,也是情理中事,只是田放早已自灌孟处学了拳脚,以他性格抱负,怎会在杨府一住就是十年?心中隐疑杨府祸生乃自田放而起,便问道:“那独臂老仆可曾做过甚么出常之事?”

      那老汉道:“杨府大小姐多年未嫁,大伙都传说她与那独臂怪人交好,却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陈方忙问道:“这杨府大小姐是否便是将与灌预成婚之人?”想到灌预之死,心中暗惊,以灌预武功,尚且死于当夜惨祸,则行凶之人必有绝高武功,难不成田放因情生变,怒杀了杨府众人?却听那老汉摇头道:“这两人差了二十余岁。那大小姐是杨府老爷之女,灌预将娶之人,是杨府老爷孙女。”

      陈方“哦”的一声,想到田放死前所言,小棋是他自刀口之下救来,看来竟是不虚。心中微有些失望之意,再不言语。他曾心疑当年幕后之人,乃是是王侯之属,灌预武功为灌孟所传,尚且不敌行凶之人,而以田放武功之高,竟也只救出小棋一人,忽然记起那夜田放死前说道颖阴灭门之事时隐约说过“金吾”两字,细细想来,确只有长安都尉执金吾中,才会有如此武功高绝之人。不觉倒吸一口凉气,难道当年幕后主使,竟是汉廷中人?张口结舌,猛惊出一身冷汗,半晌无言,却觉自己方才所思,甚有道理,否则以灌孟武功禀性,当年怎会袖手以观,任由爱子死于杨府?

      陈方念及此处,猛又想到小棋,不觉忧心更甚。那齐地老丐与高帝有仇,一番谋划是善是恶,仍自不得而知,陈方原本指望小棋与灌夫练成袁剑,不仅可以除了瞷集,也可挟制那老丐。只是小棋性格决绝,当年惨祸如真是汉廷所为,小棋心怀家仇,将来那老丐一旦作乱,小棋必会相从,则天下战祸难免,不知将有多少绝寰惨事。

      他心中茫茫,只觉当年杨府祸事真相,绝不能让小棋知晓。想到那日石室之中小棋提及灭门惨祸时的悲苦之状,不觉又愧意大起。略定了定神,道:“老丈孤身一人居于此处,总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前去颖川我陈府中安养天年。当年杨府祸事牵连甚巨,盼老丈莫再讲与他人。”

      那老汉眼中一闪,满是感激之色,陈方遍寻周身,并无带了什么合适信物,于是除下剑鞘交于那老者手中道:“老丈持此剑鞘到颖川陈堔府上,只说是由我所托,陈府中人自会多加照料。”那老汉闻言连声道谢,陈方拱手向那老汉辞行。他心中忧愧,行得甚缓,那老汉送出百十丈外,方才返回。

      满天夜空之上,众星明暗互现。陈方此时心中,也正自时起时伏。突然耳后传来一声惊叫,竟是那老汉之声,一叫之后,再无声响。

      陈方大惊,心中悸跳,用尽周身气力,全速奔回。屋中烛火已熄,他心中牵挂那老汉安危,不暇思索,大步跨入屋中,借着月色定睛看去,只见屋内事物零乱,那老汉缩于一隅,瑟瑟发抖,陈方道:“老丈可受了伤?”那老汉摇了摇头,陈方心中一松,点燃白烛,在屋中略查了一番,又到屋外搜索。

      老汉所居之侧,又有几间石屋。陈方向左侧一屋缓步行去,于门口伫立良久,凝神静听屋内有无呼吸之声,不敢稍怠。暗夜之中,茅草沙沙作响,陈方右手持剑,左手推门,那木门竟应手而倒,轰的一声,尘土四起,将陈方罩在其中。

      陈方大骇,长剑大开大阖,一套聂剑团团护住周身。混沌之中只觉一人人自右侧石屋内窜出,陈方不假思索,长剑脱手掷去。那人显是武功不弱,急甩头闪身,堪堪避开,陈方长剑呛然一声,插入石屋缝隙之中。那人惊哼一声,急遁入杨府废垣上茅草丛中。

      陈方自石壁上拔出长剑,急追而至。那茅草经年,已有齐腰高度,一时之间,也难遍搜。陈方以剑疾扫,茅草纷纷应声而倒。不一时茅草已除了十之八九,只余了东面一处。陈方略定了定神,全神戒备,又向那丛茅草扫去。

      突然草丛中一声幽叹,陈方怔立当场。夜空之中,云起云散,月光忽明忽暗,恰似陈方此时心情,便他自己,也绝难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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